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日常的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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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日灼灼,他慢慢踱出了家門,又是這惱人的天氣,他暗自咒罵。他覺得很奇怪,自己為什麽會說又,可能隻是因為那持續的高溫吧。沒再多想,他就看見了門口的她,他又笑了,因為他又看見了她滿臉的汗珠。

    又,他不知道今天為什麽自己這麽鍾愛於這個詞。

    公交上仍然是那麽悶熱,他希望他們前去攀岩的郊區會讓他感到一種舒適感,因為他喜歡寧靜,而沒有什麽地方比郊區更加寧靜的了。公交到站,他習慣性地轉了轉手上的圓環,耳旁又傳來了站台的新聞播報,“在7月7日會看見一場日食,一場太陽隻會被略微遮擋住的日食”。他的頭腦開始脹痛,他厭惡聽到日食這兩個詞,而前幾天他自己分明還對日食滿懷期待,他覺得自己經曆過一段曆史,一段在日食下慘烈的曆史,可是他不相信,因為每次看到身旁她,他就有異常的真實感。

    痛感褪去,他們也步行到了懸崖的低端。山風依然在這裏冷冷地吹著,仿佛像吹走曾經發生在這裏的一切,仿佛想要吹走那山穀中留存的記憶。他厭惡今天的自己,他今天一次次都在“又”的折磨之中,但他又確信這一切都是第一次。“呐,何然,你今天怎麽了啊,和我一起出來攀岩就這麽不情願麽?”,他突然意識到被他今天冷漠的態度給傷害了的她,他笑了笑,否認了她的無端指責,“我隻是在你旁邊很安心罷了”,他對著她說。

    這種劇烈的頭疼在攀岩的途中越發明顯,在看見依然險些踩滑時,在看見天空逐漸變暗時,在聽見山風呼哧而過時...終於登頂了,他看見了滿心歡喜的依然,聽著她說出了那句早已經聽膩了的話,“這樣寧靜美好的日子真的太美好了,不是嗎?”。他覺得雙目濕潤,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想哭,或許隻是山風太大了吧,他心想。

    日食,開始了。開始的那一刹那,他跪下了,還沒來得及收住眼眶中的淚水,他不知道他在畏懼什麽,他覺得這一切似乎太真實了,黑暗,鮮血,槍聲,雨,他覺得惡心,緊緊牽住了依然的手。“呐,何然,你是不是身體不太舒服啊,要不然我們找條路就下山了吧”,等不及他回答,他又一次看見了,在那遮蔽太陽的黑影中間,他看見了一扇門,他深信自己清楚地看見了,那扇門,血色的邊框,藍色的門板。

    那是一種恐懼,他第一次直麵這種恐懼,那扇門像是一團黑影,將他死死圍困住,那黑影湧入他的喉嚨讓他無法喘氣,那黑影是一團死水,將他深陷其中,無法呼吸。他想伸出手雙大聲呼救,突然看見了一旁的依然,啊,她那眼神中的麻木,她那眼神中的痛苦,似乎是他又一次看見。“跑”,這是他唯一能夠訴說的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跑,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畏懼那扇門,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竟然對門的那頭沒有一丁點的好奇,他隻知道,必須跑,必須和依然一起跑,必須和依然一起回去。

    狂奔了10分鍾,依然已經精疲力竭,天空依然是死一樣的昏暗,空氣依然是死一樣的凝重,他想繼續跑,因為此刻他們停下來的位置,對他而言太熟悉了。為什麽會這種,難道不是才第一次來這裏嗎,為什麽會這麽熟悉,他極力思考,他意識到,自己的一切都在被窺視,被寧靜窺視,被死亡窺視。

    又一次,那門,又一次在他們的眼前出現。這血色的門框為何這麽令自己心痛,為什麽他眼前正浮現著那像暴雨一樣的鮮血。他這一次看見了,她正從背包裏掏出的,藏在腰帶處的,就是那一把手槍,那一把即將沾滿鮮血的手槍。依舊是她牽著他,他們依舊走到了門前。真實,除此之外,他找不到任何詞語來繼續形容他的心情。

    那像日光一樣灼目的盔甲,那沒有絲毫孔隙的頭盔,那高大冷漠的身影,他見過,他覺得他曾目睹過這段記憶,或者說,他曾經親曆其中。她又跪下了,他也又跟著跪下了;她又開槍了,他又一次看見了那懸浮在空中的腥臭的血液;她又一次握住了他的手,他卻掙脫了,掙脫的那一刹那,她吃驚的看向了他,他的眼中滿是恐懼和憎惡,他的腦海中又浮現出了那像環一樣的曆史和那像環一樣的智慧。她像祈求似的笑了笑,“呐何然,求你了,快把手給我吧”,他在畏懼,他看向門中的那兩個“人”,“嘭”,這響徹雲霄的聲響令他顫抖。不可能,這一切難道不應該隻是夢嗎,呐,依然,你說這個夢何時才會醒呢,呐,依然,你快說說話啊!他的眼前隻剩了那雨一樣的鮮血,他的眼前隻剩下了,那倒在血泊或是淚泊中的她。冷酷,他正再一次經曆著那群“人”的殘忍,他見過他們,他見過這一切,他做過,做過這個相同的夢。

    “嘭”,它們開槍了;“複讀”,他,在心中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