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設定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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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設定六十三:超自然研究社團(十六)

    薔薇血死了。

    少女吐出詛咒般的話語後,撓在喉間的手指終於扣穿氣管,氣斷人死。

    至此,進入鬼屋的六位女生全部死亡。劫後餘生的單子魏扶著灶台平複呼吸,剛剛發生的事包含太多信息量,他得縷縷。

    首先是他的身份問題,單子魏滿頭問號,他不是“阿鬼”嗎?怎麽突然又變成魏家少爺了?阿鬼和少爺是同一個人?這不太對啊,明明仆人日記中有寫過少爺在房間裏呼喚“阿鬼”,這擺明阿鬼和少爺不是同一個人啊!

    單子魏的思緒一頓,突然想到一種可能。

    少爺呼喚“阿鬼”,然而隻要少爺也叫“阿鬼”——名為“阿鬼”的有兩個個體,這一切不就解釋得通了嗎?仆人日記裏的“阿鬼”是身份,魏家少爺的“阿鬼”是名字。

    哪有父母會給孩子起名為“鬼”的!單子魏忍不住吐槽,這樣看來,他和薔薇血之前的觀點都對了一部分。這座古宅有兩個“阿鬼”,第一個是被古宅鎮壓的凶玉,第二個就是魏家小孩——也就是他。

    單子魏感覺非常荒謬,又萬分合理。認真回想一下,這遊戲確實設得一手好局:生了不能和別人接觸的病、愛躲在房間裏、和父母關係僵……這套到他身上毫無違和感啊!哪怕他一直以局外人的角度進入鬼屋,遊戲也貼心地為他找好理由——“失憶”,仆人是這樣說的,此外它還聲明了:是少爺導致了它的死亡。

    單子魏根據目前所得信息總結了一下整個事件流程:很久以前,一個大家族蘇式為了鎮壓凶玉建立了曼達古宅。歲月輪換,曼達古宅落入了魏先生手裏,他和妻子、兒子和仆人生活在古宅中。由於生病,魏少爺日漸沉迷鬼神,結交了被鎮壓的凶玉。在十多年前的某一天,曼達古宅發生了慘劇,魏先生、魏夫人和仆人死了,魏少爺極有可能是罪魁禍首,他出於某種原因活下來,並且失憶了。警察和記者不知為何沒有發現死的是仆人,從而宣稱死的是一家三口。由於冤魂作孽,曼達古宅被廢棄。失憶的魏少爺在外頭長大,參加了一個作死的超自然研究社團,在2016年5月13日回到曼達古宅,準備進行鬼屋探險——這就是單子魏棋盤的開端。

    單子魏不由想起無妄監獄裏和塞壬糾纏不清的欺詐犯身份,這又是一個他的人設作孽,然後由他來償還的例子。某隻花癡病簡直想點煙:他真是罪孽深重的一個人,嗬。

    理清頭緒後,單子魏低頭看向薔薇血的屍體。少女的屍體旁散落了不少東西:一枚白色的主教棋,一枚黑色的城堡棋,一本日記和一張般若麵具。

    單子魏首先撿起兩枚西洋棋,白色西洋棋是薔薇血,黑色西洋棋是仆人。單子魏看著手中的城堡棋感覺自己賺大了,沒想到仆人的等級這麽高,不過仔細想想,如果沒有host那些出人意料的舉動,恐怕根本殺不了它。

    想到host,單子魏臉上發熱心底發虛,目前還存活的玩家隻剩他和host了。那家夥的身份也很有問題,仆人說他是內鬼,這意味著host的立場與其他玩家相反——作為內鬼的host,他的最終目的是什麽?

    恐怕隻有當事人才知道。

    單子魏歎口氣,將西洋棋收起,隨而撿起其他兩件物品。日記本是之前風信子找到的仆人日記,應該是薔薇血從風信子的屍體上拿到的,這種重要劇情道具一般不會被玩家帶走,攜帶者一旦死亡就會爆出。

    單子魏摸著日記本的密碼鎖,如果能打開日記,大概就能知道一切真相了吧?

    遺憾的是,目前還是沒有任何關於密碼的線索。

    收起日記本後,單子魏看向最後一樣東西:般若麵具。

    到目前為止,他們已經拿到過能樂麵具、京劇麵具,每一張麵具都給他們看了一場回憶殺,一步步揭示了這棟古宅中發生的事。單子魏將般若麵具舉起,赤紅色的般若麵具左右一對長長的犄角,大張的鬼嘴裏一片獠牙,眉眼垂成憎惡的弧度。如果說能樂麵具是看得滲人,般若麵具則是看得嚇人。

    單子魏瞟了一眼左上角的sp條:黑桃(68),紅桃(22),梅花(40),方片(13)。代表“懼”的方片sp最少,畢竟這棋盤主打的是恐怖靈異。單子魏有些遲疑不定,每次戴完麵具後都會掉sp,現在除了紅桃sp可以通過小蓋亞來補充,其他sp都是用一點少一點。

    ……不管了,就算死也要做個明白鬼。

    單子魏心一橫將般若麵具戴在臉上。熟悉的依附感彌漫全身,單子魏坐在書桌前,睜大眼睛看著對麵的黑板,上麵用粉幣書寫著日期及課程時間表。

    這是……學習室?

