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 一夕夢醒易陌路(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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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別篇:慕容汐被封印的記憶

    天命四年,慕容汐十歲。小說

    姐,老規矩。席殊書院的課業剛一結束,慕容汐便攬了所有課本一股腦丟給慕容凝,提著裙裾就要開溜。

    慕容凝一把拉住了她,蹙著眉問:今晚又要去

    眼角餘光掃了一眼默默立在慕容凝身後的少年,慕容汐反問道:姐今晚也不會這麽早就回家吧。

    慕容凝倒也不好再為難她來,無奈地放開她的衣袖,妥協地叮嚀:那好吧,你也莫要玩野了。亥時之前必須回來書院,我等你。

    她的話音尚未落,慕容汐卻已經跑的連個衣角都不剩了。

    這丫頭慕容凝對著姬無夜搖了搖頭:真後悔那天我們去瑞金河畔閑逛的時候把她捎上了,這下好了,也不知道是著了什麽魔,連著一個月夜夜都要往那裏跑。我還替她瞞著父母在,萬一出了點什麽事,可如何是好。

    小汐雖年幼身手卻已不凡,在演武場和我也能打個平手,對付一般的江湖宵小絕對沒有問題的。姬無夜憨憨地笑著安慰她。

    慕容凝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都說江湖險惡啊江湖險惡,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們習武的是不是腦子都是這麽一根筋,倒讓我更擔心她了

    那邊兩人說話的功夫,這廂慕容汐已經在瑞金河畔閑庭信步了。當然,一張玲瓏精致的鮫紗嚴嚴實實地裹住了她的麵容,不叫任何人覬覦了去。

    她看了看將落未落的日頭,心中默默算了算,差不多是時辰了。她特意拐了個彎,繞至了一條難得偏僻的小道上,提步往蜿蜒的瑞金河正中央的畫舫走去。

    她一邊走著,一邊出聲地想,往先竟然從不知道,竟有人能將古琴彈得這般動聽,那流淌入耳畔的琴聲每一首都不同,那蘊含其中的感情仿佛活物一般時時撥動她的心弦,久久地縈繞心間,揮之不去。

    隻是這個彈琴之人卻始終隻坐在畫舫裏,從來不肯露麵,那間畫舫裏也從不允許任何人進出,連婢女侍從都沒有。而且每一夜,他隻會在戌時開始之時,悠悠地撫上一曲,此後無論有多少人或哀求或重金求賞,卻從不肯再多彈奏一首。往往等到有人好不容易鑽進了圍的水泄不通的畫舫內時,廂房之中卻已經是空空如也,連人帶琴都消失的幹淨徹底,無人能說得清他是如何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到悄無聲息離開的。

    如此神秘的一個琴師,究竟是何身份來曆慕容汐對他的好奇,甚至比他的琴聲更讓人難以釋懷。

    這般神遊物外的時候,慕容汐便冷不丁撞上了一個什麽物什。

    她堪堪收回了腳,才發現方才撞上的東西竟然是一個衣衫襤褸的小男孩,瘦骨嶙峋的,眼看著都快沒了人氣了。慕容汐不是個同情心泛濫的人。即便是她如今尚且年幼,但平日裏也是一貫是清冷沉默的模樣,從不欲多管別人的閑事,向來也無甚事掛念在心上。用慕容凝的話說,就是忒沒人味的很。

    於是沒人情味的慕容汐並不打算管腳下的這個小男孩究竟是被父母拋棄還是被人欺侮還是被坑蒙拐騙以至於淒淒慘慘地流落在此,她唯一的想法就是不想與腳下的小男孩有什麽瓜葛,微微退了一步打算繞開便是。

    偏偏此時那一直橫亙在路中央的小男孩悠悠地從昏迷中轉醒了過來,眼睛尚未完全睜開,便瞥見了白的有些不像話的衣角,和白的不像話的一雙繡鞋。

    他幾乎是想也沒想地就伸手一把抱了上去。

    十個烏漆墨黑的手指印,疊握在慕容汐那纖細的腳踝之上,竟是極其地用力,也不知道突然之間瘦的如同皮包骨的小男孩怎麽會有如此大的力氣。

    慕容汐幾乎是想也沒想地抬腳就踢了過去。

    一切發生的有點過於突然,慕容汐條件反射地甩開小男孩之後,才發現自己方才的那一腳大約是太過用力,又好巧不巧地踢中了他的麵門,隻見他立馬劇烈地嘔了一口血出來,接著又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這下好了,她這是想脫身也沒法脫身了,否則就是肇事逃逸,故意傷人,見死不救慕容汐微微歎了口氣,哀歎於自己的背運,看來姐姐早上說自己今天不宜出門的時候,還真是不應該嘲笑她的,眼下這簡直就是活生生的報應。

    於是她隻好蹲了下來,伸出蔥段一樣的玉手戳了戳躺在地下的小男孩。

    喂,醒醒。

    地下的人毫無反應。慕容汐又晃了晃他,他跟著晃了晃,隨後又恢複了挺屍狀態。慕容汐的心中隱隱有些急,若是再耽擱下去,怕是就會錯過今夜琴師唯一的一首曲子。可此路極為偏僻,半天也不會有一個人路過,若是就這樣不管不問,萬一這小乞丐有個三長兩短,她內心總是會有一些愧疚難安的。

