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血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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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日清虛觀的火工道人過來給馬道婆送飯,看押的人往前頭吃去了,火工道人把飯菜遞了進來,馬道婆就打聽起外頭的情形來。這火工道人歎了一聲道:“唉,你也是個可憐人。我勸你還是趁早另想主意,恐怕你還不曉得自己是落在哪個手裏的吧?我才剛聽說了,原是你對榮國府的當家奶奶動過手,這回正是她查到了你身上。這些世家的夫人奶奶們哪有簡單的?你這回啊……唉……能得個痛快的都難咯……”

    馬道婆聽了這話如遭雷擊,她拘魂索魄時,唯一一遭失了手的就是在榮國府的鳳姐同寶玉身上。如今聽這火工道人說了這話,立時信足十分,咬牙點頭道:“我說是哪個,原來是她!可惜當日沒能弄死了!幸好,幸好……哼哼,也不算很虧了。”

    那火工道人聽她如此說了,倒是一愣。他原想著這道婆若是說根本同那頭沒打過交道,他還有一通編好的說辭呢。哪想到老天有眼,這兩人竟真的不對付的。便又跟著感歎兩句,不過說那榮國府如何厲害,那當家奶奶又如何不肯輕饒了她等話。說完聽著前頭有動靜,才搖著頭晃晃悠悠去了。

    馬道婆心知事情敗露恐怕難活了。再有鳳姐那人的狠辣手段她也多有耳聞,那榮國府又如此勢大,等到自己真落到了那毒婦手裏,恐怕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一時恨不能再施幾回法讓鳳姐做上半輩子噩夢才好。可惜如今孤身在此,沒有丁點蝙蝠血陰人骨之類東西在手,便有天大本事也難施為。

    火工道人拎了送飯的籃子剛走到院子門口,看守的幾個過來看著了笑道:“怎麽了,牛老道,今日怎麽是你來送飯。不是看上裏頭的婆子了吧!”

    這牛老道賠笑道:“官爺們說笑了,因聽說如今當道婆的都本事大,連著咱們這裏的幾個也都給弄去問話了。小老道最是個沒能耐的,就被派了這差事。聽傳的邪乎,小老道還真怕關押的是個什麽大魔頭呢,也虧得官爺們膽子大,敢守著這樣人物兒。剛過來一看,原就是個尋常婆子,不像個有那麽大能耐的。”

    那為首的就笑道:“你如今看她不起眼,身上也背著幾條人命呢。趕緊走吧,小心一會兒你沒看上她,她倒惦記上你了!”

    牛老道好似真被嚇了一跳,匆匆作了個揖,飛也似的逃了,看那腿腳靈便得都年輕了幾十歲。倒把一眾看守笑得不成。

    這日上頭來人知會了一聲,道是過兩日換地方還要再審一審馬道婆。馬道婆隔著窗子聽見了,曉得活到頭了,又不想再去受那些罪,坐著細細思量這些年來的所為,也不算吃虧了,遂下了定心。

    轉日一早要押解人犯,開了門卻見馬道婆坐在地上,麵色煞白,眼睛空洞洞地看著門口,竟早已死去多時了。再細看她情狀,兩手結著個古怪的手印,地上則是滿滿一灘血,浸著她周身衣裳,竟尚未幹透。

    一早不把她當回事的幾個人這時候才忽然想起這是個會邪術的婆子來,隻覺背上寒毛直豎,哪裏還鎮定得了,嗷嘮一嗓子全往外跑了。

    好在是在清虛觀,一會兒前頭請了管事的道人來,這道人一看這情景,皺眉道:“什麽深仇大恨,臨死還下了血咒了。唉,晦氣,晦氣!”說完也不管那些人,又往前頭報給觀主去了。

    半日,領了人抬了桌子備了香燭黃紙來了,又拿了桃木劍,點燭燒紙念起咒來。好一陣子才完,讓人收了東西,才對幾個看押的道:“成了,這會子沒事了,你們進去抬了出去吧。”

    那幾人進去一看,也怪,本是盤腿坐著的屍首如今竟已躺平了。便對那道人道:“道長厲害,這就把那咒解了?”

