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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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夏時分, 安韶光踏上了永安京的土地。草木蔥蘢雀鳥飛, 正是一年好風景。

    巳時末, 正是熱的時候,太陽刺眼, 直道上隱約蒸起一層熱浪。安韶光水囊已經喝空了, 此刻出了一身汗,正好路邊有個茶攤, 便坐下來喝口茶, 吃一塊幹糧, 順便聽一下市井閑言碎語。隻是,才幾年未回京,京裏居然發生了這麽多事兒?

    聽了好些個傳言,安韶光挑了挑眉, 有意思。

    吃完東西, 付了錢。檢查了一下聖上手諭揣在懷裏,腰牌虎符都在, 騎馬入京,歸心似箭。

    誰知進了永安京內城門, 卻發現永安京變化很大。也許是近鄉情怯,安韶光竟然有些不敢馬上回家的感覺。於是他翻身下馬,把額頭蹭在踏月的脖子上, 擁抱了一下陪伴自己多年的老馬,牽著馬緩緩前行。

    街頭熙攘,摩肩接踵。安韶光牽著馬更是寸步難行。他問了一圈才知道, 何絡羅國的六王子後日入京,據說帶來了十八個何絡羅國的美人要謹獻給皇上,人們都想著要來看一看這何絡羅國的美人是何等風姿,四麵八方的人都湧入永安京,客棧家家爆滿,更別提還有很多人投親靠友的,怪不得如此熱鬧。

    那人還笑安韶光,看起來已是而立之年,怎還如此愛湊熱鬧?

    安韶光謝過對方,牽馬前行。前方有個近路,安韶光依稀記得那裏曾經有家車馬行,所以巷子很寬,轉念間便進了巷子。果然小巷中人少了很多。

    小巷中也與記憶裏差距很大,安韶光在其中繞來繞去,找不到頭緒。路邊有株梨樹,幼嫩的小梨子也就指甲蓋大小,踏月卻流連不肯前行。安韶光撫摸著拍它的頭,好聲好氣地跟它商量,先回家,回家好吃好喝,還有脆果子可以吃。但是踏月卻抬頭要夠那枝頭的嫩梨子吃,安韶光自然不許。

    這些小梨子現在吃不夠踏月塞牙縫,但是要到了夏末秋初摘一個就能吃上好久了。而且這些梨樹說不定是有主的,說不定主人家還指望著梨子能賣些散碎銀子換一頓肉吃呢。所以他趕緊踮起腳一把抱住踏月的腦袋,笑罵著“不許吃,你個饞嘴的小家夥!家裏短了你的麽?”

    “噗嗤~”

    安韶光回頭,是一個小書生,穿一件粗布直裰,原本大約是青色,現下已經洗得泛了白,好歹還算幹淨整潔,懷裏抱著一個不大的布包,依稀露出一塊書角。小書生大約是被安韶光罵馬的事情逗笑了,此刻被安韶光這樣一看,又有些窘迫。

    “軍……軍爺,”大約是發覺自己失禮,小書生努力笑了一下,露出兩顆虎牙和右臉上一個圓圓的梨渦,沒話找話:“軍爺看著麵生啊。”

    “某出外多年,今日歸家。”

    “軍爺就住在這附近?”小書生說著,臉上開始發出光彩。

    安韶光不知道小書生為什麽如此高興,便點了點頭。

    “這位將軍,嘿嘿,好馬啊!”

    安韶光挑了挑眉,先是叫軍爺,說到馬就改作將軍,這個小書生有點意思,“某並無官職,不必叫我將軍。此乃西蠻名駒,喚作踏月。你要不要來摸一下?”

    小書生一聽能摸,眼睛直放光,“好啊,讓我摸了,這樹上的梨子就都給它吃!”小書生說著就湊上來,伸手就要摸踏月的鼻子。

    踏月斜睨著眼瞥了小書生一下,轉過頭去。安韶光看小書生有些緊張的樣子,猜到他應該是沒有見過戰馬,多少應該是有些怕的,便抱臂站在一邊,看這小書生將如何作為。

    小書生顛兒顛兒地追著踏月的腦袋跑過去,嘴裏還說著“乖啊,讓我摸摸吧!我給你梨吃啊。”

    踏月高抬起頭,又轉過另一邊。小書生抿了抿嘴,折了一小節帶梨子的樹枝探到踏月麵前“給你吃啊,讓我摸摸吧。”安韶光緊抿著唇憋笑,把臉轉了過去。如此三番五次還是摸不到,小書生竟是有些委屈神色“不都說馬通人性的嗎?”看著安韶光問“難道說竟是騙人的?”

    騙人?安韶光心道,這個小書生該不是看到書上說馬通人性,就以為馬能通人語吧,難道說小書生以為自己答應讓他摸一下踏月,踏月就會高高興興給他摸?

