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命裏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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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值深冬,荊襄萬裏雪飄。

    為了避人眼目,我被周阿婆剝下紫金貂皮夾絲襖,換上一件補丁大全紅花襖。

    “如此,皇族貴氣可掩矣。”周阿婆說。

    沒錯,我感覺自己完全沒有了公子哥的貴氣。

    這件棉襖好像穿了幾代人,周阿婆穿過,她媽穿過,她媽的她媽也穿過,甚至都還可能是她從家裏剝她孫女的來給我穿的。

    她又給我穿上透風的草鞋,這是劉備在我臨走前一天,為我私下織的,裏麵織了些棉襖,可以暖腳。

    在無人的雪夜裏,我就這樣,被周阿婆拖著去了鄉下。

    江陵以東,就是周阿婆的家鄉所在。

    江陵的東北向,是一個連綿的山群。

    群山之左有一路,是通往江夏的漢津口之路,那就是當年劉備領著我,還有十萬軍民,奔逃的路線。

    而周阿婆現在領著我,往群山之右而去。

    群山之右下,是一片闊野。這想必就是江陵產糧重地了。這是諸葛亮清點江陵賦稅時說到過的:江陵糧倉在東山腳下。

    而眼下,漫天飛舞的雪花早已經將天地吞食,一片慘白。在漆黑的夜裏,依然可見山棱之影,田埂之骨。

    周阿婆放棄了走大路,拽著我下了鋪滿雪的田野。

    越過田野,就進了一片林子。林子裏再也沒有雪光的反照,變得漆黑黑的,很怖人。

    我隱隱看見,周阿婆的影子脫下褲子……

    冰天雪地裏,她脫褲子,想幹什麽?

    我立馬想起前世看過的段子:人有三急,尿急屎急性急。屎急可忍,尿急難忍,性急忍無可忍!

    周阿婆,我才兩歲哇!天寒地凍的,你要……你到底是急了幾千年啊?

    我這麽想著,周阿婆已經蹲了下去。

    “啪啪啪”的聲音震動著林子,葉子上的雪輕輕滑落。

    我想歪了。

    段子畢竟是段子,順口不順理,周阿婆沒有我想得那麽惡俗。

    可是,她很自私。

    等她小解完畢,就向我走過來,取走她掛在我身上的包袱,拿出她自己的秋褲,棉襖,加在自己身上。

    她現在已經是穿了兩個人的冬裝,並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

    我相信,再也沒有一絲風可以鑽進她的身體,再也沒有一絲嚴寒可以令她顫抖的了。

    可她仍在瑟瑟發抖,叫冷不迭。

    想必是那冬裝上的衣料不防寒,或是棉絮做工不佳,滲水結了團的緣故吧,徒有一個嚴實臃腫的外表。

    亂世把流血成名的機會留給了精明的賭徒,卻把苦難的命運留給了像周阿婆這類的窮苦百姓們。

    世界從沒有善待過窮人。我不知道周阿婆怎麽樣,但至少,逃亡的劉備沒有善待過她,否則也不至於如此瘦弱。(興許是劉備無力善待?)

    不管怎麽樣,她還是自私,她還是忘了我的冷暖——我雖為“妖孽”,卻也是人的變種,我也需要溫暖啊!

    我蜷縮在風雪之中,沒有人知道我的冷暖,沒有人在黑夜中看見我的顫抖。這個世界,沒有人關心我的死活。

    我想起了前世被我折磨的親媽。冬天她給我披衣,我甩開衣服就說,衣服難看,又舊又胖。

    現在想想,不覺潸然淚下。我竟是如此對待關心自己的人!

    我的啜泣變成了隱隱作笑,笑聲引起了周阿婆的注意。

    她又蹲下身子,好像凝視著我。

    她終於記起來了嗎?記起了還有一個“妖孽”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嗎?

    結果證明,她記起來了。

    然而事實告訴我,她記起我這個“妖孽”的結果,對我來說並不是什麽好事。

    她把手中的包袱打開,取出一件夜裏也能發光的衣物,想必是我的紫金貂皮夾絲襖了。她把它塞進了自己的褲襠。

    人之將死,其行也私。

    對此,我完全理解。

    不僅理解,我還很欣賞這樣的周阿婆——她完全具備21世紀西方人的個人主義精神,完全是“生命隻有一次,請珍愛生命”的公益代言人。

    對此,我非常懷疑她是不是也是從現代穿越過來的。

    到了周阿婆鄉下,已是第三天傍晚。路途之遙遠,行程之艱辛,風雪之嚴寒,已經把這個瘦削的老太婆擊垮。

    一回到她那破舊的老瓦房中,她便自顧自地回房倒頭大睡了。

    我獨自走出老房來,麵向寒霧中的夕陽。

    天邊迷糊的雲彩,隱約可見少女般的羞紅。下麵就是高大的山影,它即將要吞噬這一天的太陽。

    我倚著背後的一堵泥巴牆,看看周阿婆家裏的周圍:

    一口爛水缸,塞滿了雪,碎在院子的中。

    一道籬笆牆,在風雪中結了冰,冰裏它已經發了黴。

    一根晾衣竿,掛在兩個歪歪扭扭的三角竹架上。

    我坐下的石階,鋪滿了雪花。

    遠方的樹林裏,兩隻狗在盡情地打雪仗。

    ……

    這將是我以後生存的環境。

    晚風吹起,屋邊的老樹掉下一層雪。

    我的臉微微發燙,我好像要死了。

    我也早想死了。

    “二大爺!二大爺!”

    一個清脆的聲音,從夕陽斜照下的山坡下傳來。

    忽然,屋簷上砸下來一片冰溜子。然而並沒有砸中我。

    砸中我啊,我想死!為什麽沒有砸中我?

    我抓起一把雪,砸向遠方:不敢砸嗎?

    “二大爺!二大爺!”

    又一塊琉璃嘎子砸落在我左邊,還有一坨雪砸在我右邊。

    “哎喲,吵死了!嚷,嚷你二大爺啊!”

    周阿婆在我身後一聲暴喝,我就被砸了個迷糊。

    半醒中,我聽見一老一少在對話。

    “二大娘,你回來了……”

    ……

    “二大爺呢?”

    “二大爺不知哪裏鬼混了……”

    ……

    “蠢貨,一個老東西都相照顧不好……”

    ……

    “二大娘,那邊有個……”

    ……

    “這個弟弟今後就是你的…”

    迷糊中,我感覺到了一隻手,一隻溫暖,柔軟的手,在撫摸我的臉頰。

    這是一種久違的感覺。

    一塊冰涼的布巾敷上了我的額頭。

    我發燒了嗎?

    隨後,我的頭被那隻柔軟的手扶正,棉襖的衣領被敞開,胸口按下另一隻溫暖的手掌。

    發生了什麽,誰要幹什麽?

    然後,我的嘴唇觸到了什麽,軟軟的,潤潤的……一股暖流瀉入我的口腔,我不得不咽下這股流水。

    苦,好苦。

    藥,是藥,中草藥。

    等等,以嘴喂藥?

    是誰,是誰?人有三急?

    我迷糊的意識立即百般掙紮,從僵死的神經細胞中擠出:

    周阿婆,不要這樣,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