    那道人搖搖頭:“這是用命下的咒,哪裏那麽好解的,隻束一束煞氣,免得傷及無辜罷了。”

    看押的心裏大驚,想了想自己幾個倒不曾對這婆子惡言惡行過,隻到底不放心,又問:“道長,這、這,她咒的是哪個?這就沒得解了?”

    道人道:“施咒得有媒的,要麽她手裏有仇家八字,要麽就是有發爪等肉身之物,哪裏是憑空想咒誰咒誰的。放心吧,看方才手印,咒的是個女人。”說到這裏不禁一停,卻是驚覺自己說太多了,遂不肯再多言語,隻催幾人動手搬走屍首,他們這裏還要做法事淨屋子。

    待得一行人離去,清虛觀裏的道人們又忙著往那屋子裏埋鎮石灑符水,好容易折騰夠了,才把屋子鎖了走人。

    卻沒看見後牆根走出個人來,正是那個牛道人了。隻見他又往那屋子裏頭張望了會子,也不禁打了個冷戰,提了籃子往後廚去了。

    一個正洗碗的小道士抬頭遠遠見他走來,便在衣裳上擦了擦手,跑去接過他手裏的籃子,叫了聲師父。牛老道笑著點點頭,拉著小道士邊說邊走,小道士不時側過頭來聽話,牛老道歎了一聲,同他換了個個兒,拍拍他腦袋輕歎道:“等下回神醫再來咱們這裏,師父就帶你去求求他老人家,讓他給你看看你這耳朵。”

    小道士應了一聲,又安慰他師父:“也沒事兒,師父,有一邊能聽見,不耽誤我聽話幹活。”

    老道又長歎一聲,不曉得想起什麽來了,笑道:“沒事!好人有好報,惡人自有惡人磨。老天開眼,自會替咱們報仇!”

    小道士大概也不是頭一回聽自家師父說這話了,仰起頭笑笑,也不以為意,爺倆進了廚房大院,又各自忙活開了不提。

    榮國府裏,鳳姐手裏捏著塊烏沉沉的木片子,麵色沉得要滴出水來。這東西就是趙姨娘那一群人裏招認出來放在她屋子裏的。還是上年換季節收拾的時候平兒瞧著眼生,單收起來了。若非如此,恐怕如今自己身子更要弱上幾分。

    尋了幾處人看了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鳳姐暗暗算了算時候,這東西放進來恰是自己懷了個哥兒那會兒,且之後不過數月就小產了。想想那陣子忽然就亂夢顛倒的,更別說那兩個想害自己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叫她如何不起疑?!

    想到自己懷著個兒子十之*就是被趙姨娘同馬道婆使了法子給弄掉的,且還從此壞了身子再難有了,心裏就恨不得把那兩個婆娘鎖起來千刀萬剮了才好!

    隻趙姨娘的事兒太大了,輪不著她出手。賈母同王夫人也猶豫著,照理來說,趙姨娘合該一碗藥的,隻還有賈環同探春在,也沒哪個肯開這個口。如今趙姨娘仍被關在後頭的偏院裏,幾個五大三粗的婆子看管著。凡查問了出來有涉此事的都打的打,賣的賣,趙家更是被連根拔起,連著尋常同各處庵堂打交道的人往後也都輪換著來了。就是怕那些醃臢手段什麽時候又借了人手流進來。

    平兒看鳳姐發怔,便開口埋怨道:“老太太和太太也真是的,這人這麽狠毒的事兒都做得出來,如今還隻不發落,誰曉得往後還會弄出什麽來?!都說老太太最是有決斷的,如今看著竟也是……”

    鳳姐歎一聲道:“也是她好命,生了個中用的女兒,眼見著入了南安太妃的眼了,不知道往後怎麽造化呢。到底……總是她肚子裏爬出來的……”

    平兒欲言又止,鳳姐看她一眼道:“有話就說,同我還這樣。”

    平兒斟酌著道:“老太太上了年紀心腸軟或者還罷了,隻到底事情還關著寶二爺呢,就這麽放了也沒這個道理!還有……還有太太那裏……若是真照著奶奶說的,因有生養就忌著哥兒姐兒的連這樣的事都不懲處了,那往後還了得?隻生下個什麽,就都不怕了,這回是掌家奶奶同哥兒,下回說不得就是正房太太同嫡子嫡孫了呢!反正也不能把自己怎麽樣,成了說不定就一步登天了,就是敗了也無非住偏僻點兒,但凡有點膽氣都都要伸手試試了!”

