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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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老乞丐緊趕慢趕奔回破廟,眼前所見就是以下場景。熹微的晨光下,杜芳霖將兩邊袖子挽起至胳膊處,一手撫摸著小猴子圓兒的頭頂,一手把玩著似是剛剛編好的草葉花環。旁邊呆呆坐著的石天王捧著沉重的石頭腦袋,像是還未搞清楚為何這裏又多一個人。
“剛剛講到了哪裏?”
“衣服!衣服!”
“所謂沐猴而冠,字麵意思是羨慕人類的猴子將自己清洗幹淨,戴上好看的帽子。”和衣冠禽獸一個道理。不過這個典故沒人和猴子講,隨便編。
白毛小猴聰明伶俐,雖然僅有臉看上去像是人,舉止動作已開始脫離獸類。這代表收養這孩子的老乞丐教養得很好。
“沐猴……而冠!”圓兒念準新詞匯,卻看不見山神廟背後手持竹竿的老乞丐一臉扶額無奈的模樣。
“猴為什麽要穿衣服呢?”杜芳霖坐在破廟內唯一一處幹淨的草墊上,折扇正放在膝蓋上,端正地抬手將草葉花環四平八穩地戴在小猴子頭頂,滿意地調整了一個方向。
“為什麽?”圓兒抓耳撓腮。
“因為,圓兒要向人類學習!”旁邊石天王舉手,這本是廟裏化妖而出的石像,體重超標,故而坐在土坑裏,身上的衣服實際上是彩繪出的圖畫,後來又給自己包上一層帷幕,比白毛小猴子看上去還要不像人。
“是為了消除人之敵意。”一不小心轉成儒音,杜芳霖慢慢揉著猴腦袋:“正衣冠,養其氣,慢慢地,原本的小猴便會與周圍人類融為一體,到頭來忘記自己是人是猴,也忘記非吾族類其心必異,就會很容易被人抓去剝皮去骨。”
圓兒打了個寒顫。
石天王搓著胳膊喃喃:“好可怕。”
老乞丐繼續扶額,師尊這是在講課還是在恐嚇,小心未來徒孫是會對人類產生陰影的。
杜芳霖無視屋角的陰影:“那汝可想知人類為什麽要穿衣服?”
“人類?衣服?”圓兒疑問。
“且記住,總有一些看上去衣著比之常人更為華麗的,特別是那些手持念珠或是冠戴八卦……”
老乞丐已不敢想後續的講課內容到底是“沐猴而冠”還是更深一層的“衣冠禽獸”,趕緊阻止這話題以免三教引戰,主動從破廟外現身,輕咳一聲正正衣襟:“師尊。”
“老乞丐你回來了!”石天王猛地鬆了口氣,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鬆這口氣。
杜芳霖持扇站起身,飄逸衣袖自然而然地垂落至手腕處,依舊是衣襟不亂,正冠而肅穆:“小幺兒。”
這又是一枚儒風赫然的孚言山春秋硯主,仿佛之前諸人眼中看到的其實是一個假的杜芳霖。
老乞丐嘴角一抽,示意石天王:“你先和圓兒去附近采一些野菜,回頭吾煮粥給你們喝。”
“煮粥!煮粥!”圓兒高興地站起來拍手:“老乞丐,好吃。”小白猴頂著毛腦袋上的花環,一蹦一跳地跟著石頭人率先離去。
“圓兒,你走慢一點點。”石天王表示速度跟不上有點吃不消,“走慢一些,麥這麽快,等等吾。”
直到兩道身影前後跑出破舊的山神廟,老乞丐這才鬆了一口氣。圓兒這孩子很有些慧根,因此早早入了師尊的眼也不奇怪。隻是心裏總有些怪怪,就連他當年上山拜師之後也沒得到春秋硯主幾多青眼,如今自己使用的武功有一半是早年行走武林所領悟,剩下很少外露的儒門絕學多半是是兄弟們平時切磋傳授。師尊杜芳霖在他們十人眼中,那絕對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
“如何?”杜芳霖道。
“已將吞佛童子送至浩然居,雲縹緲雖然並未說些什麽,倒也沒有表現明顯的拒絕。”不算師門這邊,論年齡四雅雜詩郎其實與藺無雙大致相當,但誰讓老乞丐耆耋耄當年一時興起去拜師,也居然當真通過書院考驗被孚言山收歸門下。若要論武學根基、四藝學識,四雅雜詩郎早年便已承認自愧不如,後來這聲“師尊”倒也是誠心實意。
老乞丐心中也是有著一份傲骨,平時說起其他人多半是各論各的。這一點杜芳霖也從不會去介意。
“好。”杜芳霖折扇敲入掌心。這樣一來,總有借口能再將藺無雙從烏龜殼裏拉出來,也算是在萬聖岩時機未至之前替素還真解決一個難題,給吞佛童子找一處安全可靠的所在。“回頭吾再知會素還真,將盤古玄窟設成陷阱,也不枉費你這連夜趕路之辛苦!”
