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0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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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0章
大冬天的, 王丹虹就算家境不好, 也弄了一身厚衣服穿,保不保暖暫且不提,不過確實厚實得很。
然而, 意外來得太突然了, 在巨大的受驚之下,王丹虹發出了一聲慘烈無比又格外高昂尖銳的叫聲, 在把周遭的人嚇了一跳後, 也成功的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然後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摔了個五體投地。
沒有受傷,卻徹底失了顏麵。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大幾百號人就這麽眼睜睜的看著她摔了個慘烈, 還好巧不巧的是衝著喜寶和劉曉露方向,乍一看竟像是給她倆拜大年一樣。
喜寶是完完全全懵的, 劉曉露在短暫的懵圈後, 拚盡全力才忍住了沒笑噴出來,為此她還狠掐了自己兩把。至於王丹虹,在丟進了臉麵後, 狠狠的從地上爬起來, 捂著酸痛不已的胳膊肘跑了。
這次,隻怕是真的把王丹虹給氣到了。從這天以後,她都一直沒有同宿舍裏的任何一個人開口說過一句話。當然, 其他人也是有脾氣的, 這個事兒怎麽也攀扯不到她們身上, 憑啥讓她們接受冷臉, 還要主動求和呢?
一時間,宿舍裏的氣氛微妙了起來,倒是愈發適合看書複習了,比自習室都更加有學習的氛圍。
不過,尷尬肯定還是有的,所以等本周放假後,喜寶就麻利的收拾了幾本正在看的書,趕緊閃人了。
“寶你回來了?”
剛推開自家小院的大門,喜寶就聽到了春麗的聲音,當下她索性不回去了,轉個身兒就去了隔壁,邊走邊問:“大姐你今個兒回來的咋那麽早?”
“下午我請假了沒去上班,上醫院做了個檢查。”春麗打開堂屋的門,讓喜寶進來坐,好在今天沒有下雪,倒是省了抖落身上雪花這個項目。要說來京市之後多出來的習慣,這就算一個了。
檢查?喜寶詫異的抬眼看向春麗。
不等她開口發問,春麗已經絮絮叨叨的說起來了:“要我說,大城市就是麻煩,還好咱們學校都有報銷的,不然我才懶得專程往醫院跑一趟做那個啥檢查的。你看,媽生了我們幾個不都挺好的嗎?也沒聽說有那麽麻煩的事兒,這裏就是花樣多,沒事兒也要找出點兒事情來。”
“咱們村裏還有摔斷了胳膊自個兒上山采點兒草藥來敷的呢!”喜寶挽著春麗坐在了沙發上,好聲好氣的勸她,“遠的不說了,咱們二爺爺不就是小時候摔斷了腿,沒好好治,走路才一瘸一拐的嗎?要我說,既然有這個條件,做個檢查也是好事兒。有問題及時想法子,沒問題也能安心一下。”
老宋頭的弟弟人稱宋二拐,其實這並不是他真實的名字,隻是解放前大家夥兒的名姓本來就是亂來的,村裏叫啥名兒的都有。像老趙家還好,以前出過文化人,聽趙紅英、趙紅霞、趙滿倉等等名字,還是蠻可以的。老宋家就不同了,完全是瞎叫的。偏老宋頭的弟弟有些瘸,解放後登記戶口時,就順著外號記了個宋二拐的名字。
這以前是因為連飯都吃不飽,能活著就算是幸運的了,哪個遇到小病小痛都是硬杠過去的。可現在既然有條件了,當然不能錯過。
春麗原本是真沒當一回事兒,要不是學校給報銷,又允許她請假,她真懶得去。現在聽喜寶這麽一說,倒是有些上心了:“也對,別的不說,咱們家臭蛋不也一樣?假如當初……唉,好在老天疼憨人,傻人有傻福。”
國家隊的集訓還未結束,好在並不影響通電話,唯一比較糾結的是,電話那頭的人他記不住事兒。
聊了會兒醫院的檢查,喜寶得知僅僅是最常規的檢查而且並沒有任何異常後,長出了一口氣。自從國家下達了計劃生育政策後,孩子似乎一下子成了真正的寶物,像以往那樣,生下來隨便養養,糊弄兩下就長大的現象已經開始逐漸的消失了。尤其這裏是首都,而她們周圍又都是有正式工作的人,超生的現象幾乎不存在。
這要是一些小縣城裏,隻要躲過了懷孕期,等孩子平安生下來後,最多也就是罰款而已,計生委的人再狠心,也不能把孩子塞回肚子裏去。然而,像春麗這種情況,生下來卻不單單是要罰款,還會讓夫妻雙方都丟了工作。
城裏的雙職工家庭,一旦夫妻雙方都被單位開除,那就是回家等死了。當然,也可以學著強子和大偉他們去南方打拚,可如此一來,結果如何尚且不知,一家人卻注定要分隔兩地,對比之前輕鬆穩定的鐵飯碗,還真沒聽說誰有那麽大魄力的。
嚴懲之下,誰敢啊?
先前還沒太大感觸,畢竟周遭也的確沒有類似的情況發生,可春麗今個兒下午去了一趟醫院,這會兒跟喜寶說起來了,忍不住提了兩嘴:“多子多福是沒錯,可要真的隻有一個,也沒啥吧?我是搞不懂那些人在想啥。”
醫院永遠是非多,光是做個檢查排個隊,就能聽到不少消息,春麗去個還是婦幼保健院,在裏頭待了兩小時,聽了一耳朵是非。
要不怎麽說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呢?計劃生育的國策一出,還是有人動腦筋的,她排隊那會兒就聽旁邊一個孕婦很是傷感跟人訴苦,說家裏大姑姐不省心,非要頂風作案,大著肚子跑回了娘家,計生委的找上門來,還非說自己是第一次懷孕,賴她才是第二個。嚇得她當時就有些不好了,幸虧人家也不傻,一查戶口本,直接暴露了。畢竟,要是頭一個孩子,咋可能快九個月了,獨自一人跑回二三十裏外的娘家呢?大姑姐被計生委的抓走了,她也被嚇得不輕,幸虧家裏離醫院近,保住了孩子。
跟喜寶稍微提了兩句後,春麗就不再說這個有些傷感的話題,其實她也很清楚,這個政策一旦下放,必然會遇到很大的阻力,會發生什麽事兒不言而喻。
這還是首都呢,在那些天高皇帝遠的地方,保準有更多的事兒發生。
喜寶那小院有快一周沒人住了,雖說家裏的吃食半點兒不缺,春麗還是留了她一起吃晚飯,美其名曰,陪伴孕婦。
也是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喜寶才發現,家裏其他人都跑了。
姐夫又開始了新一輪科研項目,聽說應該是能在春麗生產前結束的,那邊也對春麗有特殊照顧,領導特地跟後勤處打了招呼,讓多照顧一下孕婦;強子坐前天的火車走了,目的地是南方最繁華的城市滬市,目測沒個三五月的,見不著人;毛頭周六下午是不回來的,他通常都是周日大清早過來,然後吃過午飯和晚飯再坐公交車回學校。
所以,大偉呢?
