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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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鬱嘉木趕到祈南家時,暮色已經降臨。

    但是,祈南不在家。

    昨天下午,學生到畫室上課。

    祈南已經換上了高領長袖毛衣和長褲,把全身上下的吻痕遮得嚴嚴實實的,本來屋子裏開了暖氣,他再穿這麽多就有點熱了,臉龐微微泛紅。

    桌上擺了綢布、花瓶和一束茶花。

    “那我們開始吧,先這樣……”祈南說著,下了第一筆,卻不知道怎麽回事,今天手不太穩,線條畫出來總是不滿意。

    太軟弱,太猶豫,太不堅決。

    “祈老師,可以說得響一點嗎?有點聽不清。”學生說。

    “好的,好的。”祈南努力打起精神回複說。

    他覺得手腳都沒有力氣,尤其是腰腿,都快要站不住,身體仿佛隻剩個空蕩蕩、輕飄飄的驅殼,就像是踏在池沼的淤泥之中,即便一動不動也在緩慢地下沉,困倦和疲憊好似無數根細韌黏膩的水藻,把他往某個地方拖去。

    累。

    好累。

    可比身體上的累更多的事擔憂,他滿腦子都還想著昨晚的事。

    程先生發現傅舟的事了。

    現在是勉強原諒他了,可是以後呢?他們誰都做不到一笑而過,這件事就是紮在他們中間的一顆刺,誰知道這顆刺是不是種子,埋下,發芽,長成荊棘,直到撕裂彼此。

    “祈老師。”

    “祈老師……?”

    “祈老師,你要不要坐下來休息下?你的臉色看不起來不太好。”

    祈南回過神。

    真是的,他一個大人,還要孩子們擔心他。

    祈南提起力氣,勉強地笑了下:“沒有,我就是昨天睡得有點晚。”

    孩子們都沉默了,反倒一個個都眉頭皺得更緊了。

    祈南最得意的門生廖雪竹小心翼翼地說:“祈老師,別笑了……”

    “您看上去像要哭出來了……”

    有人帶頭以後,大家紛紛開口說話,隻是聲音都很輕,像是怕驚擾到祈南:“祈老師,您休息下吧。”

    “對啊,祈老師,坐下來吧。”

    “沒關係的,祈老師。”

    祈南看著孩子們不加掩飾的真誠的臉龐,差點沒真的哭出來,他愣了愣,扯著嘴角,笑笑說:“一群小混蛋,別是想逃課吧?”

    他不是不想坐下來,但是屁股太疼了,根本沒法坐著,還不如站著。

    “有點熱,是不是空調溫度開太高了。”祈南說著,走到高腳桌邊去拿遙控器,調低了兩度,“我們繼續上課吧。”

    祈南抬起拿著畫筆的手,沾了一點顏料,剛落了一筆,突然眼前一花,他扶住畫板想要站穩,木架子哪裏承受得住他的重量,晃了晃,跟他一起轟然墜地。祈南倒在油彩上。

    “祈老師!”

    “祈老師!”

    孩子們一擁而上,扶人,打120,打電話通知文助理,通知祈老師的家人。

    那幅未完成的白茶花的畫就那麽孤零零地掉在地上,像是落進了泥裏,又被踐踏,變得肮髒而破碎。

    沒等文助理和祈東趕來,孩子們已經把祈南送到了醫院。

    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燒到快四十度,祈南燒了一夜,到了第二天中午才退燒,被哥哥接過去——祈南自己家可沒人照顧他。

    “37.5℃,差不多褪下去了。”祈東坐在床邊,把讀完的電子體溫計放在桌邊,拿毛巾擰了水給祈南擦手,“怎麽會燒成這樣?”

    祈南腦袋裏瞬間浮現出那天晚上,他穿著睡衣拖鞋就跑出門,在雪裏追程先生的事,心虛地說:“吹了點風,著涼了。”

    “你男朋友呢?”祈東問。

    祈南僵硬了下:“我沒告訴他,他工作很忙的……他工作的地方也挺遠,不方便趕過來,我不想他擔心。”

    祈東皺起眉:“我想你找個伴就是能照顧你,你病成這樣他都不知道,要他有什麽用?”

    但更多的思量他沒說出口,年輕人談戀愛,有一點小病小痛都要拿去戀人那裏求憐愛的,不這樣做的,多半這生病的原因就和他那個小男朋友有關,所以才不說。

    “哥,他是我男朋友,又不是男保姆。”祈南反駁說。

    “那什麽時候把人帶來給我看看吧。”

    “哥……他沒什麽錢的。”

    “嗯。”

    “學曆大概也不算高。”

    “嗯。”

    “家境應該也沒我們好……”

    祈東摸摸弟弟的頭,皺眉說:“這些都沒關係,但至少他得能讓你開心啊。”

    祈南接到電話,程先生的來電,祈南沒有馬上接起來,他先啊了兩聲,調整到嗓音沒有太多異樣,才接起電話。

    “你在哪兒?祈南。”鬱嘉木第一句就問。

    “回我哥哥家吃飯了。”祈南說,他不敢告訴程先生因為那天晚上跑出去發燒生病的事,太蠢了,他也不想被程先生嫌棄麻煩。他很快反應過來,“你去找我了?”

