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青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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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起,安韶華睜眼直勾勾地盯著平棋,那五福臨門或者事事如意的彩畫,不會讓人心裏感覺絲毫的喜慶,看在眼裏,卻又沒看進眼裏。安韶華忽然很想見顧銛一麵。仿佛下一刻見不到就似乎要發生什麽大事一樣,心裏火燒火燎的,卻絞盡腦汁想不出個由頭。

    接連幾日都睡不好,安韶華感覺頭暈腦脹,四肢發麻,說不清是糊塗還是清醒,就那麽躺著,想著夢裏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越想越清楚,越想越生動,就像活生生經曆過一遍似的。

    那個夢如今就像個魘,把安韶華困在其中,成了他當局者的迷。

    輕聲喚人。該起來了,給自己找點事,省得一閑下來就東想西想。吩咐福貴去衝杯釅茶,醒醒盹兒。歡喜伺候安韶華更衣梳洗,小聲說著“剛才夫人身邊的竹韻過來了,請爺跟顧公子去婉言小築請安。小的問了一下,大約是老夫人壽宴上堂會……”安韶華忽然想起:“歡喜,昨日下午你辦什麽事去了?”

    歡喜明顯愣了一下,才畢恭畢敬地說“回爺的話,是大少夫人房裏的青鳶,托小的去給她的養父送了些度日的銀兩。就在康樂坊。”

    安韶華愣了一下,青鳶?好多年前,自己見過一麵。如今早已記不起樣貌。隱約記得,比自己隻大三四歲的樣子。

    大嫂當年嫁到安家的時候,帶了四個陪房。大嫂懷心姐兒的時候給含翠跟丹砂開了臉,送進大哥房裏。隻是沒幾天,大哥就去剿匪,等回來已是三四個月後。

    隱約記得那日府裏很熱鬧,大哥帶著自己穿梭在賓客之間。眾人恭維的話如出一轍。大哥那日和多了酒,非要跟安韶華抵足而眠。安韶華隻是覺得哪裏不妥,卻又說不出所以然來。何況他也是真的想念大哥了。

    沒等睡下,大嫂來了,當時大嫂帶著的是丹砂。大嫂是美的,雖然挺著個大肚子,依舊是雲髻峨峨,環佩金釵,鬢影衣香。大嫂看安韶華在場,並沒有久留。隻是叮囑了幾句,就走了。倒是丹砂,輕咬朱唇看著大哥,幾番欲言又止,端的是楚楚可憐。卻也跟著大嫂一起離開了。

    那夜的事情,很多都不記得了,卻莫名的忘不掉大嫂轉身離去時,那怨毒的眼神。多年後的現在,想起來時依舊覺得……大約是小孩子,記錯了。大嫂那麽端莊嫻靜的一個人。

    大嫂前腳走,後腳又讓青鳶送來了醒酒湯。安韶華至今依然記得清楚,當時的青鳶約摸隻有十三四歲,身量還未長成。那日雖說是初夏但夜間還是很涼的,青鳶穿一件很薄的衣裳,隱約能看到凍得發青的皮肉。青鳶頭上別了一隻金釵,沉甸甸的墜得她脖子有些不堪重負地歪著。那金釵明晃晃地,花樣早已記不起,隻記得那華貴繁瑣的樣式跟青鳶的衣服極不搭。青鳶眼角泛紅,明顯是哭過的,端著一盅醒酒湯,瑟瑟地站在那裏,低眉順眼的樣子,顫抖的手,惹得那食盅的得得得地響。

    安韶華隻記得大哥臉色是極難看的,卻不記得大哥說了什麽,青鳶又是怎麽走的。

    那晚大哥並沒有喝醉,要問安韶華怎麽知道,他也說不清。可他就是知道。所以看到大哥並沒有喝那個醒酒湯,也覺得沒什麽。隻是沒多時,母親過來了。大哥隻含糊地說了聲含翠死了,一屍兩命。丹砂他沒收房,也不準備收了。

    也許是感覺到母親和大哥都情緒低落,安韶華安靜的拉住母親的手。母親神色複雜,隻撫著安韶華的頭,歎著氣小聲說“陪陪你大哥吧。”

    那之後不久,父親上折子為大哥請立了世子,大哥上折子推卻了一下,就自請戍邊去了,至今六年,回來的日子屈指可數。

    以至於如今的安韶華想起大哥,除了外麵傳說的“忠勇侯世子”這個名頭,也就隻有那夜印象深刻了。大哥去了邊疆後,大嫂更是深居簡出,雖說同在侯府,過了年心姐兒都六歲了,大嫂極少離開棲霞院,更跟外界沒有往來,簡直修行一般。

    安韶華內心對大嫂如今的做派隱隱地有些不屑,皇家血統在他看來不應該是如此小家子氣。可他沒有任何立場去說嫂子的不對。

    大嫂舞陽郡主是朝霞公主的獨女,朝霞公主的生母是太後娘娘當初剛入宮時身邊伺候的人,當年生朝霞公主的時候大出血,去了。朝霞公主生下來之後,當時身為皇後的太後娘娘就把朝霞公主養在自己身邊,因此也是今上所有姐妹中,與今上最為親厚的一個。

