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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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天,作為前所未有的異常天象發生之日,在冬木市的人們腦海中留下了深刻的記憶。連日的北風如夢中一般突然停止,沉重而渾濁的空氣在夏天般的烈日照射下煙消雲散,反季節的陽光熾熱無比。氣象預報專家都無法解釋的高溫多濕天氣,隻出現在以冬木市為中心的地域,市民們產生了奇怪的預感而騷動起來。接二連三發生的都市遊擊事件、殘酷的獵奇殺人案件以及幼兒失蹤事件依然找不到解決的突破口,宵禁令的解除仍然遙遙無期,前天,在未遠川還發生了工業廢水災害。連日的怪事挑動著人們脆弱的神經,對已經筋疲力盡的人們而言,氣候的異常是即將發生更大災難的預兆。

    韋伯從無夢的熟睡中醒來,睜開眼睛所看到的,是和睡眠中一樣的黑暗。白天自己睡覺的這個雜樹林,現在已經完全陷入了星光朦朧的黑暗中。夜幕再次降臨了,對於統率servant的人們來說,這是不可避免的戰鬥時間。如殺意般凜冽的夜風並沒有讓他感到絲毫不安,讓這種不安和恐懼煙消雲散的氣息就在身邊。已經實體化的rider早已做好完全的戰鬥準備,正在翻閱著荷馬詩集。對韋伯而言即沉重又鬱悶的硬封皮,在政府王看來卻小巧輕薄。這個巨漢正專注於文字的小世界中,翻閱書卷的動作顯得興致勃勃,連指尖的感觸也格外珍惜。

    看來他真的很喜歡這本書,韋伯不禁苦笑起來。如果現在突然問rider“為什麽降生於世?”,他的回答也許不是征服世界的野心,而是“沒有手指就無法閱讀荷馬”。這個男人就是這樣的人,一心憧憬遠方的英雄,想用著美酒佳肴,將征服世界的野心視為吃飯睡覺般普通的欲望,這種奇特的人格吸引了許多男子漢,終生追隨著他。在人類曆史上,存在過這樣一個男子。

    “嗯?小子,你醒了啊?”對已經讀過不知多少遍的阿喀琉斯冒險,rider的興趣依然不減,他像頑皮的孩子一樣微笑著,看著韋伯。無論歸誰,他都會展現這種笑容吧。不管是對曾經生死與共的英雄們,還是對韋伯這樣一無是處的契約者。

    “我不是說過一到夜晚就把我叫醒嗎?你到底在幹什麽啊?”

    “啊,抱歉。不知不覺看得入迷了。不過,離深夜還早。我覺得今晚不用這麽焦急,安下心來對待就可以了。”

    “為什麽?”再次的質問,使這個巨漢張開嘴,陷入思考中,“唔,總之呢,雖然沒什麽根據,但我有種在今晚就可以一決勝負的預感。”他若無其事地說道。

    韋伯輕輕點了點頭,沒有追問原因。雖然說不出來,但掠過肌膚的空氣,讓他感到聖杯戰爭進入了高潮時刻。硬要說的話是因為夜晚的空氣太過於平靜了。就韋伯所知道的,被排除的競爭對手隻有rider親手粉碎的assassin和在未遠川戰敗的caster。當然,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戰況也依然繼續進行著。他連日連夜感覺到的,這個鎮子上出現的異常氣息,正在發生著變化,從混沌的騷動變為沉重的緊迫感。所以韋伯對rider的直覺沒有提出任何異議。正因為他是馳騁各大戰場,下達戰略指示的征服王,他的第六感要比韋伯這個經驗尚欠的人可靠得多。

    究竟羅德·艾盧美羅伊將使是否依然健在?關於曾經憎恨的仇敵的消息,現在也使他產生某種感傷。與英靈共同奔赴戰場,是多麽難以想象的艱苦修行,韋伯已經親身體會到了。就算在魔術方麵是有口碑的天才,但聖杯戰爭是無法以魔術師的常理推測的。一想到他與自己經受著同樣的艱苦修行,在感到痛快的同時,心中也不禁出現一絲同情。六名master中,隻有凱奈斯一人和韋伯有關係,無論這種關係是好是壞。對一見麵就要拚個你死我活的對手,自己竟然能產生這樣的感慨,韋伯再次感受到了自己心境的變化。是的,無論預感是什麽,對他來說,聖杯戰爭已經和結束沒什麽區別。在發出歎息的時候,輕巧而明顯的衝擊,驅散了他的睡意。

    “這……是什麽?”

