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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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去的時候已經案發一月有餘, 人已經下葬。 死因的確是毒死, 那個裝羊乳羹的碗當時並未封存, 無處尋找。不過我們問出三個疑點,其一, 死者是在趙夫人身邊長大的, 趙夫人家境優渥,晚餐後總要喝一碗羊乳羹。死者自小也有這個習慣。隻是案發前約一個月, 趙夫人喝羊乳羹總是會腹痛難忍, 便停了羊乳羹。”

    “案發前一個月?”顧銛看了眼安韶華。

    “流光果然敏銳。案發前一個月, 死者跟隨父親去永安京鋪子上巡查,走了二十餘天。就在他們走了之後,趙夫人每每喝了羊乳羹,夜半總是腹痛難忍, 次日找來郎中卻都是無事。趙夫人還跟人說過, 自己年老了克化不了這些,便不再吃羊乳羹了。”

    “二是當晚趙春吉嫡兄家的長孫跟死者住在一起, 羊乳羹拿來的時候他倆覺得燙便讓丫鬟放到窗口。等到睡前,死者說要喝, 那個長孫少爺說自己已經漱口不願吃東西,死者便一人吃了兩碗。看著死者狼吞虎咽,孫少爺也十分饞了, 便要了一口,夜裏略有些腹痛,但並不算難忍小孩貪睡也就沒有折騰。”

    “那羊乳羹……”顧銛皺著眉小聲說。

    “想來毒的確是下在羊乳羹裏的。”安韶華說。“三是……”

    “死鳥?”高信立用口型無聲地說。

    安韶華點了點頭說:“你說吧, 我嗓子疼。”

    高信立十分激動地接過話頭:“這三啊,就是,當時是春夏之交,的確是草長鶯飛燕歸巢。但是那段時間趙家總有些死鳥,有麻雀有鸚哥。”

    “死鳥?”顧銛有個極為大膽的猜測,於是看向安韶華,安韶華看到他的表情,點了點頭。顧銛便說“難道是訓練過的鳥?”

    “誒!”高信立竟然指著顧銛站了起來“哎呦我的小嬸子!你怎麽知道的?他給你講的?”高信立說著指了指安韶華。

    “你不提初十,我都不知道她也算個故人。怎麽能想到先說這些給他。”安韶華笑著說。

    “那可未必,說不定是你們夫妻夜話說過的。”高信立鐵了心要找回場子。

    安韶華倒先心虛起來。那時候顧銛剛生了景和,他心裏卻想著月娥。中了探花進了刑部,更是腦袋一熱忘了自己斤兩,哪裏會將案子細細說給顧銛聽。

    “那用他說。”顧銛倒想起那些個往事,隻是自己解釋“那假瞎子算命,用鷯哥叼牌,都是訓練的。他既然能訓練鳥兒叼牌,自然能訓練鳥兒下·毒。這有什麽稀奇。”

    高信立想了想,隻覺得顧銛天生聰慧,便也不在糾結此事。繼續講。

    當時安韶華陰錯陽差知道趙家死了很多鳥的事兒,居然放下好多線索不查光去查鳥。最後竟然查出來那父女倆訓練了鳥來下毒。那種□□使他們走江湖的時候偶然得到的,少量食用腹痛難忍卻不致命,多吃幾次便會記不住事、頭發脫落、畏寒怕冷、關節疼痛,再往後就行動不能、癡傻無知,偏生還查驗不出。一次大量吃進去就會腹脹而死。

    最初那小妾隻是給趙夫人下毒,每次不多,隻想著慢慢將人吃傻了也就罷了。哪知道趙夫人腹痛又找不到原因竟然不再吃羊乳羹。案發當日,她放出去鳥,原以為藥量不多,少爺吃了不過是腹痛,給兩碗都下了毒,想著能嫁禍給夫人。到時候自己作為生母去看望少爺,伺候在病榻前,見了老爺再哭一哭,說不定能重獲寵愛。哪知道死者一個人喝了兩碗,再加上死者年幼,竟然一下子要了命。

    當時這個案子告破呈到禦前,皇上看了也隻是感慨“生恩不及養恩。”,給那小妾判了腰斬。可憐趙春吉夫妻倆老來喪子,趙夫人身子本就不好,一場中毒連著一場牢獄之災,等沉冤昭雪回了家不過半月就沒了。嫡出的小姐好容易長到十五,訂了親還沒出嫁,忽然之間母親弟弟都死了,沒能撐得過那個冬天便也跟著去了。趙春吉從族裏過繼了個孩子帶在身邊,想來真是……可憐。

    顧銛長長歎了口氣,半晌不語。

    高信立想了一會兒,忽然說:“也許算不得大快人心,據說那個小妾行刑之時,已是滿頭白發。”

    “因為喪子之痛?還是怕死?”顧銛問。

    安韶華跟高信立對看了一眼,都沒有說話。如果她沒有殺人之心,犯不著訓練那麽多鳥。費這麽大心思去下毒,若說不是為了殺人,那就是把人都當傻子了。要知道鳥本來是天生天養的野物,從捉回來訓練到能下毒,前前後後沒有幾個月功夫是不成的。那麽多鳥,那麽多次的下藥,可見其準備之充分,用心之狠毒。

    但這些別讓顧銛知道。安韶華看了顧銛一眼,他發現顧銛雖然是戰場上下來的,對於這人性之惡人心之險卻從來沒有準備。他是不會相信生母會為了家財去殺掉一個養在太太身邊的孩子的。安韶華笑了笑,上輩子發生了那麽多事情,顧銛不也照樣給安家留了一個血脈麽?他太善良了。

    過了一會兒安韶華問:“這跟初十有什麽關係?”

