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78 當飛葉與惡龍鋒芒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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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音透過電波的傳遞略有些模糊,盡管如此,在等待回答時,那道因為過於緊繃而微微顫抖的呼吸聲依舊清晰可辨。荒津田完全可以想象,當上頭的熱血冷卻,理智重歸大腦後,那個不過十歲的稚嫩訓練家意識到自己即將在市立體育場被狠狠碾壓、毫無顏麵地落敗,會多麽緊張、焦慮、輾轉反側。
    ——而這正是荒津田故意促成的。
    自從成為三井財團的執事,負責保護膽小的三井家獨女,荒津田對於“如何漂亮地打發弱者”自有一套自己的心得:初出茅廬的訓練家往往都很愛麵子,大庭廣眾之下戰鬥帶來的心理壓力足以令其發揮失常。就算十歲小孩的實力不值一提,讓戰鬥變得更輕鬆、更有“觀賞性”一些又何樂而不為呢?
    “啊呀,您的說法可真是奇怪。”荒津田語帶笑意,“就像是我在逼迫您交出森林蜥蜴一樣——那天晚上,您親口同意了對戰賭約,不是嗎?”
    “……”
    “嗯?或許您可以大點聲,我聽不清呢。”
    電話另一端沉默了片刻後,才艱難地低聲應答。
    “……嗯,是的。但是……”
    “——況且。”
    荒津田提高嗓門,打斷了對麵人的發言。
    “您該不會認為,我是為了說服您才選擇對戰的吧?”
    執事歎了口氣,言語中透出幾分無奈。
    “您知道的,我是在為三井小姐工作,行事當然要為小姐考慮。展示力量,擊敗森林蜥蜴,讓它明白自己應該聽令於誰——這都是為了讓它真正的主人能更順暢地使用它。”
    “您姑且也是一位訓練家。我這麽說,您應該能理解吧?”
    “……”
    電話另一邊又一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直到荒津田等得有些不耐煩才終於開口。
    “如果必須要打的話……至少,戰鬥地點……”
    “好了,時間已經不早了,我還有其他工作。”荒津田的聲音再度蓋過另一人,“就像我們約定的那樣——明天早晨八點,市立體育場見。”
    “祝您好運,訓練家。”
    好心留下最後一句祝福後,荒津田掛斷了電話,隨後回頭看去。
    果不其然,原本在觀看他訓練寶可夢的少女——三井千惠正目光閃爍地看著他,一副忐忑的樣子。
    “那、那個,執事先生……是,‘她’打來的電話嗎?會不會……”
    荒津田收起手機,對自己雇主的女兒露出寬慰的笑容。
    “別擔心,三井小姐。什麽都沒有發生。”
    “但是,我好像聽見你們說‘取消戰鬥’什麽的……”
    麵對粉頭發少女不安的臉龐,執事的聲音也變得溫和了許多。
    “明天的對戰會照常進行,我向您保證。”
    “嗯,那就好……”
    或許是為了安撫千惠,荒津田笑著繼續侃侃而談:“不過,您的木守宮的這一任訓練家倒是有些狡猾——聽起來,她似乎想讓我在電話裏承認逼迫她對戰,說不定還開了錄音呢。”
    “哎?”
    三井千惠頓時慌了神,連手裏捧的水瓶都掉在了地上。
    “她、她怎麽能這樣……”
    “我當然沒有在電話裏說不該說的話,您盡管放心。”荒津田撿起水瓶,擦拭幹淨灰塵後重新遞還給少女。
    “正如您所見,對戰記錄器的監控無法識別我的多龍巴魯托的[附身控製],那天晚上我們說話的地方也離監控足夠遠,就算她想找我們麻煩也沒有證據。”
    荒津田對千惠展露出了一如既往、自信而篤定的微笑。
    “再等一晚就好。明天,那隻寶可夢就屬於您了。”
    少女望著一直以來幫助自己的執事,終於小心翼翼地重新展露了笑顏。
    “……嗯,我相信您!”
