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番外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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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教授?教授?”
鬱嘉木醒過來, 恍惚地呢喃:“祈南?”
抬頭卻看到自己的學生, 似乎變老了一點, 鬱嘉木愣了愣。
“教授, 您又沒回家再實驗室通宵一晚上啊?”學生問。
鬱嘉木一頭霧水,他轉過頭, 看到窗戶上的自己,老了不止十歲,眼窩深陷, 兩頰消瘦, 頭發蓬亂,眼底都是紅血絲,糟糕極了。
“啊。”鬱嘉木剛醒過來, 意識朦朧, 怔怔地叫了一聲, 回過神。是他在實驗室工作得太忘神, 居然睡著了忘記回家了嗎?鬱嘉木趕緊摸出手機, 通話記錄裏麵居然沒有未接來電, 但是他昨天晚上有打給祈南電話。
鬱嘉木撓了撓頭,他頭疼欲裂,昨天之前的事什麽都想不起來……他是準備在實驗室過夜所以已經打電話給祈南報備過了嗎?所以祈南才沒有打電話來問他嗎?
應該就是這樣吧。
都早上九點了, 鬱嘉木趕緊打了個電話給祈南, 但是祈南沒有接, 語音信箱響起來, 是祈南的聲音:“你好, 我是祈南,我暫時不方便接電話,如有要事請留言。”
鬱嘉木溫柔地說:“祈南,是不是還沒有起床?看到我的電話以後給我回個電話,我今晚一定及時回家。”
鬱嘉木留言之後,抬起頭,看到他的學生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鬱嘉木不解,安慰道:“你怎麽了?遇到什麽傷心事了嗎?”
不知道是不是和祈南在一起待久了,鬱嘉木覺得自己也變得越來越溫柔了。
學生於心不忍,聲線都在顫抖,艱澀地說:“教授……祈老師一年前就去世了。”
鬱嘉木僵在原地,一些破碎的畫麵像是潮汐般,湧入他劇烈作痛的腦海裏。
他記起來了。
祈南手術失敗,兩年前就走了,他買下了和祈南一起住的房子,但是並不怎麽回去住,他不舍得那個地方,但也不敢回去。
哦。對啊。
鬱嘉木勉強地笑了下:“我又忘了。”
他要站起來,但是身體就像是空麥秸搭成的虛殼,稍微動一下,就像是要散架了,差點跌倒,靠在桌邊:“我去洗把臉。”
晚上,學生強硬地把他送回了家,都不許他開車,怕他出事:“您好好休息一下吧,教授。”
鬱嘉木回到家裏,空蕩蕩的一片,沒有一個人,也沒有半點聲音。他饑渴交加,打開冰箱,沒有食物,隻有酒,裝滿了酒,鬱嘉木拿了一瓶,倒了一杯酒。
“我死了,你還年紀輕輕,再找一個不是正好?”
鬱嘉木想起祈南說的話,將一整杯酒一飲而盡。
他拿起手機,黑暗中幽藍的光籠在他的臉上。
鬱嘉木撥通通訊錄上刷屏的號碼,他聽見祈南的聲音:“你好,我是祈南,我暫時不方便接電話,如有要事請留言。”
然後再撥一遍:“你好,我是祈南,我暫時不方便接電話,如有要事請留言。”
“你好,我是祈南,我暫時不方便接電話,如有要事請留言。”
“你好,我是祈南……”
鬱嘉木捂著眼睛仰起頭,問:“祈南,你在哪裏?”
“祈南,你在哪裏?……我好想你,你在哪裏?”
世界像是隻剩下他一個人,依偎著無垠的孤獨和黑暗。
他靠在沙發上,哭泣,想象著假如祈南在這,會嫌棄地說:“哭什麽啊?不像話,都多大歲數了,還哭,有什麽好哭的?”
