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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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飛流的聲音時,蕭景琰剛剛送了靜妃回來,正準備坐下審定第一批獲賞的名單。一開始他以為聽錯了,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在叫自己,忙奔了出去。
院中守衛的親兵們都呆呆地看著飛流,顯然不知道他在喊什麽,飛流也根本把這些人當成擺設,直到看見靖王時,才向身後一指,道:“蘇哥哥!”
靖王心知不好,趕緊搶進去一看,果見梅長蘇靠在桌上動也不動,扶住在燈下細瞧,人已暈迷不醒,身上的體溫低得嚇人,忙將他抱了起來,可室內臥床上已經有人,飛流的床又差不多算是地鋪,猶豫了一下,抱進了自己的主屋,命人立即去請太醫。
靖親王見召,太醫自然跑得飛快,可給病人診完脈後,卻又半天說不出話來。
“殿下等著呢,到底診完沒有?”隨侍在旁的列戰英著急地催問。
“回稟殿下,”太醫為難地躬身道,“從病人外感表症來看,似是寒症,可細究脈象,卻火燥旺盛,這表本迥然大異……卑職以前從未見過,不敢輕易下藥,請求會診。”
“會診?”靖王轉向列戰英,“你去,隨駕的太醫,全都召來。”
列戰英答應一聲,正要朝外走,床上卻傳來虛弱的阻止聲:“不必了……”
靖王忙伸手相扶,幫著梅長蘇坐起來了一點,靠在床頭仰枕上。
“多謝殿下費心。這隻是多年的老毛病,我已吃了藥,歇一晚就沒事了。”梅長蘇遊目四周,發現不是自己的臥室,掙紮著想要起來,“打擾殿下了,我還是回去的好。房裏還有病人……”
“你現在自己就是病人!”靖王沒好氣地按住他,“放心吧,我已經派了人去照顧你房裏的病人,他看起來比你好得多,先操心自個兒吧。你可是我母妃的故人之子。要出點什麽事。叫我怎麽跟母妃交待?”
梅長蘇隻掙動了這一下,已覺心跳汗出,自知現在的狀況不容樂觀,未敢再動,害怕病情再惡化下去,無人照管聶鋒,可是這個病午夜後必然轉沉。會怎麽發作事先拿不準。睡在靖王房裏,他又實在忐忑不安。
畢竟他的心中埋藏著秘密,那是連蒙摯也未能全部知曉的秘密……
“蘇先生不必介意,”列戰英因為相救衛崢之事本就感激梅長蘇,再經過這連日來的相處,對他更是敬重有加,忙安慰道,“我們殿下就是這樣的。以前打仗的時候遇到困境,別說一張床。就連衣袍口糧也要分給身邊的人。您安心休息一晚,明天我就派人再去搬一張床來放在西屋,到時您再挪過去也不遲啊。”
本來連夜去給梅長蘇搬一張床來根本不是什麽難事,但靖王總覺得梅長蘇急著要走有其他的原因,心中起疑。他也不是沒見過這位多病的麒麟才子臥床不起的樣子,可以前無論如何虛弱,那也隻是身體上的,但這次,很明顯看得出來梅長蘇在情緒上也十分不安定,如果說這份不安僅僅是因為顧忌上下臣屬的身份,靖王是不信的。
“先生快躺下吧,我外間本就有長榻,有時處理公務晚了也常常睡在那裏,你在這裏休養不妨礙什麽。”以決定的口氣說完這句話後,靖王又轉向列戰英,“就算太醫不開藥,飯還是要吃一點,我剛才從內殿帶回來的食盒裏有粥,給先生送進來。
“是。”
靖王的視線又轉回床上,隻是梅長蘇低下了頭,使他看不清謀士臉上的表情,“先生好好休息,我還有些公文沒看完,就不相陪了。”
梅長蘇巴不得他快走,忙欠身相送。未幾靜妃準備的膳食送了進來,都是各色精致的粥品和小菜。梅長蘇大略吃了幾口,心裏記掛聶鋒,派飛流去看了幾次,說是一直在睡,這才稍稍寬心。
靖王在外間核定軍功冊,不知不覺已到深夜,雙眼有些倦澀,正打算伸個懶腰起身,列戰英有些緊張地從裏間奔出,道:“殿下,蘇先生的情況不好呢。”
“不好?”靖王不及多問,三步並做兩步搶到床前一看,梅長蘇滿臉通紅地在枕上輾轉著,好象吸不進氣的樣子,再一摸四肢,卻是冰涼僵直,頓時也有些慌亂,忙道:“快去叫太醫,全都叫來,叫他們會診。”
“是!”
