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師徒敘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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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岩老人一句輕飄飄的話,讓杜雲烈差點沒跪住。
他怎麽也想不到竟然會在這裏見到師尊。
一晃,已是有五年沒見了吧。
自從他決定離開渤海,從江湖回歸廟堂之時,師父就選擇雲遊四海了。
杜雲烈的房間,方圓十米之內,無一人敢靠近。
青岩老人端坐在窗前的太師椅上,好整以暇地看著杜雲烈,旁邊茶杯裏茶香飄逸,散發著熱氣,是杜雲烈剛剛奉上的。
杜雲烈低眉斂目,戰戰兢兢地跪在師父腳前兩步的地方,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一切仿佛回歸到五年前的樣子,當時他也是這樣跪在師父麵前,求他放自己離開。
青岩老人凝視著跪得筆直的杜雲烈,心裏歎道畢竟是皇室貴胄,即便跪在自己麵前,刻意收斂,也掩蓋不住那一身的傲氣和貴氣。
孩子畢竟大了,如今也是權傾天下的王爺,無論如何也是該給他留有顏麵的。
“你起來吧,我不過江湖一介布衣,受不起王爺的大禮。”青岩老人端起茶盞,淡淡如是。
杜雲烈心神一顫,渾身一抖,伏跪下身,頭重重地叩在地上,連磕三個響頭,跟師父賠罪道“徒兒不孝,徒兒知錯,徒兒該死!”
三個響頭磕完,杜雲烈已經是淚流滿麵,對師父的愧疚,又豈是磕頭賠罪就能應付過去的?
他跟著師父的時候不過五歲,師父已經是滿頭銀絲,人們常道老頑童老頑童,師父帶他到渤海也是見天地鬧,對他疼愛非常,他都快把渤海給翻過來了,師父也隻是哈哈一笑,沒有半分責備。
師父雖然寵他,也鮮少責罰他,但並不代表他不敬畏師父。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在杜雲烈的心目中,青岩老人的地位是比著父皇去的。
父皇給了他生命,然而他這一身的本事,都是師父所賜,如何不敬不重?
青岩老人看著痛哭不已的愛徒,心裏也是不好受,放下茶盞,悠悠地歎了一口氣“說到底,你也沒有做錯什麽,不過是選擇了自己的責任。隻是,如果可以,為師當真不想讓你這麽辛苦。”
杜雲烈跪起身子來,看著師父,多年來壓抑著的委屈與心酸,竟然在此刻全都迸發了出來,忍不住撲跪到師父懷裏,嚎啕大哭。
杜雲卿是杜雲烈最親的人,哪怕是在大哥麵前,杜雲烈都從來沒有露出過這樣一麵。
因為大哥不僅僅是他的大哥,更是當今皇上。
他們既是兄弟,也是君臣。
君與臣之間,是不可能如此親密,傾吐衷腸的。
青岩老人也罕見愛徒如小孩子一般如此脆弱的一麵,原本的怒氣早就化作了心疼,手忍不住撫上他的腦袋,他又如何不知道他內心的糾結與痛苦。
杜雲烈自小聰明伶俐,根骨奇特,又勤學好問,年少便有天縱之才,他是皇室子弟,一身抱負本就應當肩負起天下重擔。
可杜雲烈偏生是個向往自由的心性,最是厭倦官場上的宦海沉浮,對皇位無半點覬覦。
偏偏先皇不知因何感染了風寒,一病不起,沒來得及留下遺詔便駕崩了,之後便是朝堂大亂,皇子多嫡之爭尤為慘烈。
原本這一切對杜雲烈沒有什麽影響,無論誰登基他都照常當他的富貴王爺就好了,可偏偏他一母同胞的長兄杜雲卿也參與了奪嫡之爭,情況十分危急,杜雲烈收到消息,不忍兄長喪命,隻得重回朝堂助大哥一臂之力。
這一晃,便是五年過去。
昨日少年已經位極人臣,是人人敬仰的麒王爺。一入宮門深似海,縱有萬般無奈,為了親情,杜雲烈還是把自己置入了官場之中。
南宮允坐在桌旁,托著下巴耷拉著眼皮唉聲歎氣,一點兒精氣神也沒有。
白柏不解地看著她,問道:“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
南宮允放下手,有些怨念地問:“師公,您和青岩前輩誰更年長啊?”
白柏笑道:“青岩兄自然是要比我年長幾歲。”
南宮允頓時泄氣般趴在桌子上,開始哼哼,心裏暗罵:憑什麽呀!
杜雲烈這不費吹灰之力就比她長了一輩,太吃虧了!
杜雲烈止住了哭聲,待反應過來自己像個小孩子一樣委屈哭泣時,一張俊臉已經變得緋紅,從師父身上爬起來,重新跪好,清俊的麵龐像是洗過一般澄澈。
青岩瞧著杜雲烈,他的額頭還有些紅,是方才磕頭所致,發髻上因剛剛撲在他懷裏蹭地有些淩亂,幾縷烏黑的頭發被淚水浸濕粘在頸側,烏黑的墨眸因含了淚水,濕漉漉的。
因著害怕忐忑,杜雲烈身子有些瑟縮,很是怯懦地跪在那裏,看得青岩老人莫名的心疼。
青岩老人隱約有種錯覺,跪在他麵前的還是那個習慣倚靠在他膝前撒嬌賣乖的徒弟,而不是那個權傾天下的麒王爺。
青岩老人默默地歎了一口氣,“這麽多年,苦了你了。”
杜雲烈本想說“不辛苦”,可當自己抬起頭來看向師父充滿慈愛和心疼的目光時,他輕聲回了一句:“天下比烈兒想象的要重的多,烈兒無能,想要建立太平盛世還需更長的時間。師父,徒兒不孝,無法在您身旁盡孝,也害您跟著操心,傷心了。”
杜雲烈看著青岩老人的銀絲又是白了幾分,雖然師父精神還是很好,可他明顯感覺到師父說話做事之間還是少了些虎風。
是不是人老了就容易心軟,若是換做幾年前,師父見到他,必定得狠狠拍他一頓的,現在居然這麽平心靜氣地在這兒跟他愉快的交談。
青岩老人嘴角輕輕一揚:“我有什麽辛苦,不過閑雲野鶴一隻,到處遊山玩水罷了。到時你,這些年過得如此辛苦,後悔嗎?”
杜雲烈搖搖頭,“天下重擔雖然難擔,但烈兒都在努力做到最好。從江湖回到廟堂,烈兒不後悔,隻是烈兒讓師父失望了,心裏總是萬分愧疚,踏入朝堂,才知道師父對徒兒的一片心意,到頭來,還是師父最懂我。”
青岩老人一笑:“是嗎,我最懂你?那麽那個叫南宮允的女娃娃呢,她懂你嗎?”
杜雲烈沒想到師父會在這個時候突然提起南宮允,有些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