“忙著折騰他那鋪子呢,還說等完全弄好了,叫我們過去給捧捧場。”春麗想著今晚就倆人,幹脆下了一小鍋麵條,澆了滿滿一層炸肉醬,還特地煎了兩個荷包。唯一比較遺憾的是,冬天隻有白菜,要等開春了才能吃到嫩油油的小青菜,可她已經開始想念那口清脆味兒了。
不一會兒,麵條就好了,姐倆幹脆沒去堂屋,而是就著廚房的小飯桌,一人坐一邊吃了起來。
曾幾何時,細麵條是連過年都未必能吃上的好東西,畢竟是精細糧食,一年到頭都分不到幾斤的。雞蛋更是要攢起來換粗鹽的,荷包蛋更是想都別想,有個白煮蛋吃就不錯了。至於炸肉醬更是聽都沒聽說過,哪怕能吃上一口肉,也不存在吃肉之前還特地拿油過一遍。
現在的生活啊,簡直就是奢侈!
老宋家一貫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習慣,就連學校裏聚在一起吃飯,也是你一言我一語的,熱鬧得很。姐倆自然也是邊吃邊聊,春麗飯前就提過了孩子,這會兒開始詢問喜寶學校裏的事兒。
喜寶想了想,她是真的覺得學校裏哪哪兒都好,老師和善,樂於將學問傾囊相授,同學們也都熱愛學習,哪怕是有些小心思的王丹虹,在喜寶看來也隻是同學之間鬧點兒小別扭,沒啥大不了的。再說了,她這都是大一下學期了,有啥不能適應的?
春麗默默的咬了一口煎得金燦燦的荷包蛋,忍不住問道:“那其他事兒呢?你上大學就隻單單是為了學習?”
“對呀。”喜寶回答得那叫一個理直氣壯。
被妹子噎了一下,春麗眼裏滿滿都是無可奈何:“校內活動呢?上學期你完全沒參加,這學期也不打算參與一下?我咋看毛頭啥事兒都攙和一腳呢?哪兒都有他的影子,你學學他唄。”
“我哥聰明呀,我哪兒能跟他比?”喜寶笑眯眯的答了一句,繼續低頭吃麵。
“可你就沒想過畢業以後咋辦?”春麗愈發無奈了,她是家裏的長女,上頭除了倆打小就不著調的親哥和堂哥外,同輩裏頭全是比她小的,因為她格外得有長姐責任心。
照目前看來,兩個哥哥她是管不著的,主要是已經失控了,這個時候哪怕是親奶都插不了手了。弟弟妹妹裏頭,毛頭是個主意大的,臭蛋又被國家給包.養了,至於親妹春梅和堂妹春芳,更是遠在千裏之外的老家。至於扁頭哥仨,沒啥感情還離得遠,就跟不關她的事兒了。
於是,她現在唯一能照顧的,也就隻剩下喜寶這個最小的妹妹了。
“畢業以後?”喜寶聽到這個問題,還微微有些詫異。說真的,她還完全沒有思考過這個事兒。
“對呀,雖說大學生是國家包分配的,可好壞差距還是很大的。像比較好的單位,京大之類高等學府就不用說了,再有政府機關也不錯,你別看強子和大偉現在能耐得很,那是因為國家想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正好叫他們給趕上了。可這商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跟政府官員比的。喜寶你要記住,權大於錢。”
“我沒想過要當商人。”喜寶老老實實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假如大姐你非要我說的話,我希望能像大姐夫那樣,讀完了大學繼續往上讀,然後搞搞科研項目寫寫論文,或者翻譯一些國外的文學巨著,沒想過要弄權或者錢。”
春麗也沒想到喜寶是這麽打算的,不過她仔細一想,這樣也不錯:“你姐夫是理科生,經常要做實驗。你的話,翻譯挺好的,國家現在應該正缺這種人才,據我所知,你們外語係今年畢業的學生裏麵,已經有兩人確定會進入外交部了。”
喜寶瞪圓了眼睛。
“咋了?聽到外交部就覺得稀罕了?如果你想走這條路,那就得多參加各種校內活動,要積極主動,多接觸各種外國來華的團隊,這樣才有可能被選中。不過要我說,你那性子,最好還是待學校裏吧。無論這個社會如何發展,學校永遠要比外麵幹淨得多。”而且也永遠不會麵臨倒閉的風險。
想到了自己曾經的單位,春麗微微皺了皺眉。這個小細節自然沒讓喜寶忽略過去,她奇怪的看著春麗,卻並不曾追問。
還是春麗主動開了口:“南方的工廠太能搶生意了,尤其是搞服裝布料這一行的。價錢便宜,顏色鮮豔,花式新潮……國有紡織廠恐怕撐不了多久了。”
“怎麽會?”喜寶第一時間想到了還在家鄉紡織廠上班的春梅和春芳,“那二姐和芳芳姐咋辦呢?”
“她倆隻是紡織女工,暫時影響不到。而且,就算真的要倒閉,那也不是一年兩年裏頭的事兒,國家不會放任那麽多工人無依無靠的。”春麗想了想,又說,“不過這也不是長久之計,我是建議她倆別放棄學習,既然入了這一行,多看看一些服裝設計的書也好,哪怕看不進去書,倒是找個師傅學一學裁縫手藝,像咱們小姑不就挺好的?在縣裏開了一家店,給人定做衣服,同時也售賣成衣,那些成衣還是大哥讓人從南方給她寄來的,聽說生意好得很。”
見喜寶皺著眉頭苦苦思索,春麗忽的笑開了,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小姑娘家家的別皺眉,反正我已經跟那倆丫頭說了,暫時不要談對象,自己的檔次上去了,找的對象才會好。不然急急忙忙的找個人嫁了,回頭不是柴米油鹽醬醋茶,就是壞孩子生孩子,遲早熬成黃臉婆。看看咱們村裏那些同齡人,你那個好朋友,咱們的表妹,現在幾個孩子了?”
