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殘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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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產後的顧鋒身子實在虛弱,強撐著一口氣沒倒下,卻也確實走不快了。

    當夜他們就被追上了。兩人解決了追的最緊的四五個人,且戰且退進了一個荒村。

    太陽剛剛下山,整個天都像罩了一層黑紗,遠山、炊煙還有些影跡,近處的事物反而看不分明。

    此刻顧鋒正全神貫注盯著前方的兩個追兵,仔細聽,周圍還應該有四五個人。值得鬆一口氣的是六七個人都不是高手,隻是普通的軍·士。這樣算來,還是可能逃出生天的。從這裏到永安京,大約隻有百十裏了。如果鐵七把信送到了顧家,或者殿下聯係到了皇上,不日就會有救兵來的。

    還不待他心裏算計完,鐵八冷不防一腳把他踹進了一個菜窖。顧鋒掉進去,頓時摔得他七葷八素眼前一抹黑,半天緩不過勁兒來,聽到鐵八壓低聲音說“鋒爺,保重,鐵八去了。”

    話音未落,顧鋒感覺他從上麵扔了東西下來。他一摸,才發現是幹糧和水囊,還有鐵八貼身的金牌和一個銅鎖——據說是鐵八家代代相傳給長子的長命鎖。

    鐵八顯然是存了死誌。

    打那之後就沒有任何鐵八的消息。

    顧鋒暗自想,沒有消息也許就是好消息。

    本就是強撐著一口氣,稍微一歇下來就出了問題。顧鋒感覺自己渾身疼,眼昏花,時冷時熱,下腹墜痛,內力也提不起來。幹脆在菜窖裏不急著上去了。

    那半塊餅顧鋒愣是磨磨蹭蹭吃了一天,那之後就在土裏找些草根嚼來吃。水囊裏隻有一大塊冰坨,顧鋒內力幾乎耗盡,也就沒有把它焐熱了再喝。所幸窖裏還有些積雪,雖然不甚幹淨,然顧鋒並不是那嬌貴的人,就那樣放到嘴裏嚼著當水喝了。白日裏挪到能曬到太陽的地方,入夜前再挪到吹不到寒風的地方。能活動的時候就用手中的斷劍一點點地挖,挖幾個落腳的點,讓他能踩著爬出去。

    每日顧鋒都根據日頭的方向,向東南虔誠地三拜九叩,再向北念念有詞地痛哭一番。

    東南方是永安京,那裏有他的家人,他的國,他的君,他的殿下。每日三拜,一願天佑大祐,海晏河清,國泰民安。二願殿下平安到京,順利登基,給大祐一片盛世太平。三願殿下能找到知心之人,一家和樂,幸福終老。

    北方有他的老父親,還有那個帶走他孩子的商隊,隻願老天垂憐,保佑這個孩子一生順遂平安喜樂。至於父親跟小豆苗,自己是不成了,隻盼顧銛能自保,再奉養老的庇護小的。

    顧鋒向來不信神佛,此時卻願做最虔誠的善男信女。

    這一日,外麵又傳來那些人的聲音,顧鋒在這個菜窖已經七日了。前兩日他們是天天在這附近搜,後來漸漸不過來了。今日陣仗反而大了起來,可見他們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的。

    七個……不,十三個人。有遠有近,離這個荒村不遠了。其中有一兩個是高手。若是平日,顧鋒自問尚有一戰之力,而如今卻隻能躲了。

    “顧公子……顧公子……”

    顧鋒抱緊懷中的奏章,奏章是殿下親自起草的。顧鋒懷裏的隻是顧鋒的謄抄本,真正的二皇子手書奏章已經讓輕功最好的鐵七送去京城了。希望此時的鐵七已經到了,最好有人能去接應殿下。

    “誒?你說什麽?”有個人很大聲地說。

    這時幾個人一起喊著回答“他說他撿了個剛出生的娃娃。就在雲霧山半山腰的那個破廟不遠處,就剩一口氣兒了。真可憐。大冷天的。”

