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字數:5548   加入書籤

A+A-




    已經快要到冬天了,瓦格納部族的族人們每天都在忙碌著,準備著他們度過一個冬季所需要的東西。

    身體強壯的青年男子外出去打獵,青年女子則在山林的邊緣采摘蔬果。

    年紀大的阿爹阿姆們,則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升一個小火堆,取暖的同時,還可以縫補一些獸皮,做幾身簡陋卻保暖的新衣服。

    最輕鬆的就要數那些年歲還小的幼童了,他們歡快地在部族的各個地方到處亂竄著,整個部族裏都能聽見他們的歡聲笑語。

    阿爹阿姆們時不時地看著他們,露出溫暖而又慈祥的笑容,在看見他們因為嬉鬧而摔跤時,也隻是搖搖頭,輕聲地嚷兩句罷了。

    部族裏的氣氛好極了,完全看不出來即將進入寒冬的緊迫感。

    但事實上,冬季是瓦格納部族的族人們每年都會麵臨的最大的困難。

    每一年的冬季,部族裏都會有不少的族人抗不過嚴寒,亦或者食物不夠抵不住饑餓,就這麽離開瓦格納這個大家庭。

    年邁的老人,身體嬌弱的女子,年幼的孩童,甚至是身強體壯的青年男子們,都有可能因為一場小小的風寒,而失去自己的性命。

    大自然總是最殘酷的。

    族人們畏懼嚴冬,卻也早已習慣了它的無情,若是不幸真的降臨在了他們的身上,他們也隻能無奈地接受這樣一個事實,毫無反抗之力。

    但是在那之前,他們仍舊保留著享受生活的權利,即使這樣的生活艱苦了點,他們卻依舊可以在其中找到不少樂趣。

    每天看著活力滿滿的孩童,他們就會覺得幸福極了。

    孩子是他們的希望,是整個部族的希望。

    阿爹阿姆們圍在火堆邊上,聊著家長裏短,氣氛融洽而又溫馨。突然,其中一個阿姆看見了一個遠遠地向著這邊走來的身影,揉了揉眼睛後倒抽一口冷氣,表情一下子就變了。

    “風大人回來了!”她壓低了聲音提醒著坐在自己身邊的其他幾個阿爹阿姆,語氣裏說不清是厭惡多一些,還是失望更多一些。

    卻總歸不是什麽好的印象。

    幾個阿爹阿姆頓時禁了聲,氣氛也驟然冷淡了下來。

    正對著那個身影的阿姆低著頭,隱晦地掀著眼簾,偷瞄著越來越接近他們的身影。

    附近幾個玩耍的幼童卻沒有發現這件事,仍舊頑皮地奔跑打鬧著,不巧,最前方看起來五六歲大的小男孩扭著頭,沒有看見前方的身影,直直地撞了上去,一聲驚呼之後,他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被稱呼為風大人的人沒來得及避開,便看見那小孩看著自己,一副要哭卻又不敢哭的模樣,看起來好不委屈。

    風大人剛伸出手,準備將小孩扶起來時,就被身邊突然竄出來的一個阿姆出聲阻止了,“崽崽!你怎麽這麽不小心!竟然撞到風大人了!還不快道歉!”

    阿姆將小孩提溜了起來,按著他的肩膀,自己則彎著腰,嘴裏不住地說著:“對不起啊風大人,都是崽崽的錯,他太調皮了,等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訓他!”

    雖然這麽說著,但她的手卻不著痕跡地將小孩擋在了身後,怎麽看怎麽像是一副維護的模樣。

    就像是她口中的風大人是什麽洪水猛獸一樣,稍不注意就會將小孩吞吃入腹。

    風大人沒說話,隻是冷淡地點了點頭,便繞過他們,繼續向前走去。

    等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他們的視線中之後,阿姆才鬆了一口氣,放開了按壓著小孩肩膀的手,揉了揉他的頭發說:“下次注意一點啊,若是風大人責怪下來,你可就要過幾天苦日子咯!”

    小孩這才抽了抽鼻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顯然是被嚇得不輕,現在才放開膽子哭出聲。

    阿姆撫摸著他哭得通紅的小臉蛋,眼裏滿含著說不出的複雜情緒,輕歎了一聲:“風大人他,以前不是這樣的啊……怎麽就變了呢……”

    她的疑惑沒有人能解答,或許隻有那名被叫做風大人的人知道答案,但她卻沒有可能從他的口中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一切。

    而此時,風大人正不斷加快著自己的腳步,恨不得自己可以邁開腿奔跑起來,卻礙於身體的虛弱,做不出這樣消耗體力的行為。

    身後那些阿爹阿姆們的目光雖然隱晦,數量卻不少,再加上他本身的感官便極好,那些目光黏在他的背後,讓他整個人都覺得很不舒服。

    等到他好不容易看見那頂屬於自己的獸皮帳篷時,已經過了快半個時辰了。

    風大人謹慎地觀察了一下周圍,確定四周沒有其他人了之後,稍稍放慢了腳步,疲憊地走進了帳篷,從裏麵係上了門簾。

    下一秒,他便毫無形象地癱倒在了低矮的草床上。

    臉上蒙麵的細軟獸皮被他粗魯地扯掉了,露出他白得近乎透明的膚色,平常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個人的身體虛軟極了,正處於一種極差的狀態。