喜寶微微一愣,半晌才明白春麗說的是她曾經的同班好友趙玉蘭。當然算起來,也是她們的表親。
“四個了,聽說本來還想再要的,不過現在風聲緊得很,她想過段時間再說。”
趙玉蘭是春麗的表妹,不過比喜寶卻是大了一歲的,所以該是表姐才對。然而即便這樣,趙玉蘭今年也不過才虛歲二十歲。她小學沒念完就輟學了,嫁人也特別早,幾乎剛嫁了不久就立馬懷了孩子。一個生完又一個,就在喜寶忙著高考時,她已經是四個孩子的媽了。
按說,在其他人想趕在新政還未在家鄉這邊落實時,趕緊再揣一個,不過趙家人素來有不同於常人的生活智慧,很清楚一旦新政落實,哪怕是已經懷孕的,一樣保不住。
殺雞儆猴啊,不然你說你懷了就讓你生,後麵的事兒還咋辦?趙玉蘭並不想成為那個被殺的雞,也不願意給娘家父兄叔伯惹禍,要知道現在的村委裏,有一多半都是跟她沾親帶故的長輩。
後來的事情證明,這個想法一點兒也沒錯。
等吃過晚飯簡單的收拾後,姐倆也沒開電視機,而是一人一遝信紙一支筆,各坐一邊開始寫家書。
盡管現在有電話了,想要聯係千裏之外的家人也很方便,可通常情況下,喜寶還是喜歡寫信來講述身邊的事兒,除非有要緊事兒,不然幾乎不會打電話。再說了,給她奶還能打電話,如果是她爸,那就隻能寫信,甚至連信都要輾轉好幾處才能到本人手上。
寫著寫著,喜寶有時候也會想,以前隻有寫信,後來多了發電報,現在又有了電話,那麽是否在不久的將來,還會有更多更方便的通訊方式?
一定會有的吧,不過她還是更喜歡寫信讀信的感覺。
徹夜好眠。
等第二天,喜寶是被毛頭咋咋呼呼的聲音吵醒的,抓過放在床頭櫃上的手表一看,居然才六點鍾。
六點也不算晚了,隻是因為近段時間天氣冷,加上不久前還在放假,喜寶基本上都是六點辦才起床的。不過,既然已經醒了,她也就順勢拿過衣服穿好後,走出了房間。
院門口,毛頭又蹦又跳的,看他那架勢,隻差沒直接越過牆門翻進來了。其實,他是真想那麽做,假如沒有旁邊幾個老太太眼神凶悍的盯著他。
等喜寶哈著氣跑出來給他開了院門後,他終於忍不住抱怨開了:“我這是回家呢,那幾個老太太咋一直盯著我?把我當賊防呢?賊能長我這樣?”
“嗯,賊比你白嫩多了。”喜寶隨口應了一聲,轉身又開了廚房的門,“你咋這麽早就過來了?出門時天都沒亮吧?有公車?”
毛頭還沉浸在被喜寶懟的悲傷之中,聽到後頭的話,十分不高興的應道:“我又不是從學校過來的,我在故宮裏拍戲呢!”
“咦?”喜寶剛推開了廚房的門,驚訝的扭過頭來,在毛頭嘚瑟的注視下,好奇的問,“這回又是哪種死法?”
一下子,毛頭就跟被戳破了的皮球一樣,瞬間就癟了下去,有氣無力的跟在喜寶身後進了廚房。
多年的習慣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改掉的,等進了廚房,都不用人催,毛頭就習慣性的蹲地上開始引火燒灶。現在,已經不用像小時候那樣用打火石了,直接用洋火柴就能打火,方便快捷。其實,如果用煤餅爐會更方便,無奈的是,這倆哪怕已經學會了,多半情況下還是更喜歡用土灶。
瞅著毛頭麻利的點火燒柴,喜寶問他想吃啥,毛頭答曰有啥吃啥。
至於有沒有吃早飯這種傻問題就不需要了,想也知道,劇組一定不會給大清早就“死”了一回的演員準備吃的。話說回來,喜寶也很好奇,什麽劇組需要這麽大一清早的就演這種戲?
既然好奇,喜寶就問了出來。
毛頭好幽怨的看了喜寶一眼:“我演的是寧死不屈的愛國英雄……”
喜寶繼續看著他,毛頭也回望過來,兩人四目相對,最終還是毛頭先敗下陣來:“就是愛國英雄身邊英勇就義的部下……的隨從……的敵人。”
“反派?”喜寶有些驚訝。她還以為她哥隻喜歡演大英雄呢。
毛頭默默的低下頭去,半晌才說:“也許你用炮灰這個詞更恰當一些。”
行了,懂了,不用再說了。
片刻後,等鍋子熱起來後,喜寶又忍不住多問了一句:“那這回你是怎麽個死法?”
先前,在毛頭不遺餘力的科普之下,喜寶已經知道了他寒假裏跟著的那個劇組,是被亂槍掃射而已的。等年後,他又給自己找了個活,演的是饑荒年間的難民,活生生的被餓死的。所以這一次……
“不知道。”毛頭好悲傷,“反正就是死屍,主演們過來時,我就已經躺在地上當屍體了。”
喜寶恍然大悟:“那就不叫炮灰了,這個分明就是背景板呢!”
毛頭深呼吸一口氣:“喜寶我跟你說,你這麽說話會沒朋友的,也就是你是我最喜歡的妹妹,不然我一定揍你!”
“你有幾個妹妹?”
“就你一個……”毛頭捂臉,“算了算了,當哥的不跟妹妹計較,回頭你要是得閑了,我領你去劇組瞧瞧。看在我的麵子上,導演肯定會讓你參觀的。”
喜寶點了點頭,終於放過了這個話題也放過了毛頭,開始認真做早飯。
京市本地人對早飯非常在意,其花樣之多,讓去年剛來京市的喜寶咂舌不已。不過,那是外頭早市上的,自家做的話,喜寶更偏向於實際。因為她這邊的廚房已經將近一周沒有做飯了,加上昨個兒晚飯還是在春麗那邊吃的,所以想要尋到冷飯炒蛋炒飯是不可能的。好在,其他的吃食倒是也不少。
今個兒,喜寶打算做的是餅子,不是傳統的麵餅,而是雞蛋餅。麵粉打糊糊,倒入雞蛋清,切一段小蔥,再放入鹽粒調味,攪拌均勻後放在一旁,然後舀一勺豬油爆鍋,接著就可以舀麵糊糊攤雞蛋餅了。
家裏的雞蛋真不少,喜寶剛才開抽屜時,自個兒也被嚇了一跳,想來應該是先前趙紅英買的。既然雞蛋管夠,她不單把剛才用剩下的蛋黃倒在了餅子上,還往上頭又打了倆雞蛋。
毛頭一麵生火一麵探頭探腦的,看到這一幕,忍不住說:“等我以後發達了,我要一個雞蛋餅上麵打十個雞蛋!”
“那還能吃嗎?”喜寶忍不住潑了冷水。
“當然能!我大兄弟還說呢,他以後成了大明星,去早餐攤子上買兩碗豆漿,一碗自己喝一碗倒掉。”
“他寧願倒掉也不給你喝?”喜寶驚呆了,她本來還想問問徐向東去哪兒了,這倆以前不是一直湊一塊兒嗎?然而,在聽到毛頭轉述徐向東那偉大的誌向後,喜寶直接把剛才的想法給忘了。
而毛頭,也因此陷入了沉思之中。
可憐的徐向東完全不知道,在同學們忙著排隊黑他的時候,連他“親姐”也坑了他一把,直接讓毛頭開始懷疑他倆之間的友情。
對啊,為啥寧願倒掉也不給他喝呢?
