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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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韶華目不轉睛地盯著顧銛,看他手勢起轉承合,看他眼中光華流轉。觀他身段風流,聽他唱腔婉轉雌雄莫辯。忽然覺得心跳呼吸通通都亂了。今晚,宿在顧銛的“還我讀書處”吧,主意拿定,安韶華低頭微笑。

    顧銛是美的,美不在五官。平心而論,他容貌上乘,卻不是那般勾魂奪魄的美。顧銛的美亦不在身材。顧銛雖是習武出身,卻嫌太過瘦小。高隻到安韶華口鼻,瘦得幹巴巴的。可是安韶華見過顧銛舞劍弄槍,英氣蓬發的樣子讓人挪不開眼,但那是如劍鋒一般的冷芒,美,也不是美。而此刻安韶華的角度來看,人還是那人,還是那洗的發白的青色直綴,十指纖纖,眼波流轉,竟憑空多了一份聘婷婀娜,無端的有些豔驚四座的顏色。

    仔細看,人依然是那個人,哪裏不同了?

    是手。顧銛平日裏形影動作皆不見脂粉氣,唯有雙手,因學過戲的緣故,偶爾會捏個蘭花指。顧銛十指很長,長而勻稱,勝在靈活柔軟。顧銛從頭到腳,這世上沒有人比安韶華更熟悉。安韶華如是想。怕是顧銛自己,對於這幅皮囊的了解都不會超過他安韶華。顧銛本不是對自己的身子多麽在意的人,就算長了這樣一副樣貌,終究還是軍營裏長大的糙漢子。身上舊傷添新傷,新傷摞舊傷,層層疊疊的,不到雙十年紀,一變天右手無名指就會抽抽,遇上連日陰雨,連腿都不利索了。

    顧銛身後,月娥偷偷望了一眼安韶華,安韶華目不轉睛地盯著顧銛,眼中是讓月娥心驚的光華。月娥垂下頭,隻覺得眼眶發燙,心內一片冰涼。過去幾年的心心相應,人前的眉目往來,人後的山盟海誓。那些書信猶在,誓言猶在耳邊,轉眼間怎麽會變成這樣?明明昨晚……昨晚……

    回想昨日種種,恍若夢一場。

    自打定親,母親就背著自己哭了一次又一次。母親命苦,嫁與父親本就是低嫁,奈何連生三胎都是女孩。隻好在第四次懷胎的時候,把陪嫁來的惠香開了臉,送給父親做了妾。月娥還記得,一夜又一夜,母親夜半睡不著,披衣起身對著父親正房的方向默默垂淚。好在老天垂憐,惠姨娘給父親生了一子,記在母親名下,充作嫡子。

    這本是多年前的事了,這麽多年,父親隻跟惠姨娘又生了個女兒,家中五女一子,一妻一妾倒也和睦。

    話說回昨日,因為不是正室,所以不能一早出門,也沒有迎親等一應儀式。隻能在午後一抬轎子把人抬進侯府。

    即便如此,母親還是找人算了個吉時,在家裏關著門偷偷摸摸地吃了迎親餃子,還請來了喜婆子壓著嗓子說了好多吉祥話。誰知剛一出門,就聽得桂兒一聲驚呼。月娥掀起蓋頭的一角,這一看不打緊!門口竟跪著一個大肚子女人,手裏拉著個孩子。這個孩子脖子上帶著的純金長命鎖,竟跟弟弟的一樣!隻是弟弟的長命鎖上寫著的是弟弟名諱一個“躍”字,這個孩子的長命鎖上寫著的是“鳳鳴”。

    月娥簡直不能相信,她回身想指著門口的家丁婆子們按住這個女人就地打死,卻被母親按著腦袋塞進花轎,母親含著淚握著月娥的手說“我兒!你此去是要做妾的,切記不可跟那個顧二公子爭風吃醋,後院的事兒你莫管,隻要你表哥心裏有你,你就能過好日子。記得,孩子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我的兒……”

    轎簾放下,粉紅色密織絲光錦,上麵繡著的是和合二仙。不是正妻,不能用鴛鴦,不能用大紅,不能……

    後麵送親的隊伍安安靜靜地抬著嫁妝跟著花轎默默地走,不能吹吹打打,不能迎街撒糖,一行人做賊一般地從侯府背麵,流光院的側門進了了新房,沒有喜婆子,沒有拜天地,因還沒到用飯時辰,家裏安靜地像每一個平常的日子。菱嬤嬤帶著兔兒去跟著歡喜拾掇嫁妝,桂兒去找水衝茶。表哥這屋子裏不知道是沒人伺候,還是沒人伺候月娥。總之隻留月娥一個人坐在床上等著,悄悄掀開粉紅的蓋頭,放眼望去沒有一件表示成親的喜慶物件兒。

    新房不是新房,是華表哥常住的如鬆堂。入眼除了桌上鋪了一張玫紅的桌布,床上的玫紅繡著萬事如意的錦被之外,全是表哥用慣的東西——男人常用的樣式,男人常用的顏色。月娥就那樣坐著,想著出嫁前家門口那一幕,心亂如麻。不知道為什麽,隻想哭。

    入夜,來了幾個丫鬟,點了幾隻紅燭,卻不是龍鳳喜燭。沒有人跟自己說話,也沒有人問她渴不渴,餓不餓。月娥心中委屈,又不敢委屈。誰讓自己是妾呢!可自己,不應該是妾啊!

