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設定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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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定九十:天道不仁(二十四)
屋中一片猩紅氤氳, 一隻魔正要浴血而生。
在段修遠即將吞下重瞳、心魔完全入體的那一刻,身後響起一聲極輕微的“咚”音。
單子魏正好看見那顆妄人傳承珠子像是被牽引似地從桌麵滾落, 在地上摔出一片黑色霧氣。黑霧眨眼間聚成一條陰陽魚的形狀,甩尾遊至段修遠身邊。它張嘴咬住心魔最後一點影子,將其一點一絲地吸吮出來。
心魔如寄生的血菌般掙紮著被拔出,這是一個極其痛苦的過程,如同挑開已經快要凝結的血痂,再將腐肉從骨頭上剜去。段修遠的動作頓住了,單子魏看不到他的模樣, 卻能感覺到那人徹心徹骨的顫抖。
“唔……!”
當最後一縷心魔被霧魚吞噬時, 白衣劍修猛地咳出一大口血,他蹣跚地後退了幾步,跌坐在椅子上, 失卻了全身的力氣。
破碎的眼珠從指尖支離地落下,段修遠的神思終於清明,他沉重地掃視著房中的血色,冰冷的神情染上一絲悲哀。
那絲悲意仿若一根針紮了單子魏一下,他看到段修遠最後望著他的方向,似乎想說什麽, 卻在話出口前垂下眼睛昏了過去。
單子魏如一顆泄了氣的皮球萎靡在地,他的大腦刻意放空, 暫時不想去分辨自己到底是開心還是失望、慶幸還是遺憾。
叩叩。
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單子魏剛鬆緩片刻的神經再次緊繃, 他掃視著滿屋子的鮮血和齊一的屍體, 心髒為接下來即將展開的事態而急速收縮。
“修遠……前輩,你在嗎?”門外的是段玲玲,她大約是想直接呼喚段修遠的名諱,卻因身份地位的差距不得不加上了尊稱,“日月盟送來了上好的珍品,我拿來給你瞧瞧。”
房內一片寂靜,毫無回應。段玲玲似是習以為常,她不願就此退去,咬牙推開了門。
“我進來啦……”
門吱呀一聲洞開,暴露出一片慘烈。段玲玲呆若木雞地站在門口,手中的瓶子落了地,滾出了一身的血。
——被看到了。
單子魏腦中冒出這樣一句話,讓他產生這個想法的不僅是段玲玲,還有門外的另一個天道——旗袍少女不知何時從慶典會場摸過來了,她站在門的另一邊,顯然在外頭用天眼旁觀了好一會兒。
見單子魏發現了她,旗袍少女開口道:“真可惜,你的天驕差點就墜入魔道了。”
“你看天下人,他便殺盡天下人。”她感歎道:“那樣的話,隻要把雲禮往你前麵一送,我就可以通關了。”
單子魏的臉色紅了又青,見狀,旗袍少女馬上又補了一句。
“我不是在諷刺,他入魔對你來說也是件好事。”
“……什麽意思?”
旗袍少女沒有直接回答單子魏的問題,轉而說起之前的事:“上次在妄人居,我遇到了十來個魔修,他們身邊的天道對我很不友好。幸運的是其中有個玩家是我朋友,他幫我逃離了那群魔修,然後我從他那裏得知了不少事……你想知道嗎?”
單子魏不是傻瓜,他知道對方這樣挑起他的好奇心肯定是有目的的,所以他直截了當地問:“你有什麽要求?”
“我叫小雨落音,想和你合作。”小雨落音挽了挽秀發,露出姣好的容顏,“我分享情報給你,你允許我對你的天驕出手——當然,你也可以對我的天驕出手。”
為了表示她的誠意,又或者是為了加大她的籌碼,小雨落音透露了一點信息。
“我可以先告訴你一件事——我那位朋友,他交過‘學費’。”
單子魏繃住了臉,才沒泄露出他內心的震動。進階棋盤是要重複挑戰直至通關的,“角色扮演”玩家將挑戰失敗扣除的經驗值稱為“交學費”。小雨落音的朋友交過學費,說明那人已經不是第一次攻略仙俠棋盤了!他所有的經驗對單子魏這種初見者有無法抗拒的吸引力。
單子魏按捺住立即點頭同意的衝動,謹慎地問:“你想對我的天驕做什麽?”