愈想他就愈是悲傷的不能自已。
祈南。祈南。祈南。
宿醉一晚醒來,日上三竿,鬱嘉木一看時間,居然已經十點多了。
他晃晃腦袋,看手機,依然沒有未接來電……他都遲到了吧,沒有人催他嗎?
鬱嘉木再定睛一看日期。
啊,不,是他提前請過假了。
今天是祈南的忌日。
他記得這個日子,但是他不記得自己身在什麽時間。
太晚了。
鬱嘉木起身,大腦驅動肉體,去到浴室,衝了個澡,洗的幹幹淨淨,祈南最討厭抽煙喝酒,尤其是喝酒,他要是一身酒氣地去見祈南,祈南一定會生氣的。他把胡子刮了,理了理頭發,穿上祈南說他穿著最好看的那身衣服,拿上早就準備好的祭品,驅車前往祈南的墳墓。
祈南是簽署了遺體捐贈協議,他捐出了自己的眼角膜和部分器官,其餘部分火化下葬,立了個墓。
鬱嘉木到的時候,墓前還有人在,是祈南的學生。
他們見到鬱嘉木,紛紛讓開路。
鬱嘉木把一束茶花插/在一個白瓷瓶裏,放在祈南的墓前,都是院子裏剪的,新鮮,還帶著露水。
“祈南,我來看你了。”鬱嘉木隻說了一句話,然後默不作聲地祭拜,不顧地上肮髒,直接坐在地上,一言不發地望著墓碑上的照片。
這是祈南最後拍的,臉上的微笑如水般溫柔。
不知不覺,身邊的人都走了,隻剩下他一個人。
鬱嘉木不想走。
“你好……你好?”
被喚了好幾聲,鬱嘉木才意識到這是在和自己說話,轉過頭,看到一個少年,十六七歲的樣子,模樣看上去有點熟悉,但鬱嘉木一下子想不起來。
大概是祈南的學生吧?鬱嘉木想,站起來,讓路。
少年給祈南獻上一束花,轉頭盯著鬱嘉木,目光清澈:“你……您就是祈老師的愛人?”
“你是誰?”鬱嘉木問。
少年的相貌清秀,隻有一雙眼睛生的尤其好看,明亮幹淨:“你以前沒有見過我。祈老師的眼角膜幫我重見了光明,我很感謝祈老師。”
鬱嘉木終於明白為什麽這個少年看著有點熟悉了,他的眼睛,隻有這雙眼睛,好像祈南。
一被這雙眼睛看著,就仿佛是祈南在看著他。
鬱嘉木當時並未怎麽放在心上,過了幾天,卻又遇見了這個少年,在學校裏,少年說:“我以前就很喜歡美術,後來因為生病眼睛不好……恢複視力之後我看了祈老師的畫作,我想成為向他一樣的畫家。”
他說話的時候眼睛閃閃發亮。
鬱嘉木恍惚之間,仿佛看到祈南,掛在自己的脖子上,笑著問他:“小混蛋,你又想做什麽?”
然後他總會笑著吻下去,撓癢,直到把祈南弄得發笑,氣喘籲籲。
回過神,幻影散去,眼前的不是祈南。
少年隔三差五地就來找鬱嘉木,還拿他的畫來給鬱嘉木看:“我畫得怎麽樣?我的老師誇我很有天分。”
這麽多年下來,鬱嘉木就算是個傻子也對繪畫有個一知半解了,這個畫風就是照著祈南畫的,畫上的人就是他,鬱嘉木忽然覺得無法呼吸:“……請你以後不要來找我了。”
少年追著他:“為什麽?為什麽我不能找你?你不喜歡我嗎?你不喜歡我你為什麽要那麽看著我?”
鬱嘉木氣得回頭,狠狠地注視著這雙眼睛:“你以為你很像祈南嗎?”
