073 曾經滄海難為水(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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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麽,給這兩個孩子起個名字吧有另一位長老人建議道。 vw

    比穆真從妻子懷中將兩個孩子抱過,左手上的嬰兒哭得更厲害了,小臉皺成一團,嘹亮的哭聲像是卯足了力氣,右手上的那個依然靜悄悄地,隻是微微動了動手腳。

    我們原先已經想好了一個名字,現在我把這個名字賜給男人看了看左手,又看了看右手,目光在兩個孩子之間艱難地做著抉擇。最終他一咬牙舉起了那個哇哇大哭的孩子,向眾人宣布

    諸位,這是我的兒子,莫達罕﹒龍琰。

    所有人都隨之起立,熱烈地鼓掌,微笑著送上祝福,還有人吹氣了口哨,麵上讚歎這個孩子的命運甚好。

    慕容汐的聲音也在此時傳來,嗓音冷的像是要結冰,真是恭喜。

    莫達罕正欲開口解釋些什麽,比穆真的聲音繼續傳來。

    而這是他的哥哥,我的另一個兒子,莫達爾﹒龍琰。

    幻境突然變成了一片刺眼的白光,再恢複如常時,會議廳中的掌聲十分的稀稀拉拉,孩子的母親繃著一臉僵硬的表情瞪著這個充斥著虛偽猜忌人人心懷鬼胎的家族。

    慕容汐的聲音再次從虛空中傳來,淡的甚至有些聽不清:哥哥

    沒錯。莫達罕,本是我弟弟的名字。而我,是莫達爾。莫達罕聽到自己心裏的聲音回答。

    幻境裏的莫達爾隨著歲月而漸漸長大。他身體有些不太好,然而也並不是十分虛弱。可是父親卻哪兒也不讓他去,他哭過,鬧過,甚至絕食過,可是都沒有用。他依然隻能終日待在陽光照不進來的房間裏,美麗的藍眸子裏盛滿了憂鬱。母親時常會來看他,給他帶一些好吃的補補身體,可是每當他哭著求母親讓他和其他人一樣外出騎馬打獵,母親總是含著淚搖搖頭。有時候他逼得狠了,母親便會掉眼淚,那麽大那麽大顆,嚇得他再也不敢亂說話了。

    他的童年委實悲慘,雖然天冰蠶絲織的錦被再柔軟,身上的蘇錦再華麗,吃的全是山珍海味,可這些都彌補不了與人隔絕的寂寞與孤單。久而久之,他的性格也越發的內向起來,常常能夠十幾天也不說一句話,呆呆的眼神總是看向窗外,像是籠子裏關久了的金絲雀。

    他唯一開心的日子,就是他的弟弟莫達罕來陪他的時間。

    父親雖然嚴禁他與別人的交流,但卻對莫達罕對他時不時的探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比他僅僅晚一刹那出世的莫達罕和他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穿的也是一模一樣的錦衣華服,配的也是一模一樣多的侍女仆從。

    可是他卻覺得莫達罕和他一點也不一樣。

    莫達罕能夠無憂無慮地和周圍的小夥伴們玩耍,可是他不能。

    莫達罕能夠隨心所欲地逛遍布洛依城大街小巷,可是他不能。

    莫達罕能夠胡攪蠻纏地當著眾人的麵偎依在父親母親的懷裏撒嬌,可是他不能。

    莫達罕能夠成為北荒世襲的王,可是他不能。

    莫達罕能夠站在光天化日的陽光之下,可是他不能。

    因為他的身體不好。父親說過,羸弱的孩子不能長成北荒威武雄壯的漢子,不能成為北荒人引以為傲的勇士,不能上戰場砍下敵人的脖子,不受磐靼天神的眷顧,不配做北荒的真王。

    可是莫達罕對他卻是極好。

    他總是會拉著他的手,陪他一起坐在玻璃窗下看夕陽,滿是期待地同他說起呼倫貝特草原上的月色有多麽美。他說,哥哥,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等你好起來,我們一起去看月亮。

    他總是會給他帶來許多新鮮的小玩意兒,有他在集市上買的花燈,有他在別人手中贏的小短刀,有他在父親屋內偷的小麒麟玉。他說,哥哥,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等你好起來,我們一起去看花燈。

    他總是會告訴他今天他又氣跑了哪個總是唧唧歪歪教他大道理的老學究,又學了哪一種新的刀法,又將劍射的遠了多少。他說,哥哥,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等你好起來,我們一起去打獵。

    莫達爾每次都會點頭,他想,我一定要快點好起來,我隻要好起來,就能夠和莫達罕一樣了,一樣強壯,一樣堅強,一樣可以在日光下奔跑。

    可是,什麽時候才會有那麽一天呢

    三人成虎,謊話說了一百遍,也就成了真話。那一日比穆真在會議廳裏慷慨激昂的一番陳詞也不過是一番道聽途說,甚至連蘇格勒都不甚了解。那不過是為了留下自己兩個兒子的砝碼。可是當這樣的觀念在龍琰家族裏一傳十,十傳百地根深蒂固,連他自己都不由得不信了。