    這宗婚事,是舅舅跟父母定的。很早,很早就定了的。那時自己還沒有長大,表哥還不是那人人稱頌的探花郎,舅舅就說過,將來讓自己嫁給表哥。她不記得當時有沒有應下,卻依稀記得臉發燒。

    月娥是很想嫁給表哥的,早在任何人說之前,甚至早過表哥說心悅自己之前,就這樣想了。也許是在更小的時候。那時候光表哥在書院,華表哥入宮做伴讀,自己陪母親來給外祖母請安,看著侯府的氣派,想起自己家裏那不大的院子,三兩個仆婦,蓬蒿叢生的所謂花園和無人打理的水塘,月娥就想著,將來要是能住在侯府,該有多好。

    明明說好的,表哥娶,自己便嫁。怎麽事到臨頭,竟出來個男人橫插一杠子,好好的妻變成了妾,滿眼的玫紅讓自己跟華表哥這幾年的情意綿綿硬生生地成了諷刺。

    月娥正獨自垂淚,見華表哥回來了,趕緊忍住了哭。表哥喝醉了,臉紅紅的,眼睛裏的光亮的嚇人。那麽多話都在這四目相對間,月娥忍不住又哭了。表哥擁過月娥,把她的臉輕輕按在自己心口。一下一下輕拍著月娥的肩。

    安韶華讓月娥坐在一邊,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一個包袱,裏麵有撒帳的紅棗、花生、桂圓、核桃、栗子、蓮子,一塊繡著百年好合的大紅蓋頭,兩人定情的荷包,還有一個匣子。匣子裏是一對龍鳳喜燭,還有一套合衾酒的酒具

    月娥看到這些東西,眼淚就再也停不下來。母親總是一直說,女人這一輩子,唯一的依仗就是男人的心。如今,自己竟然得到了,月娥從未覺得如此圓滿。有些話,不用說明白,懂的人自然就會懂了。表哥這是在說,雖然在外麵不能給自己一個正妻的名分,但在表哥心裏,自己才是妻子。想到這裏,月娥覺得,有華表哥這一份情,什麽都值了!

    可誰知從早上起來華表哥就冷得不像話,從前聽戲,隻說什麽郎心似鐵,說什麽忘恩負義,月娥總覺得那隻是戲。可真正遇到自己身上,才知道世間竟真有這種一夜變心之事。嗬嗬……合衾酒還未醒,龍鳳燭還未幹,那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的結發禮還明晃晃地擺在床上,竟變了!不都說文人有傲骨,貧賤之交不相忘,糟糠之妻不下堂麽,怎麽能……

    是了,自己不是妻啊!不是他的妻,今早華表哥不就當著下人的麵說了麽,“阮側夫人”。華表哥,你是怎麽了?難道是今兒個一早,才猛然發現,自己是已有妻室的人嗎?

    月娥瞪視顧銛。

    男人。

    妻子?

    笑話!

    不過是個笑話!一個男人,且不論他的門第、樣貌、還有武藝,單說一個男人,若是真漢子,在軍營裏長大,還有軍功,怎麽會自己不要臉,要做女人一般地嫁人,還要給人生兒育女,還有臉在後院活著!可見一切都是自甘下賤!

    顧銛在戰場廝殺多年,對別人的注視異常敏感。察覺到身後有惡意的目光,顧銛唱完便回頭看。身後除了丫鬟隻有兩人。

    靈兒聽戲聽得眼睛都直了,看到顧銛看她,竟紅了臉低下頭。眼珠一轉,複又抬頭,笑著糯糯地叫了聲“二嫂”,小虎牙閃著小機靈。

    “頑皮!”安夫人笑著說,“你祖母早就說了,要叫顧公子。”

    靈兒也不羞不惱,隻是嘻嘻地竊笑,好像得了什麽秘寶。

    再看靈兒身邊的月娥,自打顧銛回頭,月娥就一直低著頭,可她手中緊緊地絞著一方帕子,勒得一雙纖纖玉手指尖發紫,關節煞白。顧銛心下了然,看來又是安韶華的風流債,自己被遷怒了。顧銛撇了撇嘴,覺得莫名其妙被人恨上了有點冤枉。轉頭看罪魁禍首一眼,安韶華跟顧銛對視了一下,馬上笑了,笑得春風十裏,一臉無辜。顧銛麵無表情,內心豎中指。啊!忽然好想說髒話啊。

    不過話說回來,表哥表妹,古代言情的標配啊。建國後禁止近親結婚,才刹住了這一風氣。什麽“知根打底”,什麽“姑姑/舅母做婆婆不會磋磨媳婦”,之類的等等。這些都是“別人說”,要顧銛自己說,這事兒的根源就在眼前這個人——安韶華。

    這個安韶華,真是個情商為零的直男癌啊。也不看看自己那流光院內院是什麽樣子,隻是一味地往回帶人,跟有什麽收集癖似的。自以為是燕肥環瘦各樣兒的來一個這樣就算風-流,其實呢?妖孽橫生,齷齪滋長,妖魔鬼怪各顯神通。

    自己要不是有先見之明帶著小豆苗跟景和早早搬出來,現在指不定什麽樣的。那樣的醃臢地方,不利於小朋友身心健康。

    不過話說回來,古代人早熟,是不是跟從小耳濡目染有關係?

    作者有話要說:  周末開始,忽然想寫一下顧銛的父母——啊不是,是父父。花了兩天時間愣是憋了個苦大仇深,感人至深,聞者傷心見者流淚的故事,從幾十年前開始寫,愣是把顧老公爺寫成一個被命運摧殘的小白菜,有一顆鐵血真漢子的內心,外加風雨交加電閃雷鳴的命運。撒的一手潑天蓋地的好狗血。昨晚興衝衝地發給基友君顯擺,結果基友君說“不想看回憶”。

    於是,有了這章新鮮熱乎的。

    兩章之內上肉菜。好吧,最多是聞個肉味兒。

    說到肉味兒,我家油煙機大概有問題,一到飯點兒,全樓道吃啥我都能聞出來。相當滿足人的偷窺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