    有幾個人的聲音漸遠了,有一個卻近了:“誰家的孩子扔在破廟……哎呀還是個男孩。凍成這樣,怕是不能活了。嘖嘖嘖一隻腳都黑了。活下去也是個癱子。真可憐。”

    顧鋒聽到這話,猶如五雷轟頂。拿著劍的手顫抖得不成樣子。他在賭:賭鐵八殺了那幾個追兵;賭自己藏身的位置沒有暴露;賭這些人說的是假話,隻是在擾亂自己的心神,那些人根本沒有找到他的孩子。

    但顯然他沒那麽好命。

    外麵的叫喊聲停了一瞬,緊接著有十七人躡手躡腳聚攏的聲音。十七個,比剛才數的十三個還要多。這次怕真是凶多吉少了。

    顧鋒深吸了一口氣,貓下腰。輕輕把陰陽雙劍放到地上,把凍僵的雙手互相搓了一下,再做幾次空抓,把手心的冷汗都蹭到大腿上,接著緩緩地把斷掉的陽劍握在右手,陰劍握在左手。極為安靜地輕輕把氣呼出去,調整了一下呼吸,眸子沉了一下,眼睛猛地睜大,隻一瞬間就衝了出去。

    洞外不止十七個人,顧鋒有些錯愕,平日裏自己耳力向來是很好的,可惜此番生死關頭卻錯的離譜。

    也管不了究竟幾個人了,幾個人都不重要。顧鋒隻能是拚著命廝殺,他顧不得疼,卻感覺到自己漸漸行動不便。開始他想撕開個口子跑掉,卻忽然看到遠處有個人懷裏看似抱著個繈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那個孩子。隻一瞬間的猶豫,就讓人追了上來。

    來人是追兵中唯一的高手,原先顧鋒在菜窖裏就聽出來,此人功夫跟自己不相上下。可如今顧鋒身子正虛弱,又受了傷,這幾日饑寒交迫,功夫隻能使得出五六成,內力更是隻剩一二成。饒是如此,兩人還是過了二三十招,顧鋒心下一激靈,這人根本未盡全力。

    看他的意思並不是要殺掉自己,大約是要活捉。

    活捉——他們還沒抓到殿下,隻怕現在抓到自己要麽是想用自己跟殿下談個交易,要麽是要嚴刑拷打想要得知殿下下落。無論哪一點,自己都不會如他們的意。想到這一層,顧鋒便知道自己隻怕要交代在這裏了。

    想通了,也就不怕了。自打成為二皇子貼身侍衛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自己遲早有這麽一天。如今就隻剩最後一個牽掛——顧鋒抬頭看了眼那個抱著繈褓的人的位置。

    顧鋒沒這個心思與那個高手耗時間。趁著對方露了空門,拚著肩上中了一劍,運氣,使出一招“雨打梨花深閉門”,卻因為自己的陽劍已經斷了,明明已經很努力地往前使勁送了劍,卻堪堪在對方喉頭虛晃了一下。高手過招向來爭的就是這一毫厘,對方拔出刺進顧鋒肩上的劍,橫劈而來。顧鋒趕緊回身用陰劍險險擋住,腰側又吃了一腳。

    這一腳踹得顧鋒憑空跌出去一丈有餘,勉力支起身子,卻頭暈腦脹,不辨方向,也聽不到聲音。

    耳邊似有雷鳴,眼前似有血霧。

    知道此時生機渺茫,顧鋒不再與之纏鬥,提起最後一絲內力,向那個繈褓飛奔而去。背上被劃了一劍,絲帛同皮肉一起被破開的聲音,帶著一種悶,割斷了顧鋒的念想。

    拄著殘劍站起來向前走去,視線模糊,腳步踉蹌,一步一彌陀。

    然而他終究還是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