“我想在他和我的雲禮之間綁上一條因果線,這對你來說沒有壞處吧?”小雨落音眼角餘光掃到了某一處,改口道:“應該說對現在的你隻有好處。”
在天道談判期間,段玲玲已經進了屋,她盯著齊一的屍體和段修遠手上的血跡,驚慌的表情沒了,取代而之的是一種略帶狂熱的喜悅。
“修遠……”段玲玲癡癡地盯著段修遠的側臉,“我終於有法子入你的眼啦……”
她祭出一條玉綾法器,粉色的絲綾如水一般在地上遊走,拂去地上的血跡,裹上齊一的屍體——段玲玲竟是開始為段修遠毀屍滅跡。
單子魏一時間甚至無法評價段玲玲的行為,他之前就知道這妹子切開來是黑的,卻沒想到會做到這種地步。小雨落音在對麵道:“是我的話,就絕對不會讓她掩蓋掉這件事。這件事一旦被發現了,段修遠肯定會被大衍觀找麻煩,說不定就要殺人償命了。”
“所以最好現在就給我們的天驕綁上因果線。隻要因果線一綁上,雲禮肯定會過來目擊到現場,她的眼睛容不下一點沙子,絕對會揭發這件事。”
“然後,兩人結了因果成仇敵。”單子魏接著少女的話,毫無起伏地說:“一旦對上了,以段修遠的實力肯定能殺死雲禮,對吧?”
小雨落音住了口,她知道自己的打算已經完全被單子魏看穿了,便強調道:“這是雙贏的做法。”
“不,受益的隻有你。”單子魏搖頭道:“事實上,我並不需要綁因果線。”他的目光落在段修遠身上,帶著自身未察覺的親切和自豪,“你不了解他。即使沒有人來揭發、段玲玲掩蓋了這件事,我的天驕也會主動承認這一切。”
他看那人從小到大,所以他比任何人都要知道,他將要毀去的是怎樣一個幹淨純粹的人。
小雨落音以為被拒絕了,正失望間就聽到對麵的白發青年對她說:“但我確實對你的情報感興趣,我答應你的合作。”
得到單子魏的應許,小雨落音進來為段修遠綁上因果線。單子魏移開視線,正好看見段玲玲拾起妄人傳承珠子。
黑色的霧魚吞噬掉心魔後就消散了,原本黑白兩色的傳承珠子中隻剩下白色霧氣在遊動,中央的“妄”字看起來更仙也更真切了。段玲玲顯然看出了它的來頭,她瞄了段修遠一眼,既緊張又激動地將珠子收入自己懷中,占為己有。
單子魏不禁鬆口氣:這樣也好,那顆珠子不僅蘊含“真相”,而且似乎還能消除天道的手腳——這麽可怕的物品當然離段修遠越遠越好。
“走,去雲禮那裏。”綁好因果線的小雨落音對單子魏說。
兩人一同走向雲禮的所在地,他們之間保持著一種既不疏遠也不親近的距離,這種略帶防備的距離讓某隻花癡病很安心。
“我的朋友是第二次下這個棋盤的。”小雨落音邊牽著因果線,邊向單子魏交代手中的情報:“第一次他選了困難模式,綁定的是日月盟的一名天才煉丹師,可惜在金丹期的時候,他的煉丹師就被仇家殺害了,通關失敗。”
“第二次進來隻能選普通難度了,因此,他綁定的是一名魔修。”
小雨落音那句話中的“因此”十分意味深長,單子魏頃刻就反應過來了,驚異於仙俠棋盤這個出於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的設計:“魔修的天道都是普通難度的玩家?”