這是一個非常嚴肅的問題。
萬幸的是,雞蛋餅及時出鍋了,毛頭決定先填飽肚子再考慮這事兒。
吃著香噴噴的雞蛋餅,喜寶又想起了剛才的事兒:“對了,徐向東人呢?你老是往劇組跑,他呢?回家過年了?”
“他爹媽恨不得把他的腿打斷,咋可能回家呢?”毛頭吃得滿臉流油,還點評道,“你說要是往雞蛋餅裏裹上肉,味道是不是更好一些?”
喜寶想了想,覺得可以試驗一下:“那咱們中午試試唄。”
“好啊!”毛頭高興極了,他平生最大的夢想,一是演戲,二就是吃喜寶做的飯菜了。又想起那混蛋徐向東,毛頭冷哼一聲,“別提那個大傻子了,明明他的演技那麽差,結果那導演居然給了他一個有兩句話台詞的角色,氣死我了!”
老大成了背景板,小弟非但有個角色還能說兩句話的台詞啊!
雖然這僅僅是拍攝過程中,最後的成片究竟怎樣,毛頭並不清楚,可甭管怎麽說,徐向東起碼有兩句話的台詞啊!!
見他一臉的悲憤,喜寶很是同情的又給他挾了一塊雞蛋餅。
光吃雞蛋餅還不夠,生火的時候,毛頭還往灶眼裏頭埋了倆大紅薯,等他們吃完早飯收拾完畢後,毛頭又拿了個銼子扒拉著灰堆,終於把倆燒得已經黑乎乎的大紅薯給弄出來了。他還特別嘚瑟的顯擺著:“寶啊,你看!”
喜寶是真沒注意到他還幹了這事兒,低頭一瞧,頓時樂了:“哥,這倆長得跟你真像。”
毛頭:……………………
徒然間,他理解了強子那崩潰的心情,弟弟妹妹什麽的,都不是啥好東西!
“哥你吃夠了就趕緊出來。”喜寶已經吃飽了,她原本就沒毛頭那麽大的胃口,更別提毛頭根本不是起了個大清早,而是忙活了個通宵。
——就是他皮膚太黑了,黑到以至於完全看不出黑眼圈來。
悲傷的毛頭找了個大碗盛紅薯,又摸了個勺,就這麽端著去了堂屋。之所以沒回學校,直接跑這裏跑,是因為客房那邊還有他的鋪蓋,比起鬧騰無比的宿舍,他妹這兒顯然更適合補眠。
果不其然,等他吃飽喝足後,跑去客房一躺,完全聽不到其他動靜,因為喜寶看了一上午的書,直到中午了,才開始研究所謂的夾肉肉的雞蛋餅。
既然包子可以夾肉肉,餃子可以夾肉肉,餛鈍也可以夾肉肉,那麽為什麽雞蛋餅就不可以呢?
發揮著文科學霸的想象力,喜寶先是把肉給燉熟了以後,再攤雞蛋餅給裹起來。瞅著這個不大好看,又找了白菜,用開水燙熟了以後,夾進去。想了想,又切了幾片臘腸加了進去,最後更是往裏頭夾了蘿卜片。
等毛頭聞著香味醒來時,一個猛紮子起來,床頭櫃上是一個碩大的盤子,他妹正笑眯眯的瞅著他。
“嚇死哥了!”
話是這麽說的,可毛頭還是一把拿過筷子,先挾了一塊狂吃起來。喜寶的創意是無限的,而毛頭的運氣卻是有限的,他第一次挾的就是裏頭裹了大蔥的雞蛋餅。
大餅卷大蔥的升級版,雞蛋餅卷大蔥。
當然,不單升級了還順帶進化了一下,所以裏麵不止大蔥,還有其他好吃的。甚至喜寶還考慮了毛頭的口味,在旁邊給他放了碗辣椒、麻椒、花椒的調和品。
“蘸點兒這個嚐嚐。”喜寶慫恿道。
毛頭剛被手裏的雞蛋餅那充滿想象力的口味給驚到了,又聽到了喜寶的話,本能的拿咬了一口的雞蛋餅狠狠的蘸了一下醬。他還在思考這是啥醬的時候,充滿了侵略性的混合辣醬已經把他給弄懵了。
“喝口水?”喜寶遞上一大缸子的溫水,這是她提前涼好的,畢竟她不想真的坑死她哥。
一大缸子的水下去,毛頭剛醒來那會兒的迷茫已經徹底散去了,整個人清醒到不行,完全可以再去劇組戰三百回合。不過,在此之前,他還想嚐嚐其他口味的雞蛋餅。
這個周末,毛頭過得分外充實,雖然甜酸苦辣都嚐了一遍,可總得來說,還是美味占了多數。尤其是在看到春麗想吃又不敢吃的時候,他就算知道某種口味不咋地,也努力的擺出了一副好吃得要命的神情,爭取饞死春麗。
不得不說,毛頭的演技很棒,至少成功的把春麗給糊弄過去了,惹得春麗忙不迭的要喜寶保證,等她生下孩子以後,再重新做一次。
做就做唄,喜寶隻求到時候大姐千萬不要發飆打人。
……
周一,從這天開始,京市大學正式開始上課,也恢複了早晚自習。當然,他們這兒的早晚自習都是自覺的,沒有老師會來查崗,所有的學生隻要沒事都會主動去自習教室。
也是從這周起,學校的各項活動都開始報名了。比起其他院係,外語係也有專門針對本院係學生的活動。
其中之一,就是去各個中小學當助教老師。
在經過了十.年.浩.劫之後,老師成了稀缺資源,而這裏頭,最缺的又以英語老師為最。京市本地倒是還好,畢竟是全國首府,可像一些小縣城,恐怕所有的學校加在一起,都難尋出一個英語老師來。
不過,這些活動主要還是針對大二以上的學生,大一的也有個別參與了,基本上都是成績最優秀,本人也相當主動,這才額外添的名額。
喜寶原本是不想報名的,劉曉露卻一直在慫恿她,她想了想春麗說的話,又有些猶豫了。
然而,最終喜寶還是沒去成,因為王丹虹搶著要去,為此天天跑老師辦公室,到處尋人求情幫忙,還特地跑到喜寶跟前訴苦,說她有多麽多麽的需要這個機會,求喜寶相讓。
講道理,喜寶並沒有謙讓的精神,至少對王丹虹沒有。然而她怕吵鬧,為了求得耳根清淨,最終還是放棄了,隻說自己準備不足,等明年大二了再參加。
王丹虹滿意了,自此她也愈發用功起來,每天四點多就起床,外頭的天色還黑著呢,她就跑去練口語背單詞,平時上課也非常認真,抓緊一切機會努力填充自己。沒多久,就正式通過了考核,成為了去他校助教隊伍中的一員。