    鳳姐因心裏另有打算,倒沒想到這一頭,聽平兒這麽說了,也沉吟起來,半晌才道:“你這話有理,這麽算來,恐怕如今這場麵是老太太太太另有打算。”

    晚間躺下,也不知是心事還是什麽緣故,竟是一場場亂夢。夢裏幾個認得不認得的冤鬼過來討債,陰風陣陣,鬼哭聲聲,一個個都來撕扯她皮肉衣裳。不由得尖叫一聲嚇醒了,平兒趕緊端了安神茶過來。鳳姐痛喝了兩口道:“把燈剔亮些,不用擋著了。”平兒聽了依言過去收拾。

    又擰了熱毛巾來給鳳姐擦臉,嘴裏怨道:“這陣子總聽著些有的沒的,倒害的晚上做噩夢不得安睡。”

    鳳姐恍惚了好一陣,這會子才算回過神來,忽然問平兒道:“你說這世上可真的有鬼?”

    平兒想了想道:“若是死了的人都要變做鬼,這曆朝曆代下來,哪裏還有住活人的地兒?!這還是從前奶奶說與我的呢,如今自己倒疑心起來了。”

    鳳姐笑罵道:“瘋蹄子,倒敢拿話搡我了!管他有鬼沒鬼的,若有鬼,尋我索了命去也罷。我還就不信了,她做人的時候鬥不過我,都成鬼了我還能輸給她去?!少不得到了陰曹地府再收拾她一頓才老實!”

    平兒笑道:“這才像奶奶的話。”

    鳳姐心緒平穩了,平兒才又服侍她躺下,自己在外頭榻上一躺,看著燭光影搖,撐了兩口氣沒撐住,到底撈起被子來把頭蒙上,才敢睡去。

    又說趙姨娘被關在裏頭,連那個院子都不許人接近,更遑論探視了。賈環想尋人問個究竟,也逮不到個可信的,隻因眾人見了他竟是個個如避瘟神。沒法子,他隻好往園子裏去尋探春,哪知道剛進園子門就被攔下了,守門婆子道是太太的吩咐:“不在裏頭住的爺們不得隨意進出園子。”賈環倒想擺一擺爺們的架子,哪個理他?

    他也知道事情恐怕不簡單,見進不得園子,咬咬牙跺跺腳,便往外頭書房裏找賈政去了。在他心裏,賈政雖嚴苛,對自家母子卻比旁人好上許多,到底骨肉血親,既尋不著姐姐,也隻這個老爹能靠了。卻還未進書房的跨院,就又被兩個長隨給攔下了,隻說老爺正見要緊的客人,讓他回避。賈環無法,隻好仍回自己屋裏去。

    到後來聽說趙姨娘娘家連著許多有關聯的都被發賣了,還有幾個挨了打在後頭房裏挨著等死,一時更沒了主意。隻是憑他如何,到了哪裏都被人擋回來,別說賈政,連著王夫人也不見他。

    又過了半月,說是趙姨娘得癆病死了,一把火燒了,骨灰放在外頭哪個野廟裏,什麽喪事之類更沒聽說。連周姨娘那時候迎了骨殖回來還念了幾桌佛呢,到了趙姨娘這裏,連這個信兒都是不知道哪裏傳出來的。要問到底哪日死的也沒人說得清,之後更沒人再肯細說此事,好似這裏從來沒出現過這個人一般。

    賈環從前在裏頭雖不怎麽招人待見,到底哥兒爺們的身份還在,還有賈政看他同看寶玉也不差什麽,是以日子也還算過得。自趙姨娘出事後,賈政也不樂見他了,裏頭更不必提,他一早被賈政勒令搬了出來住在外頭跨院裏的,趙姨娘出事後他進不得王夫人的院子,因此趙姨娘多年攢下的一點體己也不曉得流落到哪裏去了,竟是半分沒有到他手上。他也沒處問去。

    如今一月就靠二兩銀錢度日,滿府的婆子丫頭們避他如避蛇蠍,雖不至欺辱,輕慢卻是常有的。此時他才曉得從前覺著不是人過的日子是有多少舒服!才知道沒了娘,即便隻是個姨娘,也是失了多大的庇護!(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