    迎著夕陽的最後一絲輝光,一高一矮兩道身影結伴離開運動場,走進點起燈光的別墅。直到此時,才有什麽東西輕輕動了一下。
    就在他們剛才聊天的場邊不足兩米,倚靠著花壇的木質長椅下,陰影流動了起來。
    一雙眼睛從中浮現而出,隨後是咧開的嘴和憑空飛行的雙手。
    長椅底部,幾枚不起眼的落葉被輕輕揭開,露出了其下錄音筆反光的金屬輪廓。那雙陰影構成的手按下“停止錄音”鍵,隨後化作氣霧,將小巧的錄音筆一點點包裹在其中。
    幾秒鍾後,氣霧與陰影一同無聲無息飛離庭院。別墅之外的對戰場這才回歸了真正的寂靜中。
    夜幕為幽靈的出行提供了天然的掩護。短暫十幾分鍾的路程中,沒有任何人對掠過天邊的陰影起疑。直到錄音筆輕輕落入它的擁有者手中,鬼斯通才終於捂著嘴,發出了很符合幽靈幹壞事風格的嘻嘻笑聲。
    ——並且在訓練家輕車熟路的投喂零食過後,立刻變成了很符合噴火龍式狼吞虎咽風格的憨厚笑聲。
    小夜一隻手熟練地往幽靈嘴裏塞膨化食品,空出的另一隻手按下了播放鍵。執事與少女的對話聲清晰地一句句重放,包括那句滿懷自信的狂言在內,都被錄音筆忠實地記錄下來,沒有一絲模糊。
    訓練家神色冷淡地聽完全部錄音,鼓勵地拍了拍大幽靈的腦袋後,轉而拿起手機。
    轉存錄音,多方備份,還有……
    她調出之前談論緋露堡壘事宜時留下的警察局聯絡方式,將錄音上傳到郵件中,設置了明天正午的定時發送。
    ——這樣,最後的手牌也終於集齊了。
    在這短暫又漫長的幾日,小夜始終見證著森林蜥蜴的汗水與成長。她認可夥伴的力量,也清楚願意賭上一切拚死戰鬥是它勇氣的證明——但作為訓練家,她當然不能把自己的寶可夢的未來寄托在虛無縹緲的賭約上。
    早在被迫錄入對戰信息的那個夜晚,她就做好了計劃。
    隻需要上網稍微搜索就會知道,三井財團的獨女將會在9月4日——也就是昨天,參加一場舉辦於小橘子島的拍賣會。再加上9月6日的對戰賭約,足以判斷出他們兩人無暇離開小橘子島,會暫時停留在島上居住。
    於是,小夜派出鬼斯通,在小橘子島為數不多的富人住區遊蕩,挨家挨戶尋找那兩人的蹤跡。幽靈的隱身本領使它能輕而易舉避人耳目,除非遇到同樣屬性的對手;為了確保荒津田的多龍巴魯托不會護衛在訓練家身邊,小夜還特意試驗了一件事。
    ——讓鬼斯通對自己施展附身。
    幾乎所有幽靈寶可夢都有強行衝進其他生物體內,控製它們的本領,隻是強弱各不相同。諸如鬼斯通、怨影娃娃一類的寶可夢大多擅長附身,即使麵對身強體壯的人類也能勉強維持片刻。從未聽見過這種指令的鬼斯通好奇心大起,興衝衝地化為陰影撞進小夜體內——
    結果不出三秒便連滾帶爬原路返回,吐出十七道彩虹後倒地不起;嚇得訓練家連忙發動月之心挽回局麵,險些送自己再看一次芭蕾火龍球。
    “附身”不同於催眠術,是真切地將幽靈寶可夢的靈魂塞入不同軀殼中,會無法避免地接收到和軀殼相同的感受;比如被附身的人正饑腸轆轆,附身上去的幽靈也會感到自己的肚子在咕咕叫。小夜對於身體的傷痛向來比較遲鈍,也不擅長分辨怎樣的感覺是難以忍受的。但從醫生們的態度裏可以猜出,“心之力枯竭”的後遺症對於大多數人和寶可夢來說應該稍微有些強烈……
    “……”
    一想起那天鬼斯通的嘔吐物規模,和看到最喜歡的零食都不肯張嘴的半死模樣,聽錄音都麵不改色的小夜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告誡自己不要再回憶那副慘狀了。
    無論如何,正如訓練家所預料的——對她使用過附身控製的多龍巴魯托再也沒有出現過。大幽靈暢通無阻地將島上看起來光鮮亮麗的房子逛了個遍,耗費三天兩夜的時間,終於鎖定了那兩人的住所。
    最難的一步已經邁出,接下來的行動便如同行雲流水。
    鬼斯通帶著錄音筆潛伏到荒津田附近,以“太陽的一半沉入地平線”為信號,與訓練家同時開始了行動。當電話撥打到荒津田的手機上時,鬼斯通也適時按下了錄音鍵。
    她假裝畏戰,提出取消賭約將森林蜥蜴拱手相讓,令荒津田失去戒心——那位龍使者性情傲慢,立下賭約的那一夜幾乎沒有正眼看過幾天後的對手,根本不會懷疑她的退縮是真是假。在某些方麵“經驗十足”的執事先生不會在電話中說出對自己不利的話。但是……掛斷電話之後呢?
    現在,確保“無論對戰結果如何,寶可夢都不會被奪走”的護身符已經到手。接下來要做的隻有……
    小夜轉過身,看向始終靜默的森林蜥蜴。
    它定定注視著訓練家,不知是否理解了小夜的一係列舉動究竟在做什麽,也沒有發問的意思。那雙明黃色的眼睛幹淨又明亮,像漫過橘子群島沙灘的清澈海水一般,一眼就能望到底。
    訓練家笑了笑,向寶可夢伸出手。
    “已經做好準備了吧?”
    “——明天一起放手一搏吧!”
    九月六日清晨,小橘子島市立體育場。
    如今正是橘子群島最熱的時節。即使太陽剛冒頭不久,滾滾熱浪已經席卷著濕氣湧入街道。零星幾個出門晨跑的訓練家隻覺得自己像蒸籠裏的憤怒饅頭,還沒開跑就被蒸了個五分熟,鍛煉身體的鬥誌頓時也消減了大半。
    “咦?”