別說王丹虹很滿意,喜寶也同樣很滿意,宿舍的氣氛是緩和了很多,然而卻是依舊安靜,王丹虹再也沒了其他的小動作,甚至還開始主動幫宿舍裏其他人做事,比如去食堂時問一聲要不要幫著帶飯,或者是下樓時,順手將別人丟的垃圾也一並拿下去扔了。
劉曉露說她這是故意在討好,喜寶卻相當得樂見其成,總之,生活和和美美的就成了,其他的事兒真的沒必要那麽計較。
宿舍恢複了正常,同學們卻愈發忙碌了。
上學期時,所有人都還覺得自己是新生,就連老師們也是這麽想的。然而到了大一下學期,卻仿佛變得不一樣了,老師們開始慢慢的施壓,課程變得緊張多了,哪怕功課看起來並未增多,可需要查找的資料範圍卻廣了,需要的時間也更長了。再加上好些人要同時兼顧學習和校內活動,一眼望過去,校園裏到處都是忙忙碌碌的身影。
喜寶仍是按部就班的生活並學習著,可在繁重的課業下,還要保持良好的閱讀習慣,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更別提,她已經開始學著翻譯一些小文章了。
假如說,京市大學的圖書館是一條知識的河流,那麽國家大圖書館就好比是浩瀚無邊的大海。先前喜寶還需要到處找原文書,甚至托了強子幫她在南方尋找一下,哪知大圖書館那邊今年年後,一下子進了大批的原文書,不單有久遠的著作,更有不少是近幾年的新作。
看懂原文書和試著翻譯,那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兒。尤其外文和中文的差異太大,如何用最合適的語言將書裏的內容描述出來,非常得困難。
但是也非常得有趣。
中文有中文的魅力,外文亦是如此,一段段用華麗優美的辭藻堆砌而成的句子,光是看著就叫人心動不已,輕聲念出來時,更有著它們獨特的韻味,讓人不由的忘掉周遭的一切,隻沉浸在這語言的美好之中。每到這個時候,喜寶總是由衷的認為,自己並未選錯專業,她非常熱愛這個專業。
除了英語之外,她也試著去接觸其他語言,因為她相信,每一種語言都有自己的故事,哪怕不能做到精通,至少也能試著去接觸一下,了解一下。
很快,她就選定了法語。
同宿舍的姑娘裏頭,有三人是法語係的,喜寶以往也聽過她們小聲的念著法語,偶爾還會用法語對話。當時,她就覺得法語聽起來很美很動聽,哪怕聽不懂,也是一種聽覺上的享受。
盡管喜寶在其他方麵很是遲鈍,甚至有些磨嘰,可一旦扯上學習,她卻立馬變得積極主動起來。同一個宿舍住著,哪怕先前沒什麽太多的交情,可起碼也是熟人。打定主意後,喜寶就開始跟她們同進同出,一起上自習課,在自己沒課的時候,去蹭法語係的課來聽。
劉曉露目瞪口呆,她承認自己考大學的目的就是為了畢業後能有一份穩定的工作以及不菲的收入,可她同時也確實有做到用功學習,然而她的用功顯然不能跟喜寶相比,甚至連王丹虹也不如。
短暫的驚訝之後,劉曉露也跟上了學習的隊伍,八卦啥時候都可以,可既然都考上了京市大學,不好好學習,真的太可惜了。
……
又是兩周過後,堆積在街麵兩邊以及屋頂上的雪開始一點一點的化去,雖然尚未看到半點兒嫩綠,可這也一樣說明了隆冬正在過去,初春即將到來。
毛頭上周沒有回來,因為他又尋到了一個活兒,仍然是扮演屍體,不過卻既不是被亂槍掃射而死,也不是逃難過程中餓死,更不是戲還沒開演就已經當了背景板,而是……被鬼子堵門活生生燒死的。
這個周末,毛頭一回來就開始嚷嚷他上周的豐功偉績。
“我還特地多嚎了幾嗓子,可比先前我那大兄弟強多了,他隻有兩句台詞,我不單扮演了屍體,還又詐屍了一遍,重新死了一回後,嚎叫出了臨死前的不甘和絕望!”毛頭特別高興,眉飛色舞的說著,“導演還誇我了,說下回還找我演!”
喜寶就納悶了:“一個人可以在一部戲裏麵演出多個角色嗎?而且哥你居然還是詐屍,到時候播出來了,觀眾難道不會有意見嗎?”
毛頭橫了她一眼,一副你壓根就不懂的模樣。
“咋會被觀眾看出來呢?第一次我是趴著死的,身上還壓了兩個人呢,誰能看出來?難道觀眾不應該盯著主角看嗎?第二次我直接被塞屋裏了,然後就是嗷嗷的叫啊,等放出來以後隻有聲音沒有我的人,對了,還有屋子燃燒起來的樣子。這樣觀眾也能看出來?太能耐了吧!”
“看不出來的。”春麗吧唧吧唧的吃著花生糖,格外沒誠意的安慰道,“連媽都一定認不出來,放心吧。”
“就是!這是演員的素養!”毛頭嘚瑟的一昂頭,表示哥就是如此的能耐。
春麗又抓了一把瓜子,邊嗑邊笑著點頭:“對對,你最能耐了,你比臭蛋能耐多了。”
一句話,毛頭又蔫吧了。
年後的發行了一份京市體育報,專門用來報導那些個體育健兒。這份報紙應該原先就存在的,但是一般市民是看不到的,可從年後起,市裏頭到處都樹立了不少的報刊亭,花個五分錢就能買了,上頭除了各色報導之外,還有大幅的體育健兒照片。
其中就有臭蛋的,上頭署名是上屆全運會青年組田徑隊雙項冠軍,同時也明確的寫了,今年九月他還會參加新一屆的全運會,並直接參與成人組比賽,希望屆時大家能收看體育台直播的全運會比賽。
這報導了什麽新聞並不重要,關鍵是上頭刊登了一幅臭蛋衝過終點線的照片,從頭到尾拍得清清楚楚,還是正臉出鏡的。
春麗偶然一次機會在學校的報刊架上發現了,當下就跑出去一口氣將報刊亭裏足足二十份報紙都給包圓了,還特地給村裏打了電話,報告這一特大喜訊。
當然,早在毛頭一進門之初,春麗也讓他仔細看了。
毛頭:………………
這是為什麽呢?他都這麽努力了,為啥還不能在電視電影裏露個正臉呢?臭蛋就每天跑跑跑,咋就還有記者采訪他呢?
