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 山盟空在錦書斷(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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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節

    近來姬無夜有些心事重重,常常心不在焉。小說這一夜,他又從漫漫心事中悠悠地回過神來,腳下的步伐一滯,定睛抬眸看去,前方竟然是晚晴居。他微微有些詫異,為何自己不自覺竟走到了慕容凝的房門口來偏偏這一路他走的順暢無比,似是再熟悉不過。

    他搖搖頭,自我否決了腦海中不切實際的想法。正打算不露痕跡地轉身離去,晚晴居的門卻吱呀一聲開了。

    他愣愣看去,卻見慕容凝亭亭俏立在月色下,宛如身披了一籠銀色輕紗。

    兩人都是僵立在那裏。

    姬無夜很想拔腿離去,奈何足下像是生了根,腿似是灌了鉛,將他牢牢地釘在那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還是慕容凝先回過神來,唇邊彎了抹笑打破尷尬:今晚月色正好,我正打算出來散散心。

    她隻著了件寬鬆的月白中衣,隨意地披了件藕荷色薄衫,清淡溫和的模樣一時叫姬無夜一句話也說不出。看著他迷惘的神色,她拈起裙角向他盈盈走了幾步,語調輕柔:夫君,你何時來的

    許是那聲夫君喚回了姬無夜的神誌,他籠起手輕咳了一聲:那個,我也是為了賞月,隨便走走。

    這樣啊我還以為夫君站在晚晴居門前,是因為慕容凝的長睫微微地顫了顫,一雙似水明眸漸漸地暗了下去,那話音裏濃濃的失望聽得人於心不忍。

    順便找你。不知為何他竟十分見不得她失望的模樣,沒來由便脫口而出了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的話。

    慕容凝重新抬起了頭,眸裏亮晶晶地:不知夫君來找阿凝所為何事

    阿凝

    姬無夜突然感到一陣天暈地轉般的模糊感自腦海之中傳來,阿凝好熟悉的名字,好像在哪裏聽過可為什麽,什麽都想不起來再要細想下去的時候,劇烈的疼痛宛如一把利斧劈開頭顱,痛的他不得不放棄繼續思尋。

    無夜,你怎麽了無夜無夜

    再恢複清明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慕容凝焦急的麵容,那麵容是那樣刻骨的熟悉,似乎曾不止一次地在在他的夢境的片段中顯現過。被她緊握住的手掌傳來冰涼的觸感,讓姬無夜一瞬間醒悟過來,慌忙地抽出手避開了她關切的視線。

    你沒事就好。慕容凝的眼眸中劃過痛惜與自責,她如何不知那是織夢術法的後遺症,她希望他能想起她,卻又害怕他因此而痛苦受傷,不知不覺中便攥緊了拳頭。

    姬無夜卻並未察覺,他有些糾結地小聲問道:那個百裏公子有沒有同你說些什麽

    該說些什麽慕容凝無意識地微微偏頭思索了一下。

    這樣的動作落在姬無夜的眼裏又是一陣胸悶窒息,他趕忙開口:沒沒什麽,你不知道就好。我總感覺有些事模模糊糊地,自己也記不太清,不是懷疑你

    慕容凝有些困惑地看向他。姬無夜不知他那番傷人的話,百裏長卿是絕對不會說來讓慕容凝添堵的。他發自肺腑地覺得愧疚,一心想著要怎樣對慕容凝好一點,好彌補一二。

    要不你也搬來風臨樓吧苦思冥想了半晌,他方才期期艾艾地開口。

    慕容凝定定地看著他,一點反應也沒給,眸中翻湧的顏色讓他有些看不懂。他有些心虛地解釋著:我想著你如今懷孕了,我總該總該做點什麽,那個,你若是覺得這裏住得好,不想搬也行隻要你開心開心就好。

    慕容凝動容地看著垂首於她麵前的姬無夜,他如今已經比她高了整整一個頭,是手握重權的大將軍,刀光劍影間可令天地變色的人物。可她看著緊張而不住搓手的他,仿佛還是看到了那個一和她對視就磕巴說不出話來的沉默少年。時光轟隆隆碾過多少年歲,將太多的人和事都變得物是人非,偏偏眼前的這個人,是她這麽多年了,一直埋藏在強勢堅韌內心唯一的一抹柔軟。

    夫君,你是看阿凝如今可憐嗎明明知道他失了憶,可她還是不死心地想要知道,他的心裏是不是始終還有一絲位置留給自己,藏在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的地方。

    不是的姬無夜極快地否認,第一次道出了這麽多日來的所思所想:知道你懷孕後,我是真不知該怎麽麵對你,總覺得自己虧欠了月衣。可這幾日,我漸漸想明白了,既然事情已經是這樣了,我應該負起責任來。