    “這股魔力波動真奇怪,以前似乎遇到過類似的。”聽rider這麽一說,韋伯想起來了——那天夜裏舉辦宴會的那個宮殿就散發著這種魔力波動,這和那時的感受是完全一樣的。為了看到天空,他走出了雜樹林,東北方位出現魔力閃光,並且伴隨著比上次更鮮明的色彩。

    “這種形式是……”

    “這是什麽?某種符號嗎?”聽到rider的提問,韋伯盡管也感到疑惑,還是點了點頭,“應該是do?i ovde igra po?inje(來此,遊戲開始)吧。發出這樣的狼煙,看來今晚的比賽就要開始了啊。”

    “真是麻煩,還要趕過去。”

    “那個方位……應該是柳洞寺,是要先去那裏集合嗎?”

    “那我們直接過去征服他們吧。”征服王那魁梧的身軀,正因歡喜和鬥誌而顫抖。韋伯用在遠處觀望一般的冰冷眼神,看著這個剛猛的英靈。

    “是嗎。終於到最後階段了啊。”

    “沒錯。既然戰場已經決定,我也不能給rider 這一職階丟臉。”rider拔出凱爾特長劍,高高舉向天空,“現身吧,我的寶馬!”

    隨著呼喚聲,從撕裂的虛空中迸射出射破空間的光芒。閃耀著英靈之光出現的,是一匹韋伯熟悉的駿馬。有角的英靈馬——布塞法魯斯。曾經載著征服王蹂躪東方世界的傳說中的寶馬,如今穿越時空來到盟友身邊的它飛馳在柏油路上,發出渴望戰鬥的嘶鳴。盡管伊斯坎達爾的王牌王之軍隊的各方麵若要聚集在一起,需要展開固有結界免除來自世界的幹擾,不過隻是單槍匹馬具現的話,是普通空間的容許範圍。在失去了神威車輪的現在,rider要發揮自己的騎乘本領,最適合的地方就是它的背上。

    “來吧,小子,雖然沒有坐在駕駛台上那麽安穩,不過將就一下吧,上來吧。”騎在愛馬上的rider把身體向後挪了挪,空出韋伯的位置。然而,韋伯卻苦笑著搖了搖頭。舉世無雙的駿馬的背,隻有英雄有資格騎,絕不是平凡小輩能待的地方。比如說,連催眠魔術這種基礎中的基礎都做不到的無能魔法師——

    又比如自不量力,隻會在王的霸者之路上礙手礙腳的小醜——

    征服王伊斯坎達爾即將奔赴的光榮之道,是不容許隨意玷汙的。

    韋伯明白,昨夜在最後關頭使向saber挑戰的rider的決心付之東流的,正是身為master的自己,那時候,如果rider以孤注一擲的決心挑戰誓約勝利之劍,也許會以微小的差距勝過saber的寶具,將騎士王踏於神牛之蹄下。在決勝關頭不得不放棄的原因,在於他這個同樣站在駕駛台上的master。rider在最後一瞬間,隻能為了保護身邊這個小醜而跳下戰車。當然,他不能讓使自己出現在現界的契約者犧牲。那時,決定rider與saber勝負的,是master在不在身邊這個差距。

    韋伯·維爾維特曾認為自己足以成為勝利者,並為此沾沾自喜。可是現在不同了,經過兩周的時間,在親眼看到真正的英雄之後,在明白了自己的無能與渺小的現在。喪家之犬也有自己的心意,至少,自己能做到的,是注視著那自己無法企及的高貴的背——

    “我的servant,我韋伯·維爾維特以令咒發出號令。”少年舉起緊握的右手,展示出仍然未使用的令咒。這正是束縛著眼前這位英雄的枷鎖,是阻擋在他的霸王之路上的最大障礙。