更糟心的是,都不用細想,毛頭也知道臭蛋一定不記得這事兒了。
唉,這個世界對天才果然是殘忍的。
“哥,我書房裏有一封給你的信,你拿過來瞧瞧唄。”喜寶到底還是心軟的,別看她偶爾也會打擊一下毛頭,可眼見他真的傷心了,還是忍不住打斷了話頭。
信當然是真的,從老家寄過來的,不止一封,有給春麗的也有給喜寶的,而這一封則是給毛頭的。至於寄信人……
毛頭垂頭喪氣的去了書房,再度回來時候,黑黝黝的臉上是滿滿的驚訝:“哈?我沒看錯吧?是扁頭寫的信?那小子居然認識字?!”
“扁頭翻過年都十二歲了,他當然是認識字的。”喜寶格外得無奈,“他都要小學畢業了。”
“臭蛋小學快畢業的時候,還隻會寫一個‘宋’字呢。”毛頭邊說邊拆信,全然沒了方才的喪氣,隻一臉的興致勃勃。
春麗在一旁涼涼的說:“九月咋還不到呢?這樣我就能坐在家裏看臭蛋上電視了。”
毛頭拿著信的手頓住了,扭頭惡狠狠的瞪了春麗一眼,然後低頭繼續拆信。問題是,春麗一點兒也不怕他,準確的說,根本就是從來沒怕過這小孩崽子。
就在春麗盤算著再度打擊毛頭時,毛頭“熬”的一聲,笑得從沙發上滾下去了。
是真的從沙發上“滾”到了地上。當然,地上是鋪了厚厚的毯子的,他既不會摔著也不會凍著,就是把喜寶和春麗嚇了一跳。
“扁頭誇你長得好看了?瞧把你給樂的。”
“不會的,扁頭是個好孩子,他不說謊的。”
前頭一句是春麗說的,後頭則是喜寶說的,姐倆都一臉好奇的看著毛頭,等著他解惑。
毛頭氣啊,可他低頭一看信,又笑趴下了。被這一幕勾起了好奇心的姐倆,趕緊蹭蹭蹭的挪了過去,探頭一看——
好似一群烏鴉“嘎嘎”叫著從頭頂飛過去。
扁頭確實認識字,但是很顯然認識得不算多,一眼掃過去,不是拚音就是錯別字,基本上這兩種情況各占半壁江山。
憋了半天,喜寶終於找到了一個誇讚的點:“扁頭的拚音學得還不錯。”
這檔口,毛頭已經看了一小半了,聞言頭也不抬的回了一句:“當然不錯啦,他跟宋東宋西,還有袁家那個傻胖子一起琢磨的。你看,十個拚音隻錯了仨,真棒啊!”
“至少比臭蛋學得好。”喜寶還是繼續誇扁頭。
“那我呢?”毛頭不樂意了,他就不喜歡喜寶誇別人,“我難道不比臭蛋學得好嗎?”
喜寶沉默了半晌,然後跟春麗對視了一眼,在春麗的眼神鼓勵下,她格外耿直的問毛頭:“哥,你為啥非要跟臭蛋比呢?比他強,很棒嗎?”
毛頭恨恨的扭頭繼續看信,要他說,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不是好東西!
撇開那拚音和錯別字各占半壁江山的可怕情形,起碼信的內容還是很豐富的。信上,扁頭主要就說了兩個事兒,前頭至少九成的內容都在說第一個事兒。
曾校長家訪。
家訪啊,這是一種老師責任心的體現,也是老師對某位同學的看重。反正紅旗小學從還是隊上小學時,就沒有家訪的規矩,曾校長特地跑去老宋家搞了一次家訪,隻能誇他認真負責。
可惜,扁頭卻並不這樣認為。
看信裏的說法,家訪是在開學第一天放學以後進行的,不過要是算上寫信寄信以及信在路上的時間,紅旗小學開學至少也有一周多時間了。這個倒是無所謂,關鍵在於,扁頭和宋東宋西寒假玩瘋了,哥仨全都沒寫寒假作業。
扁頭首先在信裏坦誠了自己的過錯,當然還有宋東宋西的,不能因為放假而忘了作業,更不能因為跑來京市忘帶作業,總之這個事情他們已經知道錯了,然而他們還是覺得曾校長的做法帶有可怕的報複性。
為啥這麽說呢?因為曾校長家訪時,第一個訪的既不是宋衛民,也不是袁弟來,而是趙紅英。
趙紅英雖然知道家裏有一幫大傻子,可像這樣,因為沒寫作業而被校長找上門來詢問的,還真是破天荒的頭一次。一個激動,她直接操起豎在牆邊的大掃帚,滿院子的開始追殺起仨小隻來,嚇得仨小隻魂飛魄散,嗷嗷大叫著救命。最終,老宋頭把他們救了下來,並好言勸著趙紅英。
“你都一把年紀了,咋還打孩子呢?讓老三去。老三!你給我過來,你幹啥吃的?連幾個小孩崽子都管不好?還要你媽這把年紀攆著孩子跑?給我打!”
扁頭哥仨當時就驚呆了,完全不懂事情怎麽就變成這樣了,明明老宋家沒有打孩子的傳統。
幸好,宋衛民也舍不得打他們,跟著勸了幾句。
“扁頭他們成績不差的,比當年的臭蛋好多了,我看都比強子和大偉強了點兒。”光勸倒是還好,主要是宋衛民又多了一句嘴,“要我說,他們就是成績太好了,一看就是沒出息的。”
很難描述曾校長聽到這番言語時的心情,啥叫成績太好了,一看就是沒出息的?!
不單在場的人都驚住了,連聽到外頭的動靜出門來看的袁弟來都懵了,在短暫的愣神後,袁弟來一把搶過宋衛民手裏的掃帚,邊哭邊開始揍孩子。
對,就是揍扁頭哥仨。
因為沒料到袁弟來會這麽幹,扁頭哥仨一開始著實挨了好幾下,尤其是身為大哥的扁頭,屁股蛋子都腫了。
袁弟來邊揍孩子還邊哭喊著:“你們為啥不好好學習?為啥?家裏人辛辛苦苦賺錢供你們念書,你們咋能這樣呢?扁頭你都六年級了,你再這樣下去,能去縣裏念初中嗎?你能嗎?”
不能啊!
扁頭一臉懵逼的看著他媽犯病,他好端端的幹啥要去縣裏念初中呢?鄉裏又不是沒有初中,而且收費比縣裏便宜了一多半,還不需要住宿不用格外掏住宿費和夥食費,多劃算啊!
一不留神,扁頭就說出了自己心裏的想法。
於是,袁弟來打得更厲害了。幸好,這會兒哥仨也反應過來了,三人分頭跑開,要不是因為袁弟來堵著門,他們能直接溜出家門去。
至於家裏其他人,咋說呢?雖然覺得為了這點兒事情打孩子也沒啥必要,可橫豎閑著也是閑著,想打就打唄,反正這是親媽,不至於把孩子真往死裏打的。
也是這個時候,袁弟來說出了她埋藏心裏多年的願望:“扁頭你必須考上縣裏的初中,回頭你還要念高中,考京市的大學。還有宋東宋西,你倆也一樣,考大學!必須考大學,非得是京市的大學不可,不然我就打死你們!”
