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說起來，現在幾乎都沒有人寫信了。不可否認的是，當有你的信件寄來的時候，還是會有一絲驚訝蘊藏在期待之中。當然了，這裏說的是除了公務信件。

    我記得自己以前不知在哪裏看過的一段印象深刻的文字。說是以前英國一家報社搞了一次征文比賽，主題是關於收信人在收到信件前的心理特征。在眾多的投稿中，有一篇文章很獨特，隻有一個字“等”。這一個字的文章就在征文中脫穎而出地獲獎了。

    幫飼養員簽收郵件的時候，想到了這個故事。不知道是誰寄給他的，我用手掂了一下，沉沉的，隻好抱在懷裏，像是抱著幾本書去教室的感覺。

    包裹上的信息是很明確的，我仔細看了看快遞，貨物類型是信件，署名:秦雨筱。

    我記得飼養員跟我說過，這姑娘是他最好的，勝過青梅的朋友。

    信件很沉。

    我想就算他們隻是朋友，也要問問的。我隱約覺得，有點什麽貓膩。

    我給飼養員打過去一個電話:“喂，你的郵件我簽了，下次跟你朋友說讓她直接寄到你那兒去吧。我作為你女朋友，幫你簽另外一個女生給你的信件，心裏可是怏怏不樂呢？”我還沒說完就笑場，是裝不住了，厲言聲色完全和我不著邊兒。

    我這不也才剛搬出去嗎?也沒成想誰會給我寄東西呀，我連淘寶地址都給改了。”他也沒想到是哪個女生給他寄信件。

    好吧，署名是秦雨筱。”我用眼睛又瞟了一下。

    秦–雨–筱”。飼養員一聽到這三個字，聲音裏盡顯驚愕與無措。

    我感覺到他的慌亂，便覺得手裏抱著的郵件絕不止這麽簡單。

    我強裝鎮定地故意開了一個玩笑，“要不我幫你拆了，看看都寄了些什麽。你的秘密，不就是我的秘密嗎?我們之間是沒有秘密的呀。”

    我們之間從來沒有這樣過，我的試探太過露骨，幾乎是用自己所有的信心去作賭押的。

    這樣吧，我來找你，我們一起拆郵件，好嗎？”

    好呀，我等你。”我心裏已經有點泄氣了，心裏堵得慌，坐立不安。

    有時候背叛總是那麽輕而易舉，帶著點悔恨，帶著點期許的原諒。故事不都是這樣子嗎?你期許原諒，我痛苦掙紮過後選擇了原諒。

    2.

    飼養員後來告訴我那天他放下手中的筆，隻拿了把鑰匙就出門了。他說他打車過來的路上在車裏想了好久都沒有頭緒，他害怕麵對我真摯的眼睛。

    我一個人在拿快遞的地方踱來踱去，時而用手去抓披散的頭發，漫無目的地不知走了多少步。

    你在哪?”飼養員發短信給我。

    取快遞這兒”。我把手機攥在手裏，倏忽間蹲在了地上，縮在了自己的懷裏。

    飼養員的步子越來越慢，每一步都能震到自己的心坎裏去。

    我知道是他來了，抬起頭的一瞬，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發。

    他還沒開口，聲帶就有了發顫音的趨勢。他的眼睛不在清澈了，一個眼神就充滿了故事，這哪裏是我認識的那個不諳世事的少年?

    易蘇，你聽我說。”他用手抱著我的的脖子，手心裏全是汗。

    你要跟我說什麽呀？”我笑了一下，那笑容裏有淚痕。

    我都不想幫你拆郵件了，那麽重，害我從宿舍大老遠跑過來幫你拿，重死了，你還是自己看吧。我有點暈，回宿舍睡會兒去。”

    我的自信頃刻之間消失殆盡，隻能含糊其辭地逃避。

    飼養員那天難受地抱著我，任我如何掙紮，他都不鬆手。他一直讓我聽他解釋，他幾乎是哀求我的口吻讓我心裏越發地難受。

    你聽我說，我們的確是關係很要好的朋友，不過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

    我很久以前就和她提分手了，我覺得我們根本走不下去了。她卻很固執地一直給我寫信，這些信都是我拒收之後，她又攢到一起寄過來的。”

    那你還喜歡她嗎？”

    當然沒有了，我們現在可能隻適合做朋友。”

    可是你沒有跟她講清楚，我現在插在你們中間算什麽？”

    不是的，易蘇。我和她之間的感情成分裏摻雜了太多，在一起就累，她累，我也累。這樣耗下去，我們隻會更累。和你在一起，就會莫名地開心，放鬆。”

    你不要再說了，葉子惑！”

    我無法做到不傷害她，但我不想讓你受傷!”

    那我這樣什麽都不知道就插進來了，你有想過我的感受嗎？”

    我時常在想，但我和她回不去了。”

    ………………

    丁香花謝了，夏的氣息喘著粗鼻孔。讓人不想在大太陽底下多待一刻。

    3.