    仿佛覺得這樣說還不能剖明心跡似的,他猶豫了一下,有些別扭地喚了她的名字:阿凝,我想要好好照顧你,真心的。

    知道你有了孩子,我心中甚是歡喜。

    明亮的月色下,慕容凝眸中的點點星光映著琉璃般的光輝,脆弱的仿佛一碰就碎。

    風臨樓是季府的主樓,之所以名為風臨,乃是因為其共有五層,從最頂層的閣樓眺望去,能將整個東街口都盡收眼底。不知昭和帝挑這一處賜宅給姬無夜的時候,是否別有深意。風臨樓底層有左右廂房,如今慕容凝和白月衣各占一間,中間僅有一間書房相隔。慕容凝已經搬至風臨樓月餘,卻連白月衣的一麵都沒有見著,連偶遇都不曾有過,可見白月衣躲她躲的多麽幹淨徹底,她也樂得清靜,隻當這風臨樓上上下下都隻有自己一個人一般隨意。

    偶爾姬無夜不在的時候,慕容凝便也會去書房坐上一坐,她如今行動不便,卻也不願意整日悶在廂房之中。所幸雖然許久不曾執筆,她一手的簪花小楷寫的卻依舊如昔日一般漂亮。那日她剛剛寫完一闋詞,突感不適便回去休息,一時竟忘了將那張宣紙一並收去。

    當晚,姬無夜就敲開了她的廂門。

    沉默半晌,他坐在她的榻邊,目光有些遊離:沒曾想,你的簪花小楷寫的這般好。

    嗯慕容凝將將吐了一場,有些病懨懨地隨口應著。

    我是個粗人,對詩詞歌賦連皮毛都沒入門。隻是有句話想問,不知這首詞,可是你親自所作姬無夜忍著有些紊亂的呼吸,有些迫不及待地等著她的回答。

    慕容凝半倚著床榻,抬眼看著他小心翼翼捧在手裏的那張宣紙,複又斂了眉,淡淡地回:確是昔時之作,一時情緒罷了。

    果真是你姬無夜顫抖著唇,那唇上竟失了半分血色,捧著宣紙的手有些難以克製地抖。

    瞧見他的反應,慕容凝心下一動,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眸中陡然亮起了色彩。

    你記得你竟然記得我給你寫的詩

    姬無夜麵上的表情複雜又痛苦,他微微地點了點頭:我從未懷疑過月衣,唯有那一件事。說來,也是極小的一件事,便就是這首詩。我也不記得這首詩怎的就在我的案前,我似乎也不曾翻看過,若不是那日我正巧撞見了月衣將那張紙撕碎,我甚至都沒注意過它的存在。

    不知怎地,我隻撿了幾張殘片,腦海裏竟浮現出整首詞的全貌來。我雖不懂書法,那一橫一勾卻都跟刻在腦海裏似的,熟悉無比。我也不懂韻律,卻覺得這首詩再朗朗上口不過。

    而今才知別離苦,心緒淒迷。紅淚偷墜,滿城春色還無味。

    情知此後來無計,不知歸期。一別如斯,落盡梨花月又西。

    正是這一首。

    他的嗓音低沉喑啞,吟起詞來的時候沉穩有力,微微顫抖的聲線更是平添了一抹淒迷,幾乎讓慕容凝沉醉,她強忍著情緒,克製著問:她是怎麽和你說的

    月衣說那是她閑來練筆之作,因覺得寫得不好,便撕了想再寫一首給我。可我讓她將這首詩再念給我聽的時候,她卻不肯說。後來,她果真給我再作了一首,但那字跡雖有七分相似,我卻能分辨與原先的那首並非一人所作。當時我雖奇怪,卻也沒有再糾察下去。卻沒想到,竟是你

    是啊,是我。幾月前我與你分別,在冥州但看春意盎然,心心念念全是你。卻又因為我們的孩子,不得不在那裏等至春盡,幾乎是一日一日數著日子過的。你不知我寫這闋詞的時候,是有多麽地思念你。然而待我歸來之日,桃花謝了,梨花落了,一切都不一樣了。她回想起當時期待又甜蜜的心情,隻覺得是發自肺腑的傷感。

    姬無夜捧著那副宣紙,筆墨雋秀,一字一字,相思之意,纏綿刻骨。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抬起了頭,墨瞳之中隱有山崩地裂之勢,麵上動搖之色難言而喻:我們之間

    慕容凝看著幾欲崩潰的姬無夜,她微微仰起頭,直直的凝著他的雙眼,雙手費力的撫上他的麵頰。

    隻見她極力地勾起嘴角,扯出個寬慰的笑容來:我們之間,還真是從來就沒有容易兩個字呢。那時,你的記憶也沒有找回來,卻能那樣記著我的詞,我很歡喜。

    她此刻的麵色蒼白,卻更加令人憐惜,他不知為何,竟欲哽咽。

    我覺得,這便夠了,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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