    “哦,對。”高信立一拍腦門,“初十啊,就是伺候死者的一個小丫鬟。死者死的時候,正是她值夜。幾次上堂過審,去了半條命。又正是年少慕艾的時候,被少年探花郎的英姿折服。”

    “你也不怕下雨打雷劈了你那舌頭!”安韶華點著高信立笑罵。

    高信立卻湊到顧銛身邊,附身說,“我可未必是瞎說。顧將軍,你可否還記得齊燃是怎麽死的?”

    顧銛本來正笑著,聞言想了一下忽然微微變了臉色。安韶華一下子就急了,“我……”

    “沒你事兒!”顧銛扔了一句話給安韶華,轉過去問高信立。“你這麽一說,我也覺得奇怪。齊燃死的……挺……是吧,曲裏拐彎的。”

    “哈哈,咳咳咳……”安韶華笑著笑著咳了起來。“流光啊。”

    “是啊,照理說初十一個沒念過書、沒見過世麵的小丫鬟,怎麽會做這麽一個複雜的自殺的局呢?”高信立緩緩地說,“安大人,這個初十的確對你十分上心。你這些年辦過的案子,她都想方設法地打聽過。尤其那些奇案,還有說書的說的那些六扇門的曲裏拐彎的故事,她都能倒背如流。春意樓裏的人說到她,都稱她為‘小案癡’,顧將軍,你可知這‘大案癡’是誰啊?”

    安韶華在官場被人稱為案癡,這不是什麽秘密。顧銛看了安韶華一眼,眼神裏沒有笑意,這一眼嚇得安韶華心肝亂顫,不知顧銛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顧銛沒有誤會什麽,他知道高信立隻是在開玩笑,也知道安韶華跟初十沒有任何關係。但是他心裏還是不舒服。不是吃醋。上輩子從小就立誌做警察、法醫、律師、法官的人不少,他們隻要努力都是有機會的。而像初十這樣的孩子,從來都沒有機會。所謂絕望,不過如此,

    高信立清了清嗓子,繼續說“總之啊,趙春吉的兒子死了,自然也用不著丫鬟伺候。初十就被放了回去。可是她嫂子覺得她是個災星,不肯讓她進門。她在他哥家門口挨了兩晚,連口水都沒喝上,她的哥哥在家裏閉門不出,嫂子隔著門罵了兩天兩夜。第三天一早她便自賣自身去了春意樓。”

    “初九多大了?”

    “今年十七。”

    顧銛忍不住去想十四五的初十,瑟縮在哥哥家門口,聽著裏麵的謾罵,看著這座買了自己才買的房子,心理是什麽滋味。

    高信立辦的案子多,哪家都慘,各有各的慘,時間久了沒有顧銛這許多感情。“在春意樓,初十自然是一心一意伺候初九,主仆情深。後來初十哥哥中暑耽誤了麥收,還是初九給借錢治病,又出錢請鄉親幫忙秋收的。”

    “初九當真……”顧銛感覺詞窮,“既覺得她十惡不赦,又覺得她可憐可敬。”

    “她心疼初十,對初十好,不過是物傷其類。初十讓她想到自己。自己的命,總握不到自己手裏。”安韶華說,“她殺全娘的時候,也許是一時激憤,但殺人之後焚屍、放火,便可看出此女心思狠辣手段冷血。”見顧銛似乎不明白,安韶華繼續說“殺人放火十惡不赦,因為縱火之後不可預測,水火無情,萬一火勢蔓延……”

    安韶華這麽一說,顧銛倒是明白了。人性本就複雜,哪裏就能這麽簡單的非黑即白地一概而論?

    高信立辦案多年,人間慘劇看的太多,各有各的慘法,看多了也就麻木了。自然不會有顧銛這麽多的感觸。初九是好人、壞人,他不關心。他隻要知道她是不是真凶,適用那條律法,案宗該不該呈到內閣。至於其中的善惡曲直,隻怕身在其中的人都說不清。“初九在本月十一那天,一早去了臨川寺。拜了好多佛,捐了一百兩的功德給陸渙,為陸渙點了五十兩的五福長明燈。給陸氏全娘、陸南、陸北點了孽盡福全往生燈,給陸中滿、陸春苗、陸夏苗點了十全長壽燈。還有給陸明夷點了往生燈。”

    “什麽?什麽燈?”安韶華頭暈腦脹,沒聽清。

    高信立從懷裏掏出一疊紙,打開翻了翻,指著一行說:“陸明夷,往生燈。”

    看清上麵的這行字,三人麵麵相覷。

    活著的人給自己點了往生燈。

    看來初九是真的存了死誌。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月瀾 的地雷

    周一可能更不了。周二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