    溜達到體育場旁邊的少年人們不禁探了探頭。
    平時被寶可夢刨得凹凸不平的場地已經煥然一新,視線穿過大門,隱約能看到裁判席上也有人影晃動。
    “哇,這麽熱的天還有人預約對戰?”
    “真有勁頭啊……我一個土生土長的南國人都快受不了了。”
    “嗐,得了吧,你不是關都出生的嗎?”
    “——胡說八道,我這輩子就嬰兒時期在關都待過一個月好吧!”
    “對戰”總是很容易吸引年輕人的目光。三兩結伴的訓練家們一邊吵架拌嘴,一邊慢慢悠悠地走進體育場想湊個熱鬧。看清指揮係上其中一人的麵孔後,有些見多識廣的家夥不禁一愣。
    “喂,我說……那人是不是有點眼熟?”
    “去年好像在排位賽上見過他,等我查查……”
    “噢噢,沒錯!叫田津荒,是個龍使者!”
    很少有年少的訓練家對“龍”不心動。聞聽此言,被熱蔫的小孩們頓時一個個精神了起來,開始左顧右盼。
    “他的對手是……呃。”
    “那家夥沒事吧?連腦袋上都纏著繃帶,不會是前兩天沒忍住出海了吧。”
    “所以我爸我媽才說嘛,每年這個時候必須老實點,不然這麽熱的天裹著紗布,沒病都得熱出病來——”
    喜好熱鬧的南國人們陸陸續續走進體育場,原本安靜的對戰場地也變得有些嘈雜,令裁判不得不提高嗓門。
    “雙方都準備好了嗎?”
    荒津田點頭致意,餘光瞟到森林蜥蜴的訓練家低著頭、似乎十分緊張的模樣,嘴角不禁揚起一個輕蔑的弧度。
    他轉過頭去,向觀眾席上惴惴不安的三井千惠投去安撫的眼神,錯過了對麵人抬頭瞬間,眼中流轉的極度冷靜的光。
    裁判打出了“出示寶可夢”的示意手勢。兩道光芒同時亮起,從中出現的寶可夢身影差別卻大得驚人。
    “嘎噢噢噢——”
    擁有三個頭顱的黑龍仰天咆哮,劇烈的音波掀起風暴,令剛走進體育場的觀眾險些摔了個跟頭。相比起來,那隻平平無奇的森林蜥蜴顯得瘦小又可憐,已經有人在暗暗交頭接耳,討論那隻森林蜥蜴能不能撐過第一分鍾。
    小夜不動聲色地收好精靈球,打量著空中鼓動狂風的龍寶可夢。
    三首惡龍,性情凶暴、十分危險的寶可夢,龍使者荒津田的最強寶可夢之一——也是小夜預測中,自己可能麵對的對手之一。
    賽前看過的無數錄像、總結出的應對策略如同潮水般在腦海中掠過,又迅速歸於一片清明。隨著“對戰開始”的信號落下,她搶先下達了第一個指令。
    “青草場地!”
    數日的錘煉令森林蜥蜴對這個招式近乎爐火純青。青碧的流光飛快展開,隻是頃刻間,空無一物的對戰場地便長出了茂盛的草叢。
    而另一邊的攻擊指令也已經抵達。
    “三首惡龍,龍之波動!”
    惡龍張開大口,青藍波動在咆哮聲中噴湧而出。
    呼嘯的風聲似乎令森林蜥蜴意識到不妙,立刻施展了影子分身回避攻勢。強大的龍之波動令青草瞬間化為灰燼,在碧綠的大地上犁出一道深深的痕跡。
    藏頭露尾。
    荒津田瞟了一眼森林蜥蜴狼狽閃躲的模樣,說出了第二個指令。
    “火焰旋渦。”
    三首惡龍並未停止噴吐龍波。它張開雙手的兩顆頭顱,烈火如同海嘯般傾瀉,尚未觸及大地時便已經和龍之波動相匯,激發出了劇烈的化學反應。
    “轟——”
    衝擊波裹挾著漫天火苗爆裂開來。觀眾席上猝不及防的年輕人們頓時吃了一嘴沙,而首當其衝的青草場地幾乎全部化為焦炭。想必藏身其中的森林蜥蜴也無法逃脫……
    下一秒,荒津田陡然意識到了什麽。
    他發覺腳下的大地依然在散發著綠光,青草還在源源不斷生長,不消幾刻便將剛才的“傷痕”徹底覆蓋。而煙塵散去,森林蜥蜴一身潔淨地出現在場地對側,仿佛根本沒有承受過熱浪的衝擊一樣。
    閃著光的魔法葉飛舞在它身邊,正像海浪一樣輕輕波動著。
    目睹這一幕,荒津田的神色驟然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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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
    多龍巴魯托:你知道我附身她的時候為什麽沒有嘔吐嗎?
    多龍巴魯托:那天三井小姐一直在暈船,聞不了食物的味道,我們也跟著一整天什麽都沒吃,所以沒東西可吐。(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