“對。普通難度玩家和我們不一樣,他們的通關設定打一開始就有了,綁定的修士都是魔修。”小雨落音說:“魔修的進階快,晉升先易後難,練功容易走火出偏,自爆而亡。而且由於魔修濫造殺業,人人得以誅之——作為他們的天道,簡直不要太省心。所以我剛剛說,你的天驕入魔了對你來說是件好事。”
真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通關設定初始就有意味著不會被係統帶節奏,而且不用去管綁定的修士什麽等級,隻要達成通關設定就能通關;魔修的進階快、晉升先易後難意味著天道權限可以快速到手,而不用擔心修士等級過高的反噬;更別說魔修自帶的仇恨debuff、隨機自爆debuff,福利多得單子魏眼熱無比,回顧他們這群困難模式一路的水深火熱,想想都是一把辛酸淚。
“這棋盤隻有殺死綁定的修士才能通關嗎?有沒有其他途徑?”單子魏問,這是他最想知道的。
“就我所知,是的。”小雨落音徹底打消了單子魏的僥幸,“我們和修士是對立的。無論魔道還是正道的修煉者,都是接觸天道,融合天道,最終取代天道成就不朽。修真者這邊還有遮掩,把得道飛升形容成探求真我的過程,魔修那邊早就是‘天地朽而我不朽,日月滅而我不滅’了。”
修真者這邊的遮掩怕也是因為他們是困難模式。單子魏不由苦笑,在係統的精心安排下,他們和修真者攜手並進,共創輝煌——隻屬於一方的輝煌。
交談之間,兩人來到了雲禮的位置。無論看幾次,單子魏都會驚歎雲禮空靈清絕的容貌和氣質,配上那身飄逸白衣,真的猶如仙女下凡。
突然間,單子魏發現他為什麽會那麽欣賞雲禮了。
——雲禮和段修遠,真的很像。
一個冷若冰霜,一個清冷如月;同樣的出塵,同樣的出眾。
會場中八成以上的人都在或明或暗地關注著雲禮,哪怕她一身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意,也擋不住一群人趕著上來向她套近乎。
小雨落音穿過人群,將因果線牽到雲禮身上。因果線瞬間化為無形的聯係消失,單子魏內心也像是突然丟失了什麽有些悵然。即使知道段修遠會主動承認,即使明白他作為天道的立場,那麽多堂而皇之的理由也掩蓋不了這就是陷害。
正如小雨落音之前預計的一樣,綁上因果線後雲禮終於煩不勝煩,向瑤光長老告知一聲離開會場。她大約是想尋一個偏僻清靜的地方獨自待著,卻被無形的因果力量引導著來到了段修遠門前。
此時段玲玲還未完全處理完痕跡,她隻是金丹初期,無法快速煉化齊一的法體,更近不了段修遠的身。因此,段玲玲直接被雲禮抓了個現行,她還想狡辯和反抗,卻被雲禮一招製住。
“段玲玲很愛段修遠。”旁觀的小雨落音突然呢喃了一句。
——這是愛嗎?
單子魏看向段玲玲。此時雲禮正去通知其他人,段玲玲被束縛在原地,明明這時候她應該傷心難受,然而她的嘴角卻帶著滿足的笑——段玲玲在欣喜,她和段修遠成為了共犯。
單子魏不寒而栗,如果這是“愛”,“愛”也太可怕了。
修士的速度一向很快,沒一會兒,萬劍宗有頭有臉的人基本全來了,段音塵看到束縛的段玲玲和昏迷的段修遠,簡直嚇得快要魂飛魄散。
“這真是……真是……”瑤光長老翻來覆去喃喃了幾遍,竟找不出詞來形容這屋裏的慘狀。
“眼睛是瞳術一脈的命門。”玉衡長老歎息一聲,“齊一隻怕是魂魄都破碎了。”
天權長老原本陰沉的臉更沉了,他對掌門道:“大衍觀的人已經在尋齊一了,他們能用大衍之術進行推算,瞞不了多久。”
掌門撫著胡子沉默了片刻,問段音塵:“知會太上長老了嗎?”他指的是正在雲遊的段淵。
段音塵趕緊點頭,“已使用信鶴向祖父傳訊了。”
掌門歎息一聲,決定先將事情壓一壓。
“將這裏收拾好。一切等天璿醒來再論。”
兩名天道看著萬劍宗一眾人為段修遠善後,小雨落音評價道:“你的天驕背景太強了,很難動他。”
單子魏無話可說,現在的每一件事,都仿佛在指責他之前對段修遠太好——好到讓他自取滅亡。
正在此時,天紋攜帶著無數光帶降臨。小雨落音有意去追代表因果線的光帶,便和單子魏告別了。
臨走之前,她給單子魏提了個醒。
“對了,你要小心一個叫‘子不語’的玩家,就是他煽動普通難度的玩家結營,對我們這些困難模式的玩家出手。”
“幹掉我們對他們有好處嗎?”單子魏疑惑道。
