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且問蓮心為誰苦(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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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久未等到回答的慕容凝略略詫異,她轉過身來慵懶地挑了一角紅帳:阿碧,什麽時辰了
話音剛剛落地,她方才抬眼瞧見了來人,一張瘦若刀刻的麵上飽含動容之色,如墨深瞳中風起雲湧。小說
看來我果然病的不輕。慕容凝失笑地搖搖頭:怕還是在夢中。
攬著紅帳的手指一垂,掩去了女子憔悴無比的容顏,隻餘一抹單薄消瘦的身影隱約晃動。
阿凝少年將軍緩步踱至她的榻前,語氣吞吐,終究還是沒有勇氣揭開那最後一層屏障,就那般垂手不知所措地杵在那裏,如同過往的無數個日日夜夜。
紅拂帳內的身影似乎晃了晃,半晌才壓抑著低低開口,隱有哭腔:你怎麽來這兒了你莫不是走錯了
阿凝,我姬無夜伸出手來,帳上冰冷的銀鉤讓他的手指微微發抖。
是不是阿碧叫你來的我不礙事的,你莫要礙於麵子,誤了你的大喜之日,回頭白姑娘怨我,你便也要怨我帳內傳來的聲音似嗔還怨,字字句句卻都是趕他走的意思。
姬無夜不知該如何辯解,隻笨嘴笨舌地漲紅了臉:不是的不是阿碧叫我來的。
那你來我這裏做什麽你也看到了,我如今躺在這裏半死不活的,自是不能去給你們添亂了。姬大將軍大可放寬了心與心上人春宵一刻,洞房花燭了。
不是不怨,不是不怪,隻是一直以來都太過隱忍,總怕自己說錯了一句,做錯了一件,便要惹得他不開心,將他的心推遠去。此刻她分明知道姬無夜的來意,嘴上卻偏偏還是這樣不饒人,口是心非地叫兩個人都折磨一番,方才能好受些。
仿佛間又回到了十四歲那年,她站在未央宮高高的台階上麵,見得他來尋自己,心裏不知道有多開心,卻仍舊板著臉唬他。
姬無夜卻一直是個癡傻的,他聽不出慕容凝那話裏分明暗蘊的一絲欣喜,隻當她這般誤會他,一個著急便一把揭開了紅拂帳,心焦地表明心跡:不是的,阿凝,你誤會我了。我,我
你怎麽慕容凝裹在被子裏,隻露出一張精致小巧的臉來,尖俏俏的下巴擱在膝蓋上,半偏著頭,睜大了雙霧蒙蒙的雙眼將他瞧著。
那種刻骨的熟悉讓姬無夜的心裏瞬間就泛起了漣漪,似是有什麽呼嘯著要在他的心房中破土而出。青梅竹馬朝夕相處的白月衣的麵容突然就變得模糊不堪起來,他的整個腦海隻剩下了那雙眸子,明亮又純澈,帶著微勾的眼角,像是要直直看到人心裏去。
我對不起認識她以來的點滴回憶洶湧而來,讓姬無夜的眸子黯淡了下去,想到自己對她的傷害,他隻能無言以對。
一句對不起,太輕,太薄,配不上她受的那些苦。
她卻已知足。
夫妻之間,本該同甘共苦,何來的對得起對不起。此生能嫁給將軍,阿凝已沒有什麽未了的心願了,便是此刻死了
姬無夜突然沉下去的表情落在了慕容凝的眼裏,她搖搖頭沒有繼續說下去,隻是淡淡地掛著笑容看向了窗外。
雖然窗外的楓葉早已飄落,繁花凋零,草木枯黃,她卻像是看到了什麽美景一般笑的甜蜜而憧憬:等到明年春天,桃花開了,便帶你去未央宮的十裏長街看看,你還從來沒有去過呢,那可是我見過的最美的景色
嗯。姬無夜低低應了一聲,不敢抬頭看她的表情。
看著她愈發蒼白的麵色,姬無夜抬手將她按回了被裏,語氣竟是難得的柔和:你快再好好休息一下,不能再說話了。
慕容凝順從地窩在了被子裏,手指乖巧地攀著錦被的邊緣,亮晶晶的眸子裏的期待之意掩蓋不住:那我若是睡了,你還會再來嗎
那樣渴望期盼的目光像是針一般紮在了姬無夜的心底,他趕忙垂頭不敢再看。視線落在了嫣紅的錦被之上,錦被上繡著鴛鴦交頸,並蒂荷花。
那些燭淚空流的夜晚,她是不是也曾期待過
可這大半年,他一次都不曾來過。空餘她一人形單影隻,衾寒枕單,直至今日這般境地。
為何此前的自己,從不肯好好聽她說上一句
他隻覺得喉間堵的難受,強忍著長抒了一口氣,狀作輕鬆地抬起頭來,語氣像是哄個小女孩兒:來,此後我日日都來。
許是察覺到他刻意的安慰,慕容凝往被裏鑽了鑽,眉眼含笑:就算你是哄我的,我也高興。
她便就那樣笑意盈盈地目送他離去。