    思忖間,踏月被小書生追煩了,打了個響鼻,立身嘶鳴,嚇得小書生嗷的一聲扔了手裏的東西躲在安韶光身後,雙手死死掐住了安韶光的腰。

    安韶光沒憋住朗聲大笑,小書生更是有些羞惱,放開安韶光便蹲下身撿東西去了,也不抬頭看他。察覺自己應該惹惱了人,安韶光輕咳一聲收斂了笑,捏了捏眉心,上前幫忙撿東西。

    小書生的小布包掉在地上,東西散落一地。安韶光撿的時候看了一眼,大約是幾個話本子,還有一些紙和一小塊墨。

    幫他撿起了東西,安韶光解下汗巾幫他擦擦幹淨。旁的東西還好說,隻是這墨沾上了土,擦不幹淨,小書生有些急了。安韶光想到馬上的褡褳裏有給華兒帶的幾塊徽墨,回身拿了出來,遞給小書生。

    紅木盒子裏靜靜地躺著兩塊精致的墨,上等徽墨,微微鬆香,堅如玉,紋如犀,小書生看得眼睛都直了,卻連連擺手說什麽都不肯收。安韶光一把拉過他的手,把墨塞到他手裏,“無礙的,這是我出門給舍弟帶的幾塊墨,他是個浪蕩的,給他墨還不如給他銀子。這墨若是到了懂墨、愛墨、惜墨之人的手裏,也算是一樁美事。更何況,你的墨之所以落地沾灰,都是我的錯。”

    小書生仍舊不肯收,“軍爺大度讓我摸一下馬,是我莽撞了,怎麽能叫軍爺破費?”

    “我的馬嚇到了你,才會毀了你的墨。應當賠的。”

    “不不。太破費了。”

    安韶光猜到這小書生應該是家境貧寒,覺得這墨太貴重了,所以不敢收。“要不這樣,我隨你去你買墨的地方,賠你一塊便是了。”

    “不必了,軍爺,我回去細細擇一下還是能用的。軍爺不必客氣。軍爺也該早早歸家了,家中老小還等著您呢,莫要再耽擱了。”小書生說完轉身便走。安韶光快步跟上,小書生家原來就在眼前,等小書生進門回身準備關門的時候,安韶光就站在門口。小書生急得臉都紅了,“軍爺您太多禮了,真的不用賠的!”

    “那我隻討杯水喝,順便幫我那踏月也討些水喝。”

    那小書生心道,這人也真是有趣,剛才還跟馬說家裏短了你的了麽,可自己都到家了還不回家喝水?反倒要來別人家討水喝。難道家裏短了你的了麽?當然心裏這樣想,可不能宣之於口,卻也不耽誤小書生心裏想的樂嗬。

    安韶光看小書生笑眯眯地忙前忙後,久未歸家那種陌生的緊張感竟然漸漸平複了。這家實在簡陋,也算不得幹淨整潔。爐子邊上有個藥罐子,安韶光湊近了問了一下,依稀是些活血化瘀的藥。戰場上留下舊傷的人,喝的就是這種藥,這個小書生看著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怎會有這些?再回頭看滿屋子的書,好多散碎的紙。安韶光撿起來看了看,說的什麽郭靖黃蓉鐵掌峰上撿到武穆遺書的事情。沒頭沒尾的,是個話本子。

    如此陋室,雖說書香濃鬱,可惜卻是話本。若是把看話本的心思用在讀書上,將來中舉入仕,也不至於如此窮困潦倒。安韶光悄悄把墨留下,覺得此間事了,是該告辭了。

    剛欲起身,小書生就拎著水進門了。

    “對不住,家中……沒有茶,隻有些熱水。”

    “正好,我是粗人,不喜茶湯,還是大口喝水來的痛快些。”安韶光笑著接過水碗。

    看到安韶光在看他寫的東西,小書生有些羞赧。安韶光趕緊賠罪“我看你寫的字實在好看,並不是有意窺人**。望贖罪。”

    “哦,沒關係的,看吧。我就是幫人抄書,補貼一下家用。”

    聽說是幫人抄書,而不是隻知道讀畫本子的閑散之人,安韶光對這個小書生倒也高看了一眼。看了看那個藥罐子,最終還是沒有問。

    安韶光說自己好幾年未回京,並不知道小書生這寫的是什麽。小書生便給他講了一下這個《射雕英雄傳奇》,安韶光聽得入了迷,一轉眼天色漸晚。安韶光起身告辭,一拿馬鞭卻不小心帶倒了一摞書。小書生手忙腳亂整理,卻在書底下看到了那一盒墨。

    安韶光有些做壞事被人抓包的赧然:“我說要賠給你,你偏不要。要不我賠你銀子?”說完自己還覺得新奇,平日裏自己在軍中說一不二慣了,如今要揣摩人家心思脾氣,還真有些不習慣。話說回來這個小書生還挺清高,自己都說了是賠禮,他都不肯收下。

    “軍爺這如何使得?我身無長物,要不這樣,你這個墨我收下了,這裏有我新抄的兩冊書,你拿去看。您要是喜歡,可以常來我家看的,不要叫老板知道,也……不收銀子。”小書生說到銀子,臉紅了一下。

    安韶光懷揣著最新的幾本《射雕英雄傳奇》,牽著馬往家走去。

    四鄰都開始做飯了,一時間空氣中滿是柴火的味道,安韶光抬頭看著永安京並不寬廣的天,心裏一陣恍惚。

    作者有話要說:  跟基友有一搭沒一搭地微信聊天,我問他,你覺得最美的初遇是什麽樣的?

    他說,就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但是回憶起來卻是那天天很藍,風很暖,路邊的商店裏唱著“逆~的腳步流浪在天涯……”,唯獨不記得我們是怎麽看到彼此的。

    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