辛苦倒是沒有,回來後受到的驚嚇仿佛還多一點。“異度魔界當年在道境做出那般事情,就算師尊不管,弟子也不會放任魔人在苦境放肆。”老乞丐拄著竹杖:“如今魔火已被消滅,瀚海之戰也做一段落,卻不知接下來魔界還會有怎樣動作。吾那好友劍僧玄蓮也算一份助力,若有需要,弟子可前往接洽。”
“不急。”杜芳霖折扇一合,向前一點:“你看圓兒如何?”
“雖然聰穎畢竟年幼。”老乞丐反應迅速,不是吧,小猴子還未化為人形,多少還需要再養一段時日?
不是這個意思。是有關另一件事。小徒弟教孩子很有一手,觀察力好像稍顯欠缺,嘖混武林有些危險要注意。
杜芳霖:“你此行當已見過佛劍分說。”
重點是在佛劍分說,儒音稍作點讀。
這麽一說,老乞丐心中頓時又浮現某種不和諧的感覺。想想佛劍,再想想圓兒,突然心裏一個咯噔,終於反應過來!
“這……不可能罷?”圓兒再像是人那也是隻白色年幼小猿猴!
“無奇不有。”杜芳霖心道你總算發現了:“也是幸好,圓兒尚且年幼。”
可不是幸好!圓兒的容貌與佛劍分說幾乎一模一樣,如果不是個小猴模樣,放出去一定會被人認出來。放著不管的話,遲早會有人以為是堂堂三教頂峰之一佛門高僧佛劍分說在外有人德行有虧。但如今副猴子模樣……反正不會是佛劍與猴有染。
“這,一定另有內情!”老乞丐三觀搖搖欲墜,勉強維持住了冷靜:“師尊以為呢?”
“吾自然相信佛劍分說。”
杜芳霖一語定音:“但其他人,未必。”
老乞丐扶額,一旦被提醒,以後恐不能再視圓兒的臉。
“所以趁現在,尋其根源,以絕後患。”杜芳霖好心提醒。
是徒孫也就是自家人,他可絕不打算再將圓兒送回佛門手中,必要的時候也不介意以勢壓人:
“汝明白嗎?”
“明白了。”老乞丐皺眉,然後釋然。世事之奇妙,總有根源。既然絕無可能是佛劍咳……那先從圓兒之身世查起,總能水落石出。四雅雜詩郎也是真心實意想替孚言山收下一代,方方麵麵都要考慮周全。圓兒總有一日會褪去毛發成就完整的人胎,在麵貌之上日後可不能落人口實!
“這件事就交由吾去辦。”老乞丐正色承諾。
為佛劍分說清白而戰!
很好,效果達成。
有事弟子服其勞,杜芳霖折扇一揚,功成身退:“那吾來去,有事再行聯係。”一揮袖轉身就走,頃刻身形已在十丈開外。
山神廟內,老乞丐反應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家師尊守在這裏逗圓兒逗了半天,其實是意在佛劍?“老了,反應太慢……”耆耋耄頓了頓,他與杜芳霖之間到底誰比較老來著?
入夜之後。
遠在中原東南方向。
名氣蓋過同等價位的青樓歡場笑蓬萊四麵燈火輝煌的背後,一隻青鳥銜著一支桃花從黑暗中飛來,高高在燈火上方一掠而過,從窗格中進入一間黑暗的屋舍。屋子裏繼而閃起燭火,幽幽照亮一室金碧,映出後方一道身裹繡金線紅緞毛裘的珠圓玉潤之身影。那正是滿頭珠翠、烏發不減當年的笑蓬萊主人,樓主金八珍。
“又是你!”
青鳥駐足鎏金的燈架旁邊,喙一鬆,桃花墜落,幻出一道淺淡如墨痕般的挺拔身姿:“金姑娘可有見到雲人之傳信?”正是春秋硯主杜芳霖的隔空傳音。
金八珍語氣稍作緩和:“若非如此,吾豈能允許你這鳥兒再擾此地清靜。”
鶯歌燕舞的笑蓬萊,當真有清靜可言麽?
桃花幻影也不反駁,看動作像是靜靜朝前伸出扇子。金八珍道:“縱然有好姐妹信函為證,吾卻仍是要說,七彩雲霓予你,望你好自珍惜!若被吾發現有任何不妥,豁盡笑蓬萊之力,也要雇人平了你的孚言山!”
“吾還需要一物。”桃花幻影隔空又道:“龍心鳳尾!”
金八珍立刻皺眉。
“孚言山有無數名家字畫,可任你自挑一幅補償,贈送春秋硯主親筆題字一幅以做添頭。”桃花幻影給出優厚的條件:“同時,吾應允不違原則任何一事!”
讓笑蓬萊之主心動的,是後麵那個條件。
“成交。”金八珍道:“讓青鳥引路,吾差衝天赤馬給你送去。”
“好。”幻影合起折扇:“有勞!”
爽快人做爽快事。金八珍袖口一掃,燈火熄滅。
青鳥離開窗口,隨後伴隨一駕疾衝天際的赤紅車馬!當青鳥飛回落於郊外,停在杜芳霖向前探出的墨骨折扇上。由赤紅駿馬所駕馭的金色小車也堪堪從銀河降落,周遭環繞之光芒十分耀眼。
東西到手了。
這效果也是十分恰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