    他急促地喘息著,想要平複胸腔裏的沉悶感,有些幹裂的嘴唇毫無血色,正隨著呼吸一開一合,白色的霧氣彌漫在他的臉前,讓他看不真切眼前的景象。

    他也無需看清,現在的他腦袋裏一片混亂,不屬於他的記憶充斥在他的腦海裏,讓他頭疼極了,他隻想理清楚現在到底是個什麽狀況。

    這具身體是一個長相極為精致的少年,看起來十八、九歲的模樣,身上披著厚重的獸皮鬥篷,行走時看不出他的身材,此時躺倒在床上,卻讓人一眼就能發現,他實在是太瘦了,瘦得有些嚇人。

    少年正垂著眼簾,濃密纖長的睫毛在他的下眼瞼落下一片顫抖著的陰影,和他眼底的烏青混雜在一起,任誰都能看出他此時的不適。

    好半晌,他才撐起身子,靠坐在了床當頭的木板上,睜開了雙眼,有些迷茫地注視著前方。

    不同於他過於白皙的肌膚,少年有著一雙圓潤的純黑清澈的眸子,似乎是因為臉上的肉太少,這讓他的眸子顯得大極了,嵌在那張小臉上,看起來濕漉漉的很是可愛。

    少年頭頂上包裹著一塊同樣細軟的獸皮,此時因為他方才劇烈的動作,而有些鬆散開來,隱約露出他想遮掩住的頭發。

    明明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年人,他卻有著一頭枯燥的白發,從發尾到發根,沒有一處是正常人應該有的黑色,亦或是瓦格納部族少見的其他發色。

    少年每次出門,都會像剛剛那樣,蒙著麵頰裹著頭發,外麵披著一層厚重的獸皮鬥篷,就是為了不讓部族的人看出來,他們的祭祀風大人,其實已經快要走到生命的盡頭了。

    少年在前幾個月就發現,自己的身體莫名其妙地開始虛弱了起來,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也在一夜之間變成了枯白,最讓他恐慌的是,他身體上的神力也開始逐漸潰散。

    他是瓦格納部族的祭司啊,是承擔著整個族群希望的人,在下一任祭司還沒有出現的時候,他怎麽能就這麽逝去呢?

    要知道,若是在下一任祭司出現前,現任祭司就失去生命,這就代表,這個部族幾乎再也沒有希望出現一個身具神力的祭司了。

    瓦格納部族的人數並不多,規模也不大,隻是這一片區域裏一個渺小的小型部族而已,若不是部族世世代代都會出現一個身具神力的祭司,瓦格納部族想必早已被周邊的其他部族瓜分吞並了。

    所以,無論如何,少年都不能讓部族的人知道,他們的祭司快要不行了。

    即使這樣做的代價,是讓部族的人對他產生誤解,誤以為他在前任祭司逝去後,在自己登上大祭司的寶座之後,膨脹了,不願意再偽裝成一副和善親民的模樣,露出了他自私虛偽的真麵目。

    麵對前來求助的一條腿折斷的族人,他也隻是做做樣子賜予一點神力,然後站在一邊冷眼看著他為了活下去,硬生生地讓醫師砍斷那條廢腿,從今往後成為一個廢人,卻什麽話也不說,冷漠地轉身離去。

    沒有人知道,少年的內心到底有多麽煎熬,多麽得痛心。

    若是有能力的話,誰會想看到前一天還友善地和自己打招呼的族人,在自己的眼前不甘心地變成一個廢人呢!

    可是他沒有,他的神力已經稀薄到了幾乎察覺不到的地步,一道平常的小傷口都可能讓他把這一絲神力耗盡,更不用說救治一個腿骨折斷嚴重感染的人了。

    族人們對他的誤解從那一刻開始,一直持續到現在。

    曾經有族人為少年辯解,說老祭司走得太早,風大人還沒有學會如何救治。可那之後,風大人從未在外人麵前展露過神力,就連每一次青壯年族人的大型狩獵,風大人都沒有為他們進行過祈福。

    祈福是所有祭司首先得學會的技能,這是所有族人都知道的事情。

    也因此,再也沒有人為少年說過話,少年自私冷漠的形象就此深深刻在了他們心裏。

    少年也無意去辯解,他甚至覺得,這樣很好,讓族人們認為他無情無義,等到時候他離開部族找一個隱蔽的地方等待死亡,他們就不會覺得意外了。

    族人們會以為他們的祭司隻是太過任性,所以拋下他們去外界闖蕩,而不是找一個地方孤零零地等待死亡的到來。

    事情一如他想象的方向在前行著,在少年覺得自己的生命即將結束時,他悄悄地遠離了部族,藏在了一處隱蔽的山洞裏,安靜地離開了人世。

    然而幾個小時後,原本安靜地躺倒在石洞裏,已經沒有了氣息的少年卻突然又睜開了眼睛,掙紮著從地上爬了起來,整理好身上的衣物,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樣,回到了部族。

    沒有人知道,僅僅是幾個小時的時間,少年的殼子裏就換了一個靈魂。

    從瓦格納部族的大祭司風大人,變成了剛剛才獲得奧斯卡小金人的季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