    單子魏確定這是他捉迷藏時丟鬧鍾的地方,不過差了16年。還沒等單子魏觀察更多,一名正裝女人從講台上走下來,將一本作文簿拍在單子魏的桌上。

    隻見她用一種無可奈何又隱藏著懼厭的目光瞪著他。

    “魏小少爺,夫人讓我來教你的是國學,請你不要再寫這些奇奇怪怪的玄學,好麽?”

    這次看的果然也是魏少爺的記憶。單子魏的視線隨著“魏少爺”向下瞥了一眼,看到攤開的作文簿上歪歪扭扭地寫著雲裏霧裏的內容。

    單子魏隻來得及看這麽多,“魏少爺”的視線又轉回到正裝女人——她似乎是老師——身上,沉默地與她對視。

    看到少年這樣的舉動,老師臉上的懼厭更盛。

    “好吧,這是你的興趣。”她彎下腰合上作文簿,指著封麵的名字道:“但至少請你將自己的名字寫對,你是叫‘魏瑰’,王鬼‘瑰’,是珍奇的意思,不是‘魏鬼’!沒有人會叫‘鬼’,這很不吉利!”

    老師尖利的指甲幾乎要將封麵上的“魏鬼”戳破,單子魏感覺自己嘴巴動了,這是“他”第一次開口說話,但是由於麵具的遮擋,非常模糊非常小,或許隻有單子魏聽見了。

    “我活得就像隻鬼。”

    老師不知是沒聽到,還是裝作沒聽見,她仿佛是要擺脫什麽不好的東西一樣匆匆走向旁邊。在“魏少爺”旁邊也有一張書桌,仆人坐在那兒,他忐忑不安地看著老師來到他身邊。

    麵對仆人,老師的表情柔和了不少,她將一個小盒子和作文簿一起放在書桌上,微笑道:“你這篇文章寫得非常好,夫人看了也很滿意,還誇你了。今天聽說是你的生日,老師給你準備了一個小禮物,收下吧。”

    仆人的眼睛瞬間亮了,“謝謝老師!”

    ……

    單子魏與“魏少爺”一同偏頭看著這一切,他麻木不仁地想起曾經看到的一句話。

    ——熱鬧是他們的,而他什麽都沒有。

    眼前的回憶已煙消雲散,單子魏沉默地在陰影中坐了久許,鮮紅的般若麵具青麵獠牙覆在他臉上,宛如惡鬼。

    原來這就是“阿鬼”。

    這就是他啊。

    設定欄中安靜地躺著一條新設定,單子魏卻沒有注意更多,他克製地握緊了拳頭,似乎在忍耐著什麽。

    ——我活得就像隻鬼。

    ——我在現實中活得就像隻ghost。

    所以叫“ghost/阿鬼”。

    這是巧合?不,沒有“巧合”能重合到這種地步,這個棋盤顯然是針對他而製作的。製作者對他可以說得上了如指掌,知道他有花癡病,知道他的網名“ghost”,甚至知道他曾經玩過的恐怖解密遊戲!

    單子魏短促地呼吸了一下,有種被他人從頭到尾看透的冰涼感。過去確實有不少網友問過他網名“ghost”的含義,那個恐怖解密遊戲他也實況過,在網上收集這些信息也不是不可能,關鍵是花癡病,這個隻有現實中熟識他的人知道,無論過去,還是現在。

    過去不可能,現在的話……單子魏腦海中浮現出一個豔麗的麵容——那位天使麵孔魔鬼性格的院長大人。他醒來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院長,那人作為他的負責人,確實也持有他的背景資料和身體檢查報告。

    但是這可能嗎?一個福利院的院長參與到“角色扮演”遊戲中的製作?但除此之外,還有誰能擁有這些信息?

    一雙黑白反色的眼睛撞入視野,大約是看單子魏太久沒動,小蓋亞不知不覺地爬到白發青年頭上,頭朝下隔著麵具與他對視。

    [?]

    單子魏連忙抓住快要滑下來的銀發玩偶,他突然想到什麽,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左手。雖然現在沒有,但現實中他這裏帶著一個黑環——量子終端。

    一個人的身份、財產、信息都記錄在量子終端裏,進遊戲前確實要將遊戲裝置和量子終端鏈接起來,於是“角色扮演”這遊戲能讀取量子終端裏的個人信息?