晚晴居鏤花爐中的香料嫋嫋地將海棠花香送滿每一個角落,恍惚間叫人以為此刻已經是春風送暖,十裏花開。
良久,靜默的黑暗裏,紅拂帳內傳來了一聲低低的喟歎:陌,我後悔了真想還能活的久一點。
自小心翼翼關了晚晴居的門便守在門外不曾離開的姬無夜,此刻便再也克製不住地撐著門,淚水無聲無息地流淌了下來。
將軍眼眶通紅,卻死死地咬住了嘴唇,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若是再這般下去,怕是連今年都過不完
他們彼此心知肚明。
第四節
此後的時光平淡安寧到有些匪夷所思。姬無夜卻的確不是哄她,自那以後,他日日都來晚晴居。她昏睡的時辰比醒著的還要多,往往是睜開眼見他坐在榻前,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他依然在,也不知道他到底是陪了她多久,久到他們彼此都已經習慣了這樣無言的相伴。
這般往複了大半個月餘,慕容凝的身子終於好了些,偶爾也能在阿碧和姬無夜的攙扶下,在季府裏走走轉轉,曬曬太陽,真是她一生中都從未享受過的悠閑的好時光。
隻是那片竹林卻不曾撤去。
如今季府上下她已經可以隨意走動,姬無夜再也沒有什麽秘密需要對她藏著掖著。但是那竹林,她卻是一次也沒再走進去過。沒有再去探究,那個清幽的賞心院還在不在,那個喚作瀟湘夫人的白月衣還在不在。
他不提,她便也從不問,竟是難得的默契,像是那個女人真的不曾存在過一般。
但胸口的那道劍傷卻總還是隱隱作痛,好不了的疤痕似乎無時無刻不再提醒著她,眼前的幸福也許不過隻是一場表象,倘若硬要撕開,便是血淋淋的真相。
他不過是因著她時日無多,因著欠她性命,對她的憐憫而已。
隻是他心腸軟,見她可憐,於心不忍。
在太陽一圈一圈的暖意洋洋的輕拂下,她不止一次地忍不住走神,想如果她真的命不該絕,多活了個一年半載,他會怎樣
還會這樣無微不至嗎還會這樣委屈白月衣嗎
無論她是死是活,他們都沒有以後啊。
慕容凝歪著頭閉上了眼睛,困意侵襲之前,她常常希望自己能就這樣平靜地死去。
隻是這一日,她從迷迷糊糊中醒來,卻迎來了一個故人。
太久沒有見到他,慕容凝一時恍惚,竟沒認出來麵前這個麵色黯淡,神色憂桑的男人,竟是曾經那個眉宇飛揚,器宇軒昂的二皇子楚揚來。
看來這半年,二皇子過的不盡如人意啊。慕容凝依舊倚在美人靠裏,唇邊的笑意淡的深遠。
都這般模樣了,還能嘲笑我,真不愧是慕容凝。兩人一見麵,又忍不住拌起了嘴,楚揚斜睨了她一眼:都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就你這樣的,肯定死不了
慕容凝被他的話激的一笑,也不虛繞:楚揚,你該盼著我死了,這樣對你才好啊。
不管你死了還是活著,我都好不了。楚揚幽幽地歎了口氣,隨手往她身邊的榻椅裏一歪,倒真像是來談心的好友。
前不久,大理寺在平川徹查了慕家滅門的案子,平川太守韓業和你舅舅徐世昌為幕後主使,除了革職,更是秋後問斬。此事引得皇上震怒,朝中徐世一黨盡除,各位王公大臣紛紛重新站隊,亂了好一陣子。你怎麽反倒有空來我這兒了慕容凝了然地先開口問道。
朝中諸臣如今不明白父皇的意思,尚且觀望的居多。新任的左相楊舜羽摸不清底細,倒像是油鹽不進的硬骨頭。懿貴妃和皇後娘娘明裏暗裏對他各種拉攏,倒也收效甚微。時局如此,你就沒什麽想說的嗎楚揚目不轉睛地瞪著她。
我一個深閨婦人,又重傷養病,朝中之事莫不是聽我夫君轉述一二,能有什麽想說的,二皇子莫不是問錯人了。慕容凝閉目養神,並不理會他的逼問。
阿凝,這一切同未央宮到底有沒有幹係未央宮到底想要幹什麽楚揚卻不依不饒。
百年來,未央宮所作所為,無不是恪守宮規。心係天下蒼生疾苦,守我大炎朝萬世安寧。慕容凝緩緩睜開了眼,眸色是前所未有的堅定。那樣認真的神色,倒叫楚揚一時無法反駁。
那他猶豫著,像是有個難以啟齒的問題,不知道該不該問出口。
慕容凝就靜靜地等待著,不催促,亦不詢問。
過了好半晌,夕陽已遲暮,楚揚略帶淒涼的低沉嗓音才再次響起:是不是我父皇,從來就沒打算將皇位傳給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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