列戰英奔出後,靖王又俯身細細察看了一下梅長蘇的狀況,越看越是心驚。可他於醫道半點不通,除了給病人拉拉被角,試試額頭溫度外,根本是束手無策,隻能在床頭椅子上坐下,默默地看著,看了好一陣,才突然發現趴在床邊的飛流睜大了眼睛很期盼地凝望著他,似乎正在等待他想辦法,心中不由有些傷感。
“對不起,飛流。”蕭景琰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後者居然沒有躲開,“我會盡力,但我真的不知道該做些什麽……”
“可以!”飛流堅定無比地繼續他的期盼,“你可以!”
床上的梅長蘇無意識地睜開了眼睛,在一片光斑和色影的跳動中,他想要抓住其中的某一點,那一點漸漸清晰,最後化成一張臉。
“父帥……”
蕭景琰沒有聽清,側過身來向他靠近,“你要什麽?”
梅長蘇的身體震了震,蒼白的嘴唇努力閉了起來,搖了搖頭。
“起來!”飛流伸手去拉他,“蘇哥哥,起來!”
靖王趕緊攔阻道:“你別亂動,他在生病啊。”
“每次!”飛流比劃著一個動作,“都起來!”
“你是說……”靖王心頭一動,將梅長蘇的上半身扶坐起來靠在自己身上,果然見他呼吸的狀況好了一些,不由微喜,忙叫道:“來人!”
“在!”
“多拿些靠枕來!”
“是!”
靠枕很快拿來,靖王扶穩梅長蘇的身體,命兩個親兵將靠枕牢牢地墊成圈狀。讓病人保持半坐半躺的姿勢,剛忙活完,太醫就到了。
不過這次會診的結論並不比第一個太醫更有建設性,幾個老頭子聚在一起商量了半天,好容易弄出個方子來。還隻敢說“吃吃看”。
靖王雖然知道宮裏禦醫一般都偏於保守。不求有功隻求無過,對這類疑難雜症多半也沒什麽辦法,但此刻心焦,還是不免罵了兩句“無用”,把他們罵得更加惶惶然,不敢說話。
幸好梅長蘇坐起來了之後,不似開始那般難受。偶爾還有神智清楚的時候。睜開眼跟靖王說“沒事”,可說完之後又昏沉沉的,讓人怎麽看都不覺得他沒事。
“算了算了,你們都退下吧。”靖王煩躁地遣退了太醫,在屋子裏來回踱步。床上的梅長蘇又開始囈語,守在旁邊的列戰英湊過去聽了聽,臉色頓時一僵。
“怎麽了,他說什麽?”
“說的不清楚。我大概聽錯了。”列戰英抓了抓頭。
“你聽成什麽了?”
“我聽成他說……景琰,別怕……”
靖王愣了一下。“叫我別怕?”
“所以才說聽錯了,”列戰英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蘇先生也從來不會叫殿下的名字。”
“是啊,”靖王怔怔地在床邊坐下,怔怔地看著床上的人,“他怎麽會叫我的名字……”
“飛流……”梅長蘇又出了聲音,這次說的異常清晰,倒把眾人都嚇了一跳。少年撲過去抓住他的手,大聲道:“這裏!”
“去看看大哥哥……”
靖王和列戰英還沒有反應過來大哥哥是誰,飛流已經閃身出屋,片刻後又飄了回來,報告道:“很好!在睡!”
梅長蘇輕輕籲了一口氣,咳嗽了幾下,好象又清醒了過來,看著旁邊的靖王,有些過意不去地道:“有勞殿下夙夜守候,蘇某真是擔當不起……”
靖王不由輕輕鬆一口氣,“會說客套話了,看來是有所好轉。我本來想,如果到天明你的狀況還不緩解,我就又要去請母妃了。”
列戰英到窗邊看了看天色,熬到這時,東方已有隱隱的白光,差不多也算黎明時分,想著靖王一夜未睡,忙過來勸道:“殿下,既然先生醒了,您也該休息一下。這裏我守著,不會出事的。”
靖王見梅長蘇又暈沉睡去,氣息明