“從遊戲設定上來說,沒有。這好像是玩家自發的行為。”小雨落音也一臉納悶和不解,“我聽朋友說那個子不語隻是說了一些話,大家就不由自主地按他的話去做了——聽起來好邪乎。總之,小心點子不語。”
單子魏默默記下了那個名字,與小雨落音友好分手。
小雨落音走得幹脆利落,留給單子魏的卻是一團麻亂的心緒。他走到段修遠身邊,即使在昏迷中,白衣劍修也依舊深深皺著眉,不知是為昏迷前的遭遇而哀痛,還是為醒來後即將麵對的追責而難過。
哪怕有段淵護著,段修遠也已經背上了任意殘害人命的罪行。
單子魏徹底認識心魔玉的可怕之處,它不是從外界帶來傷害,而是從本身上毀掉一個人。
很可怕,卻也很有效。
單子魏歎口氣,將因心魔玉而麻亂的心緒丟到一邊。反正現在他手上根本沒有心魔玉,就別費心思去糾結是否還要使用那個可怕道具,三個命運玉相當於三個玩家,不是說湊就能湊到的。
白發青年環顧四周,此間已經沒有他操作的餘地。這次上線時間已經快要過半,單子魏不再耽誤,將小蓋亞製作的機緣線套在段修遠身上,再次進入時間虛空,翻閱段修遠的時間圖像。
時間圖像以第一人稱視角呈現出後續發展:段修遠醒來後,如單子魏所料的一樣向其他人坦誠了自己的罪行。大衍觀的四九尊者親自前來問責,作為正派的萬劍宗自然不好包庇罪人,革除段修遠的長老身份,準備將他交予大衍觀處置。
時間圖像僅僅是客觀呈現段修遠的所見所聞,不會浮現段修遠主觀的所思所想。然而單子魏僅僅是代入地去看,就被所有人看向“他”的異樣眼光刺得如鯁在喉,更別說當事人了。
他翻時間圖像的速度不由地快了起來:正當段修遠處境十分艱難的時候,段淵趕了回來。兩名大乘期的尊者溝通了一番,決定讓段修遠將功贖罪:段修遠必須在三年內從魔域取來瓊液,修複齊一破碎的重瞳和魂魄,使其重入輪回。
段修遠同意了。
單子魏又陷入那種不知該遺憾還是該慶幸的分裂情緒中,目前沒有出現代表“時機”的結繩標誌,他幹脆什麽都不去想,繼續往下看。
在前往魔域之前,段修遠被烙下罪印,□□在罪人崖中,療養險些入魔的內傷。段淵動用太上長老的權限令瑤光長老安排雲禮每日過來為段修遠撫琴,她修習的瑤光曲能夠靜心養神,祛除心魔的痕跡。
於是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段修遠見得最多的人就是雲禮。兩人一人撫琴一人練劍,雖然基本零交流,但單子魏明顯看出雲禮由冷漠漸漸轉為欣賞的態度——他們兩人,實在是太相似和契合了。
單子魏懵了:這是什麽發展?
怕是小雨落音也根本想不到會這樣發展,他們天道能種下因果,卻無法控製因果形成的關係。
雖然詫異,單子魏卻詭異地覺得合情合理——他之前就感覺雲禮和段修遠很像,換一個角度來想就是般配。就是小雨落音看到這情況估計要心塞了,她一直意圖促使雲禮和段修遠成為不死不休的仇敵。
段修遠花了兩年的時間才將內傷調養好,卻也因禍得福晉升化神中期——這會兒輪到單子魏心塞了,段修遠在罪人崖療傷的過程十分單調和枯燥,完全沒有動手腳的餘地。單子魏快速翻了幾頁,看到恢複完畢的段修遠辭別眾人,驅使仙舟離開了萬劍宗。
在仙舟中,段修遠拿起段音塵這兩年來尋到的魔域資料,與單子魏一同查看。
魔域是一片常年彌漫毒霧的區域,那種毒不是普通的毒,它汙染的不是身體,而是心神。修真者一旦長久吸入,輕則迷失神智,重則走火入魔。即使修真者有不少手段可以封閉氣息,也無人敢進入魔域。因為那種毒霧連天地靈氣都能沾染,也就是說,隻要修真者進入了魔域,他們能夠動用的隻有本身的靈力,不能再將天地靈氣引入體內化為靈力了。一旦引入汙染的靈氣,比直接吸入毒霧還要嚴重。反倒是魔修,本來根子就是黑的,倒是與這種毒霧相處無事。因此,這塊區域成為了魔修的大本營。
毒霧加上魔修,魔域成為天下最危險的地方之一,甚至曾經有大乘期的尊者在那裏隕落。段修遠要獲取的瓊液就在魔域深處的一個魔修門派中,可以說,白衣劍修這次是九死一生之行。
單子魏終於嗅到了可以出手的契機,隻要段修遠潛入魔修門派偷取瓊液,他隨便一牽說不定就可以引來一個魔道老祖。他心情複雜地隨著段修遠的視野向下,看見了那個魔修門派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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