莫說當時人在現場的扁頭哥仨了,看信的毛頭都傻眼了。不是他站著說話不腰疼,問題是你自個兒生的兒子是不是讀書的料,你心裏就一點兒數都沒有?
一定要逼著學渣考大考,還得是京市的大學,這可能嗎?考大學是什麽概念?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學渣趁早歇歇吧,就連春麗好了,她當初在學校的成績還算不錯的,一樣離錄取分數線差了老大一截。
毛頭又笑開了:“大姐,寶啊,你們看,這邊寫著‘我媽說她可以配合曾校長的,具體方式是,上課不聽講,打!作業不寫或寫錯,打!逃課逃學,打!考試成績不好,打!’哈哈哈哈哈,和著三嬸就光會打孩子是吧?”
假如打一頓就能變聰明了,毛頭很想建議扁頭,可以去找袁家老倆口,讓他們打一頓袁弟來,興許袁弟來先考上大學也說不準。
袁弟來不止要求高,教育方式奇葩,而且她還逼著曾校長跟她一起“教導”孩子,一個字,打!
看到這裏,喜寶分外得同情起曾校長了,她一直很喜歡曾校長,不希望他被袁弟來逼死:“我要給曾校長寫個信,不對,應該給奶寫個信,成績不好哪兒能全怨老師呢?老師比誰都盼著我們成績好,分明就是扁頭沒好好學。”
“他好好學了也考不上京市的大學啊!”毛頭替堂弟叫屈,“三叔三嬸都不聰明,他咋會聰明呢?你看臭蛋不就知道了?不過是該給奶寫個信,萬一等下次咱們回去,扁頭幾個已經被打死了呢?”
毛頭才不擔心曾校長,那位就是個老狐狸,連趙建設都坑不了他,咋可能被一大傻子逼死呢?就是可憐了扁頭哥仨。
話是這麽說的,可通篇讀下來真的很好玩,毛頭一麵忙著同情這仨倒黴孩子,一麵抱著肚子哈哈哈哈的笑著,反正單看他那樂嗬的樣兒,完全瞧不出他有丁點兒的同情心。
看著毛頭這副快笑斷氣的模樣,春麗隻覺得辣眼睛,邊嗑瓜子邊埋汰他:“你笑的時候能不能背著我?不然就學人家害羞捂著臉唄。”
這話給把毛頭給氣到了:“喂喂喂,長姐如母你聽說過嗎?”
“聽說過,可跟現在有啥關係?”春麗一臉鄙夷的看過去,隻覺得這個弟弟越來越扯了。靈關一閃,她突然反應過來了,“老話說,兒不嫌母醜,可沒說母不嫌兒醜,別說我隻是你姐,親媽都嫌你醜!”
“你你……你這肚子肯定生兒子!”
別說春麗了,連一貫最理解毛頭的喜寶都懵了。其實,她們姐倆對於生兒生女都沒有任何感覺,先前姐倆說悄悄話時,還真有討論過這個問題,春麗的意思是,她公婆雖然沒明說,可因為她老公陶安是獨子,肯定是想抱孫子的。可她不同啊,打小就被一群哥哥弟弟弄得頭昏腦漲的,深以為閨女比兒子強多了,至少能讓她多活兩年。
可這事兒毛頭並不知道,所以為啥要講她這胎必是兒子?
瞅著姐和妹都直勾勾的看著自己,毛頭嘚瑟壞了:“生女兒像姑,生兒子像舅!哈哈哈哈,大姐你要是生了兒子,你說是像大哥好呢?還是像我好呢?還是像臭蛋好呢?”
春麗一個沒忍住,甩了他一臉的瓜子殼,然後拿毛巾擦了擦手,扶著腰起來:“喜寶,咱們走,不理這個大傻子。”
毛頭滿不在乎的抹了一把臉:“生兒子啊!對了,你倆幹啥去呢?記得中午要回來給我燒飯啊!”
春麗恨恨的回頭:“吃西北風去吧!”
等一直到出了門,走到了街麵上,春麗才恢複了平靜,權當沒剛才那回事兒,隻對喜寶說:“大偉哥前個兒來家裏了,說是鋪麵都弄好了,叫咱們今個兒有空去瞧瞧。”
“在哪兒呢?”
“大柵欄。”
甭管是京市本地人,還是外地來京探親遊玩的,一般都知道大柵欄這個地方。尤其八十年代的京市,還沒有那麽多好玩好看的景點,作為著名的商業街,這裏永遠不缺人潮。
正好,今個兒還是周末,姐倆倒是不趕時間,慢吞吞的從自家這邊逛過去,邊走邊看,時不時的聊兩句,本來隻需要半個小時的路,愣是叫她們走了足足一個多小時,才堪堪看到大柵欄的街口牌坊。
“大哥臨走前千叮嚀萬囑咐,非要我保證等鋪麵弄好以後,一定要帶你來逛逛,我都不知道他在想啥。”春麗其實也是第一回過來,左瞧瞧右看看,一副打算邊走邊逛邊尋找鋪麵的模樣。
“為啥呀?我又不懂做生意的。”
“誰知道呢!我就覺得,哥哥弟弟全是糟心玩意兒。大哥還說呢,說我去不去無所謂,反正你一定要去。”春麗好氣哦,順便又想起了剛才被她刻意忘記的事兒。
生女兒像姑,生兒子像舅,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話,雖然沒啥科學依據,可既然大家都這麽說,就說明還是有些可信度的。然而,一想到家裏那糟心的哥哥弟弟,春麗就隻想要個香香軟軟的小閨女。
看出了春麗內心的糾結,喜寶忙安慰她:“老話也不一定全對,不然你看我們姐妹幾個,咋都是不同的性子呢?就說大姐你吧,我感覺你既不像媽也不像姑,你像奶!”
春麗:…………!!!
要不是因為自己身懷六甲,要不是因為身邊的妹子是自個兒疼了十多年的,要不是因為真要是打了妹子她奶能從家裏衝過來抽她……
她真的好想打人啊!
“啥叫我像奶?”春麗捧著心,一臉的崩潰。喜寶從不說謊,反而時不時的蹦出一句大實話來,可正因為如此,她才更心塞。她奶是啥性子?村裏一霸!除害英雄!平時還兼備止小兒夜啼的功能,如此有個性有魄力有殺氣的老太太……喜寶居然說她像奶!
“對呀,全家裏頭你的性子最像奶了,小姑姑都不像的。所以我說,老話都是哄小孩子玩的,你也不用發愁是兒子還是女兒,生兒子不一定像哥哥他們,也許就像了姐夫呢?生閨女,也有可能隨了奶。”
春麗如遭雷劈。
直到喜寶看到大偉的身影,拖著春麗進了鋪子後,春麗還是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大偉都被嚇到了:“咋了這事兒?陶安在外麵有人?”
