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裏，潛水鳥像往常一樣來了，在湖裏脫毛並且洗澡，我還沒有起身，森林裏已響起了它的狂放的笑聲。一聽到它的到來，磨坊水閘上的全部獵人都出動了。

    他們行來，像秋天的樹葉颯颯然穿過林中，一隻潛水鳥至少有十個獵者。

    梭羅《瓦爾頓湖》

    2008年7月，當對著全美國人們演講了“我有一個夢想”時，他所麵對的其實不光是美國人民，而是全世界的人民。當年如果說馬丁路德金麵對的是一群在現實中失去夢想的人們，那麽麵對的卻是整個失去未來夢想的世界。

    科技的高度發達，令人越來越產生一種惶恐心理，這種心理可以在電影《瓦力》中找到縮影。科技發展到某種程度，人就日益加快從這個自然中剝離出來的速度，成為某種怪異和另類，而不能完全成為生物界中的一員。

    人，隻有雙腳站立在大地上，才能感到安心和滿足。但如今，全世界的人都在想：我該如何離開地球？極度富有的人率先享受到了，隻要花上萬把美元，就可以隨著宇宙飛船，遨遊太空一次。可以想象，不久將來，他們也會成為第一批乘坐火箭遠離地球的重要種群。庶民自然是匍匐在地球之上，彼此遙談著那些太空人的生活是多麽愉快和幸福。他們什麽都不用幹，一切都有機器，還不用付工資，擔心它們抱怨被壓榨。

    這個世界的文明顯然已經進入到了某種較高的領域。於是，發生的現象是：無論文學還是音樂，繪畫，各個領域都很難出現天才人物。藝術正在以比生物滅絕更為快的速度瀕臨絕跡。發明家也隻能在犄角旮旯裏尋找一些零碎的小玩意兒。

    經濟是相對的新生事物，不過當人人都成為商人的今天，道德意識自然也在發生轉變。國家無疑是這個地球上最大的商人，他壟斷了所有的投機可能和遊戲規則。成為一個巨大的幕後的莊，把持著一切。

    即使像美國這樣的超級自由王國，本來那些商人可以為所欲為，賺大把的銀子，現在風雲突變，再大的家族企業也可能像稻草一樣，隨意倒塌。上世紀其他國家的人民還羨慕美國企業的福利待遇如何優待，如今卻成為一個經濟話題，要仔細思考：這種優待顯然是錯誤的。也許苛刻和掠奪才是企業生存的真道理。

    問題是，生存下來的是企業家，失業的是被掠奪者。

    這個世界充滿了不公平。

    在諸多不公平麵前，法律顯出一種新的蒼白。於是，人們普遍感到失望，現實的偏離，夢想的扼碎，沉入一個新的黑洞之中。

    說出：他有一個夢想時，美國人似乎重新看到了希望，全世界都沉浸在這種激動當中。不過千萬別忽略一個事實：僅僅是個男人，一個美國男人。不是上帝。據說現在上帝正在和別人下圍棋。

    那天，潛水鳥也和同事們一樣，極度激動和狂熱，覺得這個怎麽看都是個人物。當然，毫無疑問，他從一個平民走上總統寶座，絕非一般人物。不過很快，潛水鳥和所有美國人一樣，又陷入一種夢想迷失狀態。

    夢想的迷失，並不僅僅來自於作為一個美國人所表現出來政治上的狹隘和自私，或者說在忽悠所有人，還有來自於他自己的現實生活一團亂麻。

    三個月前，他失業了。失業對他來說，其實家常便飯，隻是這次失業讓他感到的是自己理想的喪失。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該幹什麽？

    他羨慕古人，古人勤奮學習，通過科考可以獲得官位，獲得財富。如果隻要會讀書就能找到可行的道路，那麽現代人其實不差“頭懸梁，錐刺骨“的讀書人。如果這真是一條捷徑，他豁出命也會做，至少有個重要的原因：他有目標了，有理想了，有每天需要為之勤奮不懈的夢想了。

    而現實時，他越來越感到迷惘。他倒是覺得當年大學時代真是人世間最快活的日子，每天有課上，每學期有試考，你該知道自己一天24小時該幹什麽。他的很多同學因為害怕畢業，所以最終決定一級級考上去。其實他們並不是認為博士有多大用，而是至少還可以這樣過上六七年，實在不能了，就幹脆出國留學算了。至於以後，沒人知道該幹什麽。所以現在博士越來越多，留學生也到處都是。學曆之所以不值錢，是因為這年頭誰不會讀書？

    光會讀書沒用，你能把倉庫裏堆著的垃圾賣掉嗎？年輕人，這就是創業，知道嗎？創業！用你所有能耐，哪怕是坑悶拐騙什麽手段都可以。

    那天夜裏，他喝著酒，翻看了一下自己的銀行帳戶，估摸自己還能生存多久。

    那天，潛水鳥離開單位回家時，滿心的落寞，好像丟棄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無精打采走在馬路上。等地鐵時，一改以往聽耳機的習慣，眼瞪瞪地望著窗外黑洞洞的隧道牆壁，還有進站時，那些絢爛奪目的廣告箱。他的腦子中空洞無物，一個人從他身邊站起來下車，他一時都沒有注意，直到有人想和他搶這個位置時，他才恍然過來，心想：這個位置，你想都別想。

    坐在位置上，他卻很快就睡著了，反正他要坐到底，人一旦放鬆下來，整個筋骨都酥軟開來，自然瞌睡就倏忽而來。他幾乎都要沉入夢中了，頭時不時垂下，但意識中仍能感覺到旁邊的人不斷在讓他。

    他多想此刻有個肩膀依靠一下啊。

    晚上買了外買，回到家裏，打開電腦，把qq上的日誌都改了，什麽都沒有寫。

    那天，破天荒他獨自喝起了悶酒。並且越喝越悶。隔壁的室友很晚才回到家，他聽見她開門的聲音，還有趿拉著拖鞋進入衛生間的聲音。然後又傳來扯著嗓門打電話的聲音。

    潛水鳥隻能戴上了耳機，以免自己原本糟糕的心情雪上加霜。在一種迷糊狀態下，他開始看一部看了許久的電影，每次一看這部電影，他都要睡覺，今天他希望這冗長的電影能給他帶來睡意，可是，一直看到午夜兩點，他居然還清醒異常，兩眼仍熠熠放光。

    那部電影叫《最漫長的婚約》。的確是最漫長的電影，一個跛腳的女孩為了尋找她的未婚夫，幾經波折，而她的未婚夫卻已經在戰爭中喪失了記憶，麵對昔日的戀人，卻毫不認識。看得潛水鳥滿肚子苦水。

    潛水鳥不由得想起了蝴蝶，此刻她會在幹什麽？當然不會是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