少年說:“他們都說我像。”
鬱嘉木嗤笑了一聲,氣得發抖。
少年還追在他身後:“他死了,他已經死了,人要往前看,你不可能一直愛著他,隻要時間夠久,你遲早會忘了他的。”
鬱嘉木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回到家。
一遍一遍地聽祈南的語音信箱。
他很害怕,他不怕漫長的寂寞。
他怕自己會忘了祈南,他無法容忍自己變成那樣,無法接受一點點的可能性。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他想通了。
都怪他生的太晚,如今祈南走了,祈南能不能在奈何橋等著他呢?他要是再不追去,那祈南又要早一步比他出生,等他下輩子再找到祈南,又晚了好幾步。
現在他去追祈南……還來不來得及?
應該還來得及吧。
他要去找祈南。
鬱嘉木把針管紮進身體裏,但是一點都感覺不到疼痛,他躺在和祈南一起睡覺的床上,他已經好久沒有躺在這張床上,意識漸漸變得模糊,眼角溢出一滴眼淚,似乎聽到祈南在叫自己:“嘉木……鬱嘉木……”
——鬱嘉木醒了過來。
祈南穿著病號服,眉頭緊皺:“你吵死了,我還想睡會兒的,睡著了一直在叫我的名字。”
鬱嘉木滿臉淚水。
祈南嫌棄地說:“你是夢到了什麽啊?眼淚鼻涕都蹭在我的被子上了。”
鬱嘉木狠狠擰了自己一下,疼的。祈南被他嚇了一跳:“你幹什麽啊?”
鬱嘉木撲過去,抱住祈南的腰,委屈地說:“你要是死了,我馬上就陪你一起死。”
祈南愣了下,別扭地說:“……沒出息,你的研究怎麽辦?”
“沒出息就沒出息,你不可以不要我。”鬱嘉木說,“祈南……你要活到一百歲。”
祈南笑了笑,回抱住他:“好,我努力活到一百歲。”
祈南的手術非常成功,推出手術室的時候他都還意識清醒,一出來,就看到鬱嘉木哭得一塌糊塗。
看著他這樣一片真心,祈南的心都軟了:“都那麽大的人了,哭什麽?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有什麽好哭的,你那次做手術,那麽疼,你都沒有哭過,這是我做手術,你哭什麽。”
鬱嘉木自己也控製不住:“我擔心嘛。”
祈南不過是嘴上說說,他都明白,所謂的關心則亂,便是如此了。
術後恢複的也很順利,白天有護工和助理照顧,鬱嘉木每天是掐秒下班回去見祈南。
祈南沒什麽好臉色給他:“我又不是廢了,我有那麽老嗎?需要你這個樣子?你的研究最近做的怎麽樣了?該不會心不在焉吧?”
鬱嘉木:“……”
在祈南的督促下,鬱嘉木根本不敢鬆懈工作,半年後升了職。
祈南親自下廚給他做了一頓飯,鬱嘉木偷偷點了香薰蠟燭,開了一瓶紅酒。
酒意微醺。
鬱嘉木問:“你記不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
祈南隨意地回答:“給你慶祝升職啊。”
鬱嘉木不由地鬱悶了下。
祈南一下子笑了,他臉龐的輪廓被燭光被描得無比柔和,眉目溫柔地舒展開來,他湊過去親了鬱嘉木一下,帶著笑意:“我記得的,今天是我們認識的日子。”
鬱嘉木抱住他:“祈南……”
“嗯,不過那時候你還是個小騙子。”祈南揭短說,“現在年紀不小了,也不能叫你小騙子了。”
“現在,是鬱……鬱教授了。”祈南靠在他的肩膀上,咀嚼著新奇的稱呼,覺得很有趣,喊他,“鬱教授?”
鬱嘉木心底萬般柔情:“欸,祈老師。”
祈南看著他笑:“鬱教授。”
鬱嘉木也笑:“祈老師。”
鬱嘉木由衷地向上天許願,讓祈南活到一百歲,然後他活到八十一,那時候他們都是皺巴巴的老頭子了,還有什麽區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