    單子魏感覺想通了,他恐怕弄錯了一件事,“角色扮演”的棋盤不是由一個遊戲製作組設計的固定副本,而是根據玩家的個人信息自動生成的動態情景;操作這一切的不是人,而是遊戲唯一的服務器:中央電腦。

    想到這裏,單子魏冷靜了一些,他看著自家與中央電腦擬人態一樣的玩具盒,小小的銀發玩偶安靜地仰視他,等待著他的指令,純然乖巧和馴服。

    這樣一來就沒什麽好恐慌的,單子魏說服自己,如同葉夜所說的一樣,中央電腦隻是機器,它不會拿個人信息來做什麽,純粹是為了遊戲性罷了。

    到時可以問問胖子,看是不是他所想的那樣。單子魏呼了一口氣,摘下般若麵具,終於將心思放回棋盤上。

    設定10已經鐵一般地證明他就是魏家少爺,看回憶他似乎受到了完全不同的對待,無論老師還是媽媽都更喜歡“仆人”一些。

    其實單子魏有點不知該不該用“仆人”這種稱呼了,雖然那名男生要伺候魏瑰,但他既能住那麽大的房間,又能和少爺一起學習,這待遇有點好過頭啊。

    或許正因為這種差別待遇,才導致了一切發生?

    單子魏摩挲著般若麵具,傳言中般若是女人強烈的妒忌怨念形成的惡靈,因此般若麵具寓意著“嫉妒”,根據仆人“少爺害死我”的說法,魏瑰因為嫉妒而製造了慘劇?

    如果這樣能說得通的話,其他兩個麵具應該也有一些隱意。第一個能樂麵具他不清楚,第二個京劇麵具是白臉,單子魏記得在京劇臉譜中,白臉是不以真麵目示人之意,一般為奸詐之人……這也是他?

    總覺得不太對勁,或許是因為他本身是不會做出這種事的人,所以罪魁禍首的人設套在他身上才有說不出的違和感。

    單子魏將這些道具丟給小蓋亞,雖然知道了不少真相,但對他目前的處境也沒多大幫助。單子魏瞅著通關設定“你離開了鬼屋”愁苦萬分,目前離開鬼屋的方法隻有“殺死阿鬼”——在曼達古宅裏的“阿鬼”,除了他,還有……凶玉。

    殺死阿鬼才能離開古宅。現在看這句話意味完全不同了:究竟要殺的是他,還是凶玉?

    前者意味著他要自殺,後者意味著他要去挑戰最終boss——即使被鎮壓也搞掉一個大家族的凶玉,聽描述就很可怕啊媽媽!還不能組隊!唯一活著的同伴是內鬼啊!或者host幹脆就是凶玉也不是不可能啊!

    單子魏唯一慶幸的是,仆人當筆仙的時候沒有否認其他離開曼達古宅的方法,他現在隻能去探索其他出路,而且是在堤防host和boss的條件下。

    ——那一位……等你很久了,已經迫不及待地……要享用您了。

    想到仆人最後的話語,單子魏不寒而栗。“享用”用在人身上可不是什麽美妙的動詞,那位凶玉大大對“離家出走”的他,似乎非常有想法了……

    某隻花癡病心道我上輩子欠了什麽債啊,什麽苦果都要我吃。他拿起砧板上的文武刀,雖然對付不了boss,但至少讓他在host麵前有自保之力……吧。

    單子魏在廚房徘徊了一遍,確定沒有線索後決定離開。他將耳朵貼在門上去聽,外麵靜悄悄的,安靜得不正常。

    單子魏心一橫,用力推開房門——然後他愣住了。

    左三房右三房對稱的走廊在白發青年麵前一路鋪開,房間與房間之間的牆上掛著畫,畫上描繪著少女們的死亡——這顯然是曼達古宅的二樓。

    單子魏驚悚了:他一出廚房的門——就到了二樓?

    單子魏慌忙回頭,然後更加驚悚地發現他後麵也是同樣的走廊——沒錯,他身後不是剛出來的廚房,不是二樓的樓梯口,而是一模一樣的走廊。他像是站在鏡子中央,身前身後是完全對稱的走廊複製品,無論前進還是後退都會踏上同樣的道路。

    曼達古宅變得不正常了。雖然原本就不正常,現在完全扭曲了。似乎隨著最終boss的揭開,這棟鬼屋也漸漸發力,將要展現一場巨大的狂歡。

    單子魏硬著頭皮向前走去。所有房門都緊閉著,簡單粗暴地告訴他的目的地隻有一個:走廊盡頭。

    他經過一副又一副譜寫死亡的油畫:破碎的夜合、撕裂的紙鳶尾、斷首的奶茶西米露、折頸的風信子、嘔血的薔薇血……原來在不知不覺的時候,走廊上所有的死亡畫作都完成了。這裏就像是一條腸,進來的人用生命填飽古宅巨大的胃口。

    單子魏站在走廊盡頭,抬頭看向最後一幅畫的位置。

    ——那裏什麽都沒有。

    當初嚇得單子魏逃跑的黑雨畫消失了,留下一個黑洞洞的通道,無聲地向單子魏發出邀請。

    單子魏知道前麵等待他的是什麽,而他別無選擇。

    白發青年邁開腿,身影被黑暗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