    我聽聞朋友描述了這樣一個畫麵，我不知道當信不當信。根據他的描述，在我加了細節描寫之後，就是如下的文字了。

    朋友，小k和飼養員喝酒的地方還是他們常去的那裏，幾杯酒下咽，幾個人的情緒又全然不同了。飼養員開始頭痛欲裂，內心燒灼的難受，小k則又開始憧憬傻笑了，他又開始自顧自的一見鍾情了。

    我以為一醉解千愁，怎麽會知道，現實才是酒入愁腸愁更愁。”他頹廢的樣子，能讓人嗅到心裏腐蝕的疼痛。

    看心情吧，心情好了，喝酒之後就不會太難過。心情差了，越喝越愁。”小k說著，他明顯是不發愁的。

    我也不知道怎麽辦，她忽然出現……”。

    誰呀?”小k迷迷糊糊地問道。

    我前女友!”

    哦，她呀!”

    哥們現在進退兩難了吧?我不羨慕你了，嘿嘿。”小k傻笑著。

    我和她已經累到走不下去了，在一起就是相互折磨。”

    要我說，讓她倆幹一架得了，誰贏了，你跟誰走。哈哈哈哈哈……”

    這種相互調侃，開涮，在男生當中非常常見。反而，他們的玩笑趣味大都來自相互挖諷。

    去你大爺的，滾一邊去。”飼養員踉蹌之中，退了一下小k，他就癱坐在沙發上了。

    KTV裏的音樂還在大聲地，放肆得響著。他們已喝的爛醉如泥。果盤裏的東西狼藉一片，小k抱著自己的鞋睡在沙發的一角。飼養員倚在沙發上，屁股坐在地板上。渾然不覺地板冰涼，昏昏欲睡的樣子。他其實是睡不著的，刻意地感受冰涼，以讓自己更清醒理智。

    朋友整個晚上並沒有醉，他清醒地見證了矛盾糾結的飼養員。

    朋友說飼養員睡到淩晨三點的時候，從地上坐了起來。又點燃了一支煙，不緊不慢地開始吸著。

    飼養員跟一直很清醒的朋友聊到自己對於煙的一些看法。他說已經記不清第一次吸煙是什麽時候，隻記得第一次吸煙的感覺嗆得要死。那是因為好奇，人雲亦雲才去抽第一次煙的。並不是因為抽煙有多好，多美妙。後來他可能抽煙次數很頻繁，也不是因為煙有什麽特別的吸引力，而是它真的能忍人上癮。所以，對於第一次吸煙，他永遠記得的是那種感受，嗆的要死的感受，後來的吸煙告訴他上癮是一件無法自拔的事情。

    朋友描述的最重要的一句話就是飼養員說:

    他會痛苦，會難以忘卻，可能歸咎於秦雨筱給他的先入為主的感覺，她的好也讓他上癮。

    聽完朋友的描述，我隻記得自己很難過。我不關心他是否曾經很上癮，我隻想問他拒收她的信是不是意味著自己想要戒掉癮。

    我從沒想過自己會被動地處於這樣一種既尷尬又微妙的關係裏。朋友說不知者無罪。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也不想考慮什麽所謂的原罪。

    4.

    很多時候，人都會計較是誰主動一點。感情裏計較得尤為嚴重，麵子在這個時候成為巨大的阻礙。在乎麵子的人心裏才最糾結，勇敢地放下麵子也隻是一瞬間的事。“算了，要麵子幹嘛”這種釋然之前必定是漫長的煎熬。

    我這些天也並不都是無動於衷。飼養員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心裏還是很受用的，臉上表現出來的卻是拒之門外的凜然。剛開始飼養員兩天打一個電話，我持續表現出不耐煩，現在他偶爾打一個電話，我卻期待了好久。漸漸地，我自己也覺得，要是不改變態度，飼養員會不會就不再給她打電話了。有時候心裏想的和表麵上做出來的，是存在著高度的不一致的。戀愛中的男女彼此之間，永遠都少不了小猜疑和小算計。有人說這是他們“欲擒故縱”，有人說這是“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

    無論怎樣，他們都曾麵臨過冷暴力。當然，不管你承不承認，如果你主動點，對方必然被動，那麽你就深受冷暴力狂虐。如果他主動點，你必然被動，那麽他也深受冷暴力狂虐。有時候，簡直是互虐。虐完之後，又和好如初，又是再也不能常見的事了。