剛回過神來又遭一擊的春麗已經啥話都不想說了,她突然覺得國家領導人果然是有遠見的,瞧瞧,獨生子女政策是多麽得好啊,起碼她的孩子不論男女,都沒有這些糟心的兄弟姐妹了。
喜寶找店員要了把椅子,把她姐安頓在了椅子上,然後就開始四下好奇的張望起來,順便也回答了大偉的問題:“大姐沒事兒,她就是被毛頭哥給氣到了,因為毛頭哥非說生兒子像舅,我說也未必啊,也許生兒子像了爹,生閨女像了咱們奶呢?”
大偉聽到前麵半段時,剛打算跟著批.判毛頭,然而聽到後麵,他噴了。
打發喜寶在店裏隨便逛,大偉滿臉同情的走到春麗跟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長歎一聲:“我覺得你還是生兒子吧,像舅像爸都沒啥,哪怕像了姥爺也成啊,還是別挑戰高難度人生了。”
像強子,雖然成績不好,可他有能耐;像毛頭,雖然長得瞅,可他聰明得很。臭蛋是不算在內的,一個是因為他並非親的,另外就是他小時候燒壞了腦子,不然未必就是如今這個單純的性子。至於像陶安就更好了,書呆就書呆吧,對比其他人,像陶安應該是最省心也安心的。
可惜春麗完全沒有被安慰到。
另一邊,喜寶高高興興的逛著店鋪,且越看越吃驚。一開始聽強子說他們打算開店時,她還以為隻是一家鋪麵,結果沒想到強子和大偉那麽有魄力,一下子開了六大間,位置還是最好的十字街口,特別得吸引行人的注意力。
因為知道這是老板的妹妹,而且喜寶長得也很討喜,哪怕明知道她是隻看不買的,還是有店員主動過來詢問有啥要幫忙的。
喜寶笑著指向牆邊排成一排的機器,好奇的問:“這些是什麽?”
“洗衣機,有進口的,也有國產的,洗衣服又幹淨又快,關鍵是不用自個兒動手了。對了,洗被套被單尤為方便。”
沒錯,強子和大偉開的就是電器行,大到彩電冰箱洗衣機,小到收音機錄音機,啥都有。關鍵是,裏頭有不少的進口貨,有些甚至是隻有華僑商店才有的賣的。更重要的是,全部不需要憑票購買。
饒是如此,喜寶也沒有想到,現在真的什麽機器都有了。眼下改革開放才幾年光景,就有了這麽大的發展,往後呢?
“宋小姐還想瞧瞧什麽?”那店員是個格外會看眼色的,沒等喜寶說,他就已經滔滔不絕的介紹起了其他最新款的電器。重點不在於東西有多好,或者價格有多優惠,而是要說的好玩逗趣,反正老板的妹妹又不會花錢買的,他要做的是把小姑娘給哄高興了。
喜寶果然聽得津津有味的,順便還知曉了關於大偉不少八卦消息。當然,也有強子的,不過這個店員顯然誤會了,以為她是大偉的親妹妹,所以一個勁兒的說大偉,還告訴她,有不少姑娘看上了大偉,可惜老板完全無動於衷,一個都沒看上眼。
店員是真覺得可惜,說這話的時候,他還連連歎了幾口氣。他自個兒年紀也不算小了,二十出頭了呢,到現在連個對象都沒影兒,誰讓他是外地來京市找工作的?本地人雖然沒有明著說看不上外地人,可他一沒錢二沒人,還是給私人老板打工的,介紹人一看這情況,自個兒就先溜了。而那些看上老板的姑娘裏頭,有好幾個他就很心動,模樣周正,還是本地人,光這兩點就足以叫他心動了。結果,不止是二老板完全沒感覺,大老板還曾經罵哭過自己的追求者。
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死!
聽堂哥的八卦消息聽得津津有味,等回頭覺得聽夠了,喜寶才告訴那店員:“其實,宋強才是我親哥,宋偉是我堂哥。”頓了頓,又問,“你有沒有我大哥的消息要告訴我?正好我回頭說給我媽和我奶聽。”
店員總有一種小命不保的感覺,遲疑再三後,毅然開口道:“喲,那邊來生意了,我去幫忙,幫忙啊哈哈,宋小姐你慢慢看,有啥需要再喊我。”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他跑了。
沒八卦聽了,喜寶也沒啥需要買的,幹脆就隨便的掃視了幾眼,打算去正門口那邊找哥哥姐姐。結果,就看到從她這邊的側門進來好多人,這個說要買個大彩電,那個說想看看有沒有不要票的雙音響大收音機,還有人跟喜寶一樣,對洗衣機格外得感興趣。
等喜寶找到大偉時,他已經忙活上了,開票收錢指揮小工開箱驗貨,甚至還專門聯係了幾個騎三輪車的,幫著將貨送到家裏。當然,這個隻包括京市市區內,其他地方他才不管。
喜寶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卻見店裏的顧客越來越多,也不知道是因為臨近中午,還是因為瞅著熱鬧都湊過來了,明明先前不算忙的。
這時,春麗也終於恢複了平靜,向人群中心喊道:“那大偉哥,咱們先走了。”
大偉本來都已經跟春麗說好了,中午請她們吃飯的。當然,他知道毛頭回家來了,可那又怎樣呢?大不了吃飽喝足給毛頭捎帶點兒回去,哪怕不帶飯,他也堅信這個鬼精鬼精的堂弟餓不死的。
結果徒然間,客似雲來。
不過這也是在預料之中的,畢竟他們在開業之前就好好盤算過,現在國家大力發展經濟,以後尚且不得而知,反正這幾年人民的生活水平已經有了顯著得提高,那些被壓抑多年的購買欲一經爆發,最暢銷的除了吃穿以外,恐怕就是各種方便了生活的電器產品了。
就算不賺錢也沒事,買下的這六間鋪麵,大偉完全有信心,在不久的將來,一定會飛速升值,而且速度絕對會快過於普通民用住宅的。
一麵開票收錢,大偉還能一麵分神想接下來的事兒,照他看來,與其開廠子辦實業,還不如想辦法多搞些地來,哪怕自個兒顧不過來,也可以裝修布置好了租給別人。
正琢磨著呢,就聽到了春麗告辭的話,被人群圍在中間的大偉忙伸長脖子往這邊看:“那我下回請你們吃飯。”
“你就好好做買賣吧。”春麗不甚在意的擺了擺手,橫豎她會來這邊,一個是順便認認門,再一個就是因為當初答應了強子,等開業以後拉上喜寶一起來逛逛。
喜寶也笑嘻嘻的回頭調侃著:“生意興隆啊,宋老板!”
最後那話,大偉有沒有聽到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天老爺很確定,他是聽到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