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心有靈犀一點通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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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心有靈犀一點通 (三)
斷刀穿頸而過,刺客厲聲慘叫,鮮血狂湧而出。
劉秀的身體一動不動,任由鮮血噴在自己身上,與自己左胸口冒出來的血混在一起,淅淅瀝瀝順著衣角往下淌。
他已經沒有力氣再站起來了,左胸處的傷口根本感覺不到痛,左臂、腰腹、雙腿,也好像變成了木頭般,再不受自己控製。唯一還能動的隻剩下脖子、右臂和右手,他卻不敢浪費,隻能垂下頭,努力讓自己保持最後一絲清醒。
“別殺我,別殺我,是二十七少爺和陰博士派我來的,我跟你無冤無仇,無冤無仇!”淒厲的求饒聲,從背後傳來,劉秀艱難地笑了笑,眼前一陣陣發黑。
刺客是平陽侯府的家丁,刺客頭目是平陽侯府的大管家,類似的情況,他在前來太學讀書的路上,曾經遇到過一次,沒想到長安城外,天子腳下,也會一摸一樣!上一次,他和大哥,姐夫,馬三娘等人,聯手救下了陰氏一家的命。這次,陰氏一家勾結平陽侯府欲致他於死地,誰能來及時施以援手?
“別殺我,別殺我……”平陽侯大管家瑞爺喊了半天,卻沒得到任何回應,卻沒有聽見有腳步聲像自己靠近。偷偷睜開眼睛,四下觀望。
首先入眼的,是一地屍體和結了冰的血跡。“別殺我!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未斷奶的孩子!”心中“激靈靈”打了個冷戰,他繼續扯開嗓子大叫。然而閉著眼睛又哆嗦了好半晌,身上卻依舊沒有感覺到任何痛楚,耳畔也沒聽見劉秀的任何回應。隻有寒風夾著雪粒子,打在他結了冰的襠部,“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不停地響。
‘毒發了?!’平陽侯府管家王瑞猛然想到先前家丁誇下的海口,又驚又喜。然而,他卻不敢立刻逃走,將手悄悄從自家臉上挪開,小心翼翼發出呼喚,“劉爺,劉文叔,劉秀——,您,您老放過小的了?”
“小的可以走了嗎?您老放心,小的今後一定不敢再靠近您五尺之內。”
“小的真的走啦?”
“我走啦,您老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小的真的走啦……”
忐忑不安地喊了半晌,對麵依舊沒有任何回應,劉秀跪在家丁的屍體旁,身上的血水已經凝結成冰。書生冠的兩根帽翅兒,像兩隻龍角般,直直地刺向半空,一動不動!
“恐怕是真的毒發了!”平陽侯管家欣喜若狂,猛然間腿腳發軟,差點一頭栽到地上。隨即,他又張開嘴巴,大聲高喊,“謝謝劉爺,謝謝劉爺不殺之恩。小的做牛做馬,做牛做馬也會報答您。小的走了,您老保重!”
說罷,抬起軟成麵條的兩條腿兒,緩緩後退。唯恐動靜大了,吵醒了劉秀,追過來將他斬草除根。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五步……,轉眼已經走出了兩丈多遠,王瑞所擔憂的情況,依舊沒有發生。劉秀依舊半低著頭,帽翅如龍角般高高的豎起,雙膝僵硬地跪在刺客屍體旁,頭發,鬢角和肩膀等處,都結滿了霜花。
“劉爺,劉爺……”管家王瑞猛然停住腳步,回過頭來,低聲呼喚。隨即,又高抬腿,輕落步,緩緩向劉秀靠近,手腕轉動,一把短小的匕首在身後倒映出奪目的寒光。
折光了家丁,怎麽可能空著手回去?萬一劉秀沒有死透卻被人救了,即便主人家看在以往的功勞上放過他王瑞,他也不可能保得住大管家的位置!
所以,不能怪王某人心狠,要怪,劉秀,隻能怪你自己毒發的不是時候!
雙腿繼續高抬輕落,平陽侯府大管家王瑞一步步從背後向劉秀靠近。手中的短刃緩緩挪到胸前,高高地舉過頭頂。還有半丈,還有四尺,還有三尺,兩尺,不到一尺。猛然間屏住呼吸,他將匕首狠狠刺向劉秀的後頸“殺——”
原本僵硬如屍體般的劉秀,忽然挪了挪,恰恰讓開了匕首的利刃。緊跟著,斷刀從刺客的喉嚨處拔起,迅速回掃,帶出一串詭異的血珠!
“殺啊——”王瑞的尖叫聲,卡在了喉嚨口。手中短匕無力地落下,瞪圓了眼睛緩緩跪倒,死不瞑目。
“是你自己找死!”劉秀艱難地笑了笑,掙紮著扭動身體,向側麵翻滾。毒氣已經逆行到了他的臉上,他的眼前一片模糊。被血漿潤透之後又被寒風凍硬的書生袍承受不住身體的重量,在雪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周圍已經沒有任何敵人,他自己也筋疲力盡,且狼毒攻心。如果沒有意外,這片樹林,便是他此生的最後歸宿。
他不想讓自己的屍體,跟平陽侯府家丁的屍體混在一起。不光是為了避免牽連家人,更是為了走得幹幹淨淨。
子路臨難正冠,非迂闊,至死不墜其誌也!(注1:子路遇到叛亂,原本可以逃走,卻反身赴死。臨死之前整頓衣冠,不肯損害儒者形象。)
他是鴻儒弟子,三年多來博覽群書,生不與紈絝無賴為伍,死,豈能與蛇蟲鼠輩相伴?
“呼——”寒風透過被凍硬了的領口,吹得他身體一片冰涼。
拚著最後的力氣,劉秀艱難地滾動身體,距離血腥味道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差不多了!他雙目已經不能視物,鼻孔卻依舊能分辨寒風的味道。當血腥氣息終於不再口鼻前縈繞,他的精神一鬆,緊跟著,倦意宛如潮水!
什麽功名富貴,什麽家族責任,這一刻都隨風而去。冥冥中,隻有一張笑臉,依舊在他眼前晃動,“三哥哥,他們是他們,我是我!”醜奴兒在半空中看著他,雙眼中充滿了忐忑。緊跟著,一個熟悉的曲子,隨風傳入了他的耳朵。
“出東門,不顧歸。
來入門,悵欲悲
盎中無鬥米儲,還視架上無懸衣拔劍東門去,舍中兒母牽衣啼:
他家但願富貴,賤妾與君共哺糜。
上用倉浪天故,下當用此黃口兒,今非!”
咄!行,吾去為遲……“
注1:子路臨難正冠,孔子的弟子子路,出任衛國大夫孔悝的邑宰,孔悝參與推翻衛國國君的政變,子路本來可以躲出去,卻以“食其食者不避其難”的態度,返回城中力圖阻止這場政變。寡不敵眾,在死前從容結纓正冠,隨即被剁成了肉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