    我們這次的矛盾並不是勢均力敵的，我占上風。可是，占上風又如何？還不是贏了麵子，輸了情分。

    飼養員已經好久不聯係我了，也許他看不到被原諒的希望了，有點心如死灰。

    他不知道，我經常會一遍一遍翻看他發過去的短信，一遍又一遍地查詢通話記錄。不過都是互相放不下的人，相互卻不能放過彼此，也不能放過自己。

    我剛合上書，一看手機，他又發來了一條消息:我想見你。

    這是一個小時前發來的，我竟沒注意到。我心裏有兩種聲音在打架:一種聲音說，去吧，難道你想和他這麽沒意思地耗下去嗎？另一種聲音說，別去。忘了自己的原則和底線了嗎？

    我雙手抱頭，頭發淩亂的樣子與糾結纏繞在一起。我又有點坐立不安了，倒了一杯水，在宿舍走來走去，室友們都瞧見了我六神無主的慌亂。

    照了鏡子，我已經很久沒有化妝了，膚色暗沉，額上還長了兩顆痘痘。

    我又坐了下來，雙手緊緊地拿著水杯。手指竟有一絲冰涼，滑過杯子的時候，感覺不到絲毫的灼燙。我都忘了水還很燙，就打算喝一口，水杯湊上嘴唇的時候，水汽潤濕了我幹裂的嘴唇，我才發覺杯子裏的水還沒涼。

    我又走到衛生間裏，看著那一塊大大的梳妝鏡發呆遲疑。我站了好久，用手指輕輕撕去了嘴唇上的死皮。撕的時候，一點都不痛，待死皮全都去掉的時候，嘴唇上才有了一點血色。重新審視著鏡中的自己，頹唐，不修邊幅的樣子嚇到了我。我心裏恐慌不已:飼養員，原來你在我心裏這麽重要!

    推上洗手間的門之後，我坐在桌前一動不動，也沒有說半句話，氣氛有點沉悶。

    我近來就是這個樣子，有事鬱結心中，難發泄。

    室友丁偷偷地給我發了條消息:去找他，有什麽事說清楚，別憋在心裏。這些天你都鬱鬱寡歡，我猜也就是他了。

    我一看手機裏室友丁發過來的消息，還是靜地坐了一會兒後，才又跟許靜美說:“靜美，你可以幫我化個妝嗎？”

    許靜美二話不說，就開始幫我化起裝來。她的化妝品都是從韓國代購那裏買的，很少用國產。

    她給我先打了粉底，又描了很流行的一字眉，刷了好幾層睫毛膏之後，塗上了水粉色的眼影。我從沒嚐試過一字眉，但一字眉確有提神功效，我整個人的神采馬上就立竿見影了。

    我挑了一條碎花連衣裙。室友丁這時候對著我俏皮地擠了一下眼睛，許靜美叮囑我帶一把傘。

    我輕輕地莞爾一笑，就出門了。

    室友們當然知道我去幹嘛了。

    5.

    煙灰缸裏裝了滿滿的煙頭，桌上也都是煙灰。細嗅一口，滿屋子都是煙味。

    飼養員時常抽煙，有時候抽到一半就會掐斷煙頭。掐得不準的時候，會燙到手腕，後來也就習以為常了。

    點燃煙的時候，火星微亮，冷卻過後，煙頭裏殘謝著粉末狀的煙灰。

    屋子裏唯一沒有頹廢的是那兩盆盆景。飼養員每天都會擦拭葉上的灰塵，從來不忘澆水。

    他抽完這支煙又習慣性地去擦拭盆景了，他把衣服袖口擼上去的時候，我好像看到了什麽。

    他的手腕上都是煙頭燙傷所結的疤痕，細細一看，觸目驚心。

    他給盆景澆了水之後，停了下來。

    我們開始討論有關於她的前女友的事情了。

    人有時候不得不承認的是，自己都是自私且貪婪的高等動物。

    秦雨筱先追飼養員的。女追男，隔層紗。真的是正確無比的論斷。

    比如說，去旅遊的時候都是她主動先在網上訂票，訂旅館，訂景點門票。

    比如說，去外麵吃飯的時候是她主動訂好要去的飯店，然後他直接去那個地方，因為她已經在等他了。

    比如說，寒暑假一起回家的時候，她總要主動叮囑他帶好該帶的東西，火車上要吃的零食她也會提前買好。

    比如說，他生日的時候，她一定會給他驚喜，並且準備了一個月之久。

    我聽著他聊著他們的過往。肯定了兩點:第一，他並沒有因為想要取得我的原諒就瘋狂詆毀前任以推卸責任。第二，他在感情裏顯得十分軟弱。

    當人餓了的時候，他需要食物。除此之外，他需要陪伴。人很難說得清楚自己具體什麽時候會孤獨，隻要他孤獨的時候，你總在他身邊。慢慢地，你就可以走近他的世界。這種固執守候的等待，看似低到了塵埃裏，其實是一種霸道淩厲的進攻。別輕視，你隨時都有可能淪陷。

    或許你會說，還有沒有原則？

    毛姆說過，感性有著理性所無法理解的自由。而人是生來自由的，在心動麵前還講原則，這樣的人不是聖道士就是假正經。

    我在想，秦雨筱到底是個怎樣的姑娘。讓一開始並不心動的飼養員能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攻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