    鬱嘉木坐在祈南家門口的台階上,有幾分鬱悶,他一直以來對祈南,可以說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他有時候覺得祈南就像是古代守在深閨中的女人,似乎永遠都會等在那,等著他去臨幸。

    但這一次卻落空了,鬱嘉木覺得很不習慣,偏偏是在這個時候。

    他就想見祈南,一定、絕對、必須要見到!

    “那吃完飯就回來吧,我等你。”鬱嘉木帶著幾分不悅地說。

    祈南揪緊被子,這就是撒謊會遇到的情況了:“……我哥哥讓我留宿。”

    “可我現在很想見你,祈南。”鬱嘉木說。

    祈南便心軟了,想想自己也退燒了,回去應該沒關係:“那、那你等等我。”

    祈南悄悄起床,裹緊大衣,圍上圍巾,走到大廳,剛露出個笑。

    正在喝茶看新聞的祈東抬頭看他:“你起來幹嘛?還穿成這樣,別告訴我你要回去?”

    祈南尷尬地點頭:“燒都退了,我想回去了。”

    鬱嘉木看到出現在巷口的車燈,轎車緩馳而來,減速,停穩,祈南從車上下來,回頭說了一句:“對不起了,張叔,害你大晚上的還要加班。”

    等轎車開走後,祈南轉頭,鬆了鬆脖子上的圍巾,露出臉來,笑了下,嗬出一口熱息,在冰冷的夜裏凝成一團白霧。

    鬱嘉木一把抱住他,抱著他的腰把人舉高,貼在他胸前:“祈南,祈南,祈南。”

    祈南被他嚇了一跳,紅著臉問:“你今天怎麽了?快……快把我放下來。要被人看到了。”

    鬱嘉木恨不得現在就辦了他,埋在祈南懷裏深吸了口氣,才讓人落了地,祈南去開門。

    鬱嘉木跟著進了門,反手把門關上,就又把人拉到懷裏。

    現在沒有別人了。

    ……

    …………

    ………………

    …………

    ……

    祈南發了一身的汗。

    鬱嘉木饜足後給他擦汗,不給穿衣服,就裹在被子裏摟在懷中。

    他就那樣什麽都不想的,抱了很久。

    ——祈南不是那個不知廉恥的男小三。

    那他還有什麽理由報複祈南呢?

    他費盡心機讓祈南對他死心塌地,所做的一切事又有什麽意義呢?

    一直以來他接近祈南,和祈南戀愛,就是為了拋棄他、報複他。

    可現在他已經沒有最初報複祈南的理由。

    全部都成了笑話。

    然而。

    在鬱嘉木心底,也有點如釋重負的感覺。

    “祈南,和我說說你以前那個男朋友的事吧。”鬱嘉木輕聲說。

    祈南僵硬了一下,在他懷裏抬起頭,畏葸地望了鬱嘉木一眼。

    鬱嘉木在他的額頭上落下一吻:“我不會生氣的。你們……你們怎麽認識的?”

    祈南沉默了片刻,忐忑地說:“我和他高中同校,就那樣認識了。”

    鬱嘉木:“你們在一起多久?”

    祈南:“一年……他高中畢業,去部隊當兵,第二年快退役的時候,出意外過世了。”

    鬱嘉木真是心情複雜。

    傅舟那個混蛋當然沒死,不僅沒死,而且是退役回來就相親和他媽結婚,生了他,又過了幾年,和另一個男相好跑了。

    鬱嘉木簡直有種衝動,想把真相告訴祈南,讓他知道他惦記那麽多年的初戀完全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傅舟不僅辜負了媽媽,還辜負了祈南。

    可他說出來的話,該如何解釋他是怎麽知道的呢?

    祈南平靜地說:“上次以後,我想了很久……我是喜歡過他,這我無法否認,我們相遇時我會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你,是因為你長得像他,我也無法否認。他死了以後我就專心畫畫,我是沒忘了他,他就是發生在我生命裏的事,無論好與不好,我也是經曆了那些事情之後才變成今天的我。

    要說不喜歡也是假話,可真的過去太多年了,比起喜歡,我更懷念那段少年時光,而起那是我第一次拿獎的作品,所以那時候舍不得扔掉畫。”

    鬱嘉木甚至有那麽一瞬間想,幹脆弄死傅舟讓他真的死了算了。

    “死去”的傅舟已經是祈南心裏永遠的白月光,但假如他讓祈南知道傅舟並未死,他無法保證這兩個曾經有過刻骨銘心初戀的戀人會不會舊情複燃。

    說得再怎麽好聽,假如祈南和傅舟在一起了,哪還有他的事,不,那他根本就不會出生。

    “我的朋友們以前總是說我該翻過以前那頁,現在我可以翻過去了。”

    “這樣說可能顯得很大言不慚,我年紀比你大那麽多,還是個男人……但是再磨蹭下去,人生就更短了。”

    “嘉木,我想和你一起渡過我的餘生。”

    祈南坐起來,從床頭櫃裏拿出一把鑰匙。

    “這是我家的鑰匙。”

    “你要不要……找個離我這裏近點的工作,搬進來和我一起住?”

    鬱嘉木也坐了起來,他看著祈南手裏的鑰匙,沒有接過去。

    他之前哄騙祈南是為了報複祈南。

    但是,即使現在他已經失去了報複祈南的理由。

    ——他也從未想過要和祈南天長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