    “rider,你一定要取得最後的勝利。”這並不是強製,隻是理所當然的判斷。所以,韋伯發出號令。他心情輕鬆地看著令咒的第一道發揮魔力之後消失。

    “再次以令咒發出號令——rider,你一定要奪取聖杯。”第二道令咒也消失了,他為這種閃光感到一絲痛心。現在住手還來得及,這種毫無意義的迷茫掠過他的內心——這是傻瓜般不值得一提的猶豫。

    “最後,我以令咒發出號令。”韋伯堅定地舉起畫有最後一道令咒的手,看著騎在馬背上的王。至少,現在這一瞬間自己能夠毫無怯色地與他對視。這是身為master最後的,也是僅有的榮耀。“rider,你一定要奪取全世界。不允許失敗。”

    迅速解放的三枚聖痕發散出潛藏的魔力,卷起旋風之後消失了。身為魔術師的韋伯,恐怕此生再無機會行使如此巨大的魔力了。可是,即使這樣,他依然從心底感到這是有生以來最痛快的行為。沒有任何後悔。作為失去一切的報償,這已經足夠了。韋伯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刻在手上的契約之證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樣一來,我就不再是你的master了。”韋伯低著頭,看著腳下說道。他並不想知道現在rider以什麽表情看著他,也許是對韋伯放棄戰爭這種怯懦行為感到驚訝,也許是為自己從無能的master手中解放出來而露出安心的笑容,無論是哪一種,韋伯都不想看到。可以的話,他甚至希望rider把兩人邂逅的經過忘掉。“去吧。無論去哪裏都行,你已經……”

    唔,平靜的回答聲響了起來。接下來,就該聽到在大地上飛馳而去的馬蹄聲了——韋伯正這樣想著,領口卻被拎了起來,下一個瞬間,他做到了布塞法魯斯的背上。

    “我當然會立刻趕去。不過,既然發出了煩人的號令,你也下定決心了吧?來見證號令實現的時刻吧。”

    “你,你,你白癡啊!我說,喂!”自己的意誌如此輕易地被改變,韋伯尷尬地大叫起來。布塞魯法斯以鼻子發出粗獷的嘶鳴,仿佛在嘲笑他的慌張一般。區區一匹馬,嘲笑人的方式卻和騎手一樣,想到這,韋伯在一種自己也無法理解的憤怒驅使下,大叫起來。“我已經沒有令咒了!不當master了!為什麽還要帶我一起去?我……”

    “不管你是不是master,你是我的朋友,這點不會改變。”韋伯知道,這句伴隨著和往常一樣的笑容說出的話語,是說給自己聽的,這一瞬間,他心中最強硬的部分瓦解了——盡管拚命保護著,破壞卻僅僅需要一瞬間。奪眶而出的淚水如泉水般溢湧不絕,從鼻子流下的時候,與鼻涕混在一起,讓他感到難以呼吸,發出聲音更是困難的事,即使這樣,他依然哽咽著問道。

    “我……我這樣的人……真……真的可以……在你身邊嗎……”

    “與我共赴戰場那麽多次,現在還說這種話幹什麽。你這笨蛋。”征服王如同聽酒宴上的笑話一般取笑著少年的眼淚,拍了拍他那瘦弱的肩膀。“你不是與我共同麵對敵人的男子漢嗎?那麽,你就是朋友,挺起胸膛和我比肩而立吧。”

    “……”韋伯忘了自嘲,忘了今天以前的屈辱,對明日的膽怯以及麵對死亡那一瞬間的恐懼。「戰鬥勝利」這一無可動搖的信念,在他的心中紮下了根。不會失敗,沒有屈辱,他現在與王在一起,隻要相信並奔馳與霸王之路上,無論多麽不可靠的雙腳,都將踏上世界的盡頭——他如此堅信著。

    “那麽,該對第一道令咒做出回答了,睜大眼睛好好瞧著吧,小子。”

    “啊,我一定會用這雙眼睛看著的!”傳說中的駿馬發出必勝的嘶鳴,開始疾馳,帶著心連在一起的王與魔術師,奔向決戰的死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