    他對兩個孩子的愛自然都是極其深厚的,可是他的希望和熱血都傾注在了那個在陽光下奔跑的少年的身上,他對莫達罕的要求嚴厲而苛刻,看向他的眉梢眼角都充滿了相信與期待。而他的目光在投向莫達爾的時候,卻是深深的悲憫與憐愛,他恨不得拿這世上最好的東西供他享用,可是這世上沒有什麽能再好過自由。

    母親起初會常常地來探望他,可是他不明白為何母親看到他就要墜淚,那樣悲傷而絕望的淚水,像是永遠永遠也流不完一樣,讓他的幼小的心裏無端端地感到害怕。再後來,父親便不大讓母親來看望他,因為怕母親傷心過度。

    他知道,父親雖然愛他,但卻更愛母親,世間的一切加起來怕是都敵不過母親在他心中的分量。父親在同他說這番話的時候,眼神中滿是愧疚與歉意,而那樣的眼神深深地刺痛了他。

    日子白駒過隙,他們都在一天天長大。

    他開始對自己絕望。他隱約有些明白,自己的病大約是不會好了。他覺得他的生活本來不該是這個樣子的,可是如今他卻不得不這樣子,他覺得痛苦,卻找不到痛苦的來源,可是他不想死,雖然他活的很痛不欲生,可他仍然渴望活著。

    而莫達罕總是充滿期待微微帶笑地望向他的樣子,那般好看,那般奪目,卻膈應在他的心底,在每一個輾轉難眠的夜裏重回他的腦海裏。

    他害怕他會讓莫達罕失望。

    他是唯一一個會對他抱有希望的人,他不想讓他失望。

    他的心裏終究埋下了一抹陰影,莫達罕說的那些安慰他的話,全部都為這抹陰影澆了水,施了肥,讓它膨脹成了一個傷痕。

    莫達罕卻一如往昔般地常常來探望他,給他帶各種琳琅的小東西,他依舊如往昔般收下,但是在莫達罕走後卻會全部撕碎折斷燒毀。他想讓莫達罕遠離他,不再對他抱有期望,可是他又有些舍不得莫達罕帶給他的溫暖,關懷與愛。這樣糾結扭曲的心思終究有一天走到了盡頭,他連表麵的和平都難以再維持。他當著莫達罕的麵將他剛剛帶來的一個小小的陶瓷杯摔得粉碎,白的麵灰的裏一層一層,碎成了粉。

    小小的莫達罕平靜地看向發怒的哥哥,沉默著沒有說話,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從此以後莫達爾廂房的門便很少傳來敲門聲。

    可是門邊卻總是多了一抹靜靜坐在一角的黑影,小小的一團,映在珊瑚紙糊成的廂門上,看的人揪心。

    已經漸行漸遠的孿生兄弟二人常常隔著一道廂門坐在屋裏屋外,誰也不開口,誰也不碰門,就那麽靜靜地坐著,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夜。

    待到天明他打開廂門,總是會發現莫達罕給他留下的禮物,靜靜地,默默地,躲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宛如他對他的關心。

    他多半不會拿,隻讓它們依舊矗立在那裏,浸淫在風裏雨裏,漸漸地陳舊了。可是莫達罕也並不惱,在他下一次來過之後,屋外的小東西就會煥然一新,依舊巋然不動擺在那裏,像是莫達罕的執著,像是他的心結。

    有時候莫達爾也會懊惱,他知道這一切並不是誰的錯。命運本就是如此,他又能夠去責怪誰呢可是,究竟是什麽確定了他這可笑而可悲的命運,叫他與莫達罕本該是好的如同一個人的兄弟卻疏離至此,叫他堂堂一個北荒嫡長子不能公之於世人地躲躲藏藏,叫他一個年幼的孩子一個人孤孤單單地成長,甚至連感受父慈母愛都是一種奢侈。

    他恨這命運。

    所以當命運終於出現了可以改變的轉機,他真的不想錯過。

    在莫達爾的記憶裏,他甚至並不清楚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那時候他還隻是個懵懂的孩童。

    他隻記得那日是個黑雲壓城城欲摧的糟糕天氣,他趴在窗台上百無聊賴地發著呆,一向連一點聲響都發不出來的紅檀木廂門竟然吱呀一聲大開。他吃了一驚地回頭,發現闖進來的這個人竟是一副完全陌生的麵孔。

    來人是個和他父親差不多年紀的男人,一身從頭到腳都雍容華貴,此刻男人正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目光尖銳而精明。他在來人刺骨的目光中節節後退,終於跌進了廂房的角落,退無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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