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傷發:十四、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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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妹在湖中升起,我想呼喊她,卻發不出聲音。我想走向她,卻邁不動腳步。我看著阿妹在湖麵上開始燃燒,成為一個火球。火球愈升愈高,離我愈來愈遠。終於成了高掛在天空的太陽。

    太陽在天空,散發著燦爛而炙熱的光芒。

    在太陽炙熱的光芒下,我感到自己的身體凝固在一起,象一個蒸氣板上在低窪處形成的由若幹細小的水滴組成的水珠,我覺得自己懶洋洋地象要化去。然後,我又覺得自己成了一陣風,那種透明的,無處不在的風。我在蒼茫的波浪起伏的沙漠上撫動,我在巨大的黑色的屋頂上掠過,我可以看見孩子們在院落裏跑來跑去。我在的原野上掠過,我看見一片片金色的油菜花盛開,看見花叢中一群群嗡嗡飛翔的小蜜蜂。在小蜜蜂晶瑩的翅膀的振動中,我又感覺到自己成為一株原野上的野草。我感覺到了生命中的那種天性,原始的、隨生命而來,與生命糾纏不清的對泥土的親切感。我清晰地呼吸著從泥土中散發出來的清新的芬芳,我聽到各種植物在泥土裏生長拔節的聲音,聽到各種小動物在地下或地上啁啾的鳴戲。但隨後我就迅速地幹枯了。我發現我的身體也開始燃燒,火苗聲畢剝作響。

    我終於我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

    我努力想要睜開眼睛。但無論我怎樣努力,我的眼皮都沉重得象是溶合在了一起。我在與眼皮的搏鬥中再一次感到了炙熱,如同身處一個熊熊燃燒的溶爐之中。我用盡全身的精力,掙紮、扭動,想要從一片無法抑製的炙熱中掙脫出來。但我的全身一動不能動,就象被什麽固定住了,隻有一個意念仍在努力不休。我一動不能動的身體漸漸地感到這片炙熱已進入了我的身體底裏,又從我的身體底裏升騰起來。我感到我的每一根血管都在漸漸膨脹,膨脹得象要爆炸開來。我感到口幹舌燥,我感到頭痛欲裂。

    就在這時,我再一次感覺到了風,那手指一樣清涼的風輕輕地拂過我的全身。我感到了風的絲絲涼氣從我的頭部鑽了進去。我感到了風的清新順著我的呼吸細微地充散在我的身體內,在肺腑間,在每一根骨頭和每一根骨頭連接的縫隙裏凝集。隨即,我象泡在了冰爽的海水裏,我全部的感覺都在隨海水的波動而起伏,我全部的思想都在隨海水的泛動而閃爍。

    我的全身有著一種懶洋洋的不可言喻的愜意。

    於是,我聽到了風,聽到了那熟悉而又親切的聲音。它時而凝聚,時而飄散。象二胡的細述,又象薩克斯的低語。於是,我看到了風,看到了那夢縈繞懷的身影。象一片輕穎的羅紗,象一朵正在綻放的花朵,象一個頑皮的精靈四處跑來跑去。於是,我又成了一片羽毛,在一片潔白如絮的雲層上緩緩地飄揚著,我又看到了雲層上麵那一片一望無垠,藍得無邊無際,藍得輝煌耀眼的天空。我又看到了天空中那一輪光芒萬丈的太陽。

    我感到我的雙眼被太陽的光芒深深地刺痛。

    在這種感覺中,我的意識是離開了我的軀體的。在我的這種感覺中,我了無牽掛,我也不再有身體的羈絆。我成了一陣一陣的清風,成了風中飄零的一片落葉。我在無法言喻的透明中旋轉起舞,我在無法表述的無垠中昂首闊步。

    這種渾濁的狀態我不知道維持了多久。我不知道我是死了還是活著。我感覺憋悶得太久,胸中有一團濁氣在長久地翻滾。這團濁氣象一塊千斤重的大石壓著我。這團濁氣象一團熊熊烈火烤炙著我。我感覺這塊大石越來越沉重,我感覺這火焰越來越熾熱。我感覺自己要被這塊大石壓得粉碎了。我感覺自己要被這團熊熊烈火燒成灰燼了。我覺得自己就象一顆燃燒的流星,正無法阻止地向一個無邊的黑洞墜落。這個時候,我發現了自己的脆弱,我發現我的生命正在從我的身體裏剝離。終於,我感到從未經受過的疼痛一陣陣泛起,這疼痛來自生命從身體的強行剝離。我痛苦地扭動著,號啕著,以一種本能的力量抗拒著這種剝離。

    這個時候,我看到了一根細細的線。

    線的這端是生命,線的那端是死亡。

    生命和死亡隻是一線之隔。

    我用我殘存的力氣抓住了這根線,將自己保留在線的這端。我雙手篡著這根線,渴望從這根線上汲取勇氣和力量。漸漸地,我覺得力氣散盡了,疼痛也在消失,隻有麻木在擴遍全身。我覺得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輕得就要飄起來了。就象一麵掛在旗杆上的旗幟一樣,但我飄離的方向漸漸遠離死亡。我霎時不知那裏來的力量,一推那線細線,箭一樣地向著生命的方向飛翔。

    終於,我感到全身一鬆,我躺在了充滿活力,充滿生氣的堅實的土地上。

    我感到全身軟軟的,疲憊浸透了整個的我。

    恍忽中,我聽到了自己從心裏流出的一個聲音:水!

    隨著這個聲音,胸中的那團濁氣也一起流逝。

    這時,我感到有一股清新的東西流進了我的身體裏。就象一股清風,在我的身體裏盤旋、滋潤。如同春天的荒野,在一夜細雨之後,萬物蘇醒、生機勃勃。

    我睜開了雙眼。

    我看到一團光芒正照在我的身上,我的周圍圍著老人、無臉和小削等人。他們看見我睜開眼睛,都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小削說,“你終於醒了,剛才,你可把我們嚇死了。”

    我愕然地看著大家,“我剛才怎麽了?”

    一個女孩子湊近我,說,“你病了,燒得厲害。你剛才不斷地說著糊話,拚命地叫著一個叫阿妹的女孩子的名字。”

    女孩子手裏拿著一個水杯,她都鼓起腮幫子,用她粉嘟嘟的小嘴對著我輕輕地吹了一口氣,然後衝我微微一笑。

    我說,“你是誰?我這是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