    無奈,她隻好動手開始翻起了他的衣物,希望能找到什麽關於他身份的線索,好將眼前的這個燙手的山芋扔掉。可是她忍著惡心窸窸窣窣地摸索了半天之後,除了幾枚叮呤哐啷掉下來的銅板,就隻有一個花裏胡哨的的醜角麵具。

    慕容汐捧著麵具在手中端詳了一下,粗製濫造的手藝,模糊重疊的色彩,就是滿大街的雜貨鋪裏都會賣的哄小孩的玩意兒,半點兒特點都沒有。慕容汐失望地準備放下麵具,麵具卻突然掉了個個兒,那麵具裏側的左邊竟然刻著一行小字,若非慕容汐非比尋常的眼力,尋常人等定是難以察覺的。

    慕容汐湊近了那行字:李崔公戲班

    這下就有了眉目了,這小子原來與這京城最大的唱戲班子有關,那她隻要找到李崔公,將這小子一交差,便與她沒有分毫關係了,甚好,甚好。略一思索,這會兒這李崔公的戲班子怕是也在瑞金河畔趕著熱鬧呢,正好順路。

    慕容汐將小男孩扶起來的時候,心下微微訝了一下。她一直都當他是個小男孩,不過是因著他蜷縮著身量極小,又瘦又弱,同永安城滿大街亂跑的熊孩子沒什麽兩樣。可當她將他扶正了靠著自己肩膀的時候,才發現原來他竟比自己長的還要高。她此刻才打量起了他的臉,除卻汙垢與血跡,這少年生的英俊端正,濃眉懸鼻,已有了少年人的英氣模樣,隻可惜此時他麵色蒼白,雙眸緊閉,教人無法知曉這樣的一個少年,究竟會擁有怎樣的眼神。

    將少年送到的時候,晚風習習,可慕容汐卻出了一身冷汗,鬢角微亂,一側的白衣皺巴又蒙塵。自打她記事以來,就不記得自己有這樣狼狽的時候。是以她將少年給打發了之後,一句話也沒有向那李崔公多問,徑直便離開了。

    隻是這樣一番折騰,便再也沒有了去聽琴的雅興了。更何況她在路上耽擱了這麽許久,想必琴師那邊早就已經結束了吧。隻是此時離和姐姐約定的時間尚早,她一時無事可做,竟有些茫然起來,不知不覺間還是走到了畫舫邊。

    本料想眾人應該作鳥獸狀散去,此處恢複零星散客才對,可出乎她的意料,此時的畫舫依舊熱鬧不已,人聲鼎沸。

    她不由得好奇地走得更近了些,便聽得前頭的人在議論紛紛。

    戌時都已經過了半柱香了,這琴師今兒怎麽還沒彈琴呢甚是奇怪啊

    你沒聽前頭放出話來麽,琴師說了,他在等一位知音,那知音今兒耽擱了未到,是以他才等一等的。

    你說這可奇了怪了啊,咱們都聽了一年多的琴了,竟從未聽說過他還有什麽知音這琴師果真神神秘秘地很

    你懂什麽知音啊知音,無非就是紅顏知己說白了,就是看上哪家女子了,變著法兒討人家歡心呢

    哦竟是如此,真是聞所未聞啊

    前麵的人討論的熱火朝天意猶未盡,落在慕容汐的耳朵裏卻是有些不是滋味,心中竟隱隱泛起說不上來的一絲不悅來。隻是很快,琴聲便娓娓地響了起來。今日的琴聲竟格外柔情繾綣,聽得慕容汐心中漸漸如同被熨帖了一般,安寧又溫暖。

    一曲嫋嫋而終,慕容汐尚且沉浸在琴聲中久久回味,人群卻突然喧囂了起來。

    被驚擾的慕容汐抬起頭來,很快便明白了他們喧囂的緣由。這也難怪他們喧囂啊

    因為,畫舫日日裹的嚴嚴實實的帷帳,此刻竟然緩緩地撩了開來。

    慕容汐覺得自己的心跳突然就漏了一拍。

    她從未想過竟然有男人還能如此的不塵俗,如同從浩宇蒼穹靜靜鋪灑下的月光,壯闊而又柔情,包容而又含蓄。雖然他如她一樣帶著麵紗,但那一雙直直地看向她的銀色眸子,仿佛鋪灑著漫山遍野的整片星光。

    她兀自愣神,卻見他一步一步地向她走來。周圍的男人女人都難以自抑地想要靠前,想要觸摸他的衣角,卻不知怎地便隻能後退著讓出一條路來。

    那條路的終點,是她。

    轉瞬之間,他便已經近在咫尺。即便是隔著麵紗,她也能感覺到他的笑意,和他渾身上下散發出的親切與濃情。

    我等你,很久了。他開口,語調溫暖的如同春風拂過十裏桃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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