    可惜朝霞公主於婚事上卻頗不順。早年間年少慕艾,看上了當年的探花郎林琅,這林琅公子身子並不好,身世也頗為淒苦。細說起來按照悠然居那樣的進度能說半年,保證聽者傷心聞者流淚。這林琅公子婚後沒幾年竟因一場風寒,就那樣去了,未及留下子嗣。至今仍有人說,林郎西去後,再無白衣人。就是說那林琅公子的風姿無人能及。

    守孝三年後,二十二歲的朝霞公主嫁給三十七歲的鴻臚寺少卿高書永做了續弦,高書永原配生有一子一女龍鳳胎,本是難得一遇龍鳳呈祥的吉兆,卻因生產時落下了病,孩子沒周歲就撒手人寰。這朝霞公主也是苦過的人,對這倆孩子也是真好。打點關係把高書永長子高獻芹早早就送去了明山書院,長女也送進了宮中給今上嫡出的四公主作伴讀。幾年後又費盡心思給這倆孩子都說了好親事。滿大祐的人說起來,誰不說朝霞公主是那賢德之人。

    婚後第三年,朝霞公主為承恩侯生下了嫡次女舞陽郡主。

    後來,大嫂獲封舞陽郡主,以郡主之尊加入安家,至今已經將近十年了。

    十年,彈指一揮間。當年風流俊秀的忠勇侯世子,如今已是敵人聞風喪膽的將軍。當年十來歲的毛頭小子,已經當爹了。當年那幾個陪房,含翠死了,丹砂現在是伺候心姐兒的人,青鳶如今看來是個不安分的。剩下那個……安韶華隻隱約記得名字也有顏色,但具體圓的扁的還真不知道。

    想來青鳶如今已長大了吧,想想年齡……再看看歡喜。

    安韶華很不厚道地笑了,這個愣頭青!回頭讓母親給他留意個機靈些的丫頭吧。青鳶也是他能肖想的?

    至於這青鳶的養父……剛才歡喜談及這住在康樂坊的養父時,安韶華心裏閃過一絲說不出的別扭,可細細想來,卻又說不出什麽。罷了,近日裏想不通參不破的事情太多,犯不著在這些事情上費心了。

    說起這康樂坊,永安京北方正中是皇城,皇城左右東勳西貴。南邊的街坊,以南四街最繁華。南四街由東往西為福永康長,由北向南則是平安喜樂。這樣,隻要知道坊名,很快就能想到在哪裏。

    康樂坊在長樂坊東,附近除了留芳閣,還有幾個茶室。那裏的房子,可不便宜。

    想著,走著,進了二門,安韶華特意去還我讀書處去找了顧銛。顧銛沒有帶孩子,安韶華就讓福貴盯著小豆苗練字,馮嬤嬤一個人帶景和應該沒問題了。

    說來也古怪,侯府從來不缺下人。憐倌兒屋裏大小丫鬟,算上近身伺候的和粗使的怎麽的也有七八個。春桃更不用說,光伺候秀兒的丫鬟奶娘就六個,更不用說春桃自己使喚的了。顧銛這裏卻隻有一個馮嬤嬤。再怎麽說,自己的正妻還是顧銛啊,這起子人怎麽敢?

    難道是母親的意思,甚至祖母?不會的。祖母和母親都不會貿然插手小輩院子裏的事。這麽想來,難道是歡喜?

    想想也不對,卻說不出哪裏古怪。算了,改日給顧銛配兩個丫鬟伺候顧銛跟倆小的飲食起居,再撥兩個小廝,若他想出門,也能出去轉轉。

    這麽想著,就準備告訴顧銛,讓他自己挑人。話剛到嘴邊,安韶華就自己否定了。這滿侯府的丫鬟小廝,加起來林林總總大幾十號人,顧銛見過的大約隻有幾個,還都是祖母、母親還有自己身邊的吧。讓顧銛自己挑,大概除了歡喜就是福貴了,這倆還真有點舍不得。

    回頭自己選一下,挑好了給他吧。

    作者有話要說:  1,平棋,也做平棊。是古代天花板上那種一個個格子畫好吉祥畫的一種裝飾形式。宋代叫平棊,清代叫天花~

    還有藻井~藻井一般人不用在自己家裏。

    我想說安韶華看著房頂,又覺得傻了吧唧的。又想說他看著拔步床的承塵,又想到拔步床似乎是南方的。我還沒想好永安京算南方還是北方……所以直接看天花板好了。古代的天花板……平棋。

    2,關於林琅。人家名字叫林琅沒錯,但那個“林郎西去後,再無白衣人”是一個帶著百般感情的敬稱。“那個林家的郎君死了之後,這個世界上再沒有穿白衣那麽好看的人了。”

    3,關於南四街

    西————————————東

    長   康   永   福

    長平坊 康平坊 永平坊 福平坊  平  北

    長安坊 康安坊 永安塔 福安坊  安

    長喜坊 康喜坊 永喜塔 福喜坊  喜

    長樂坊 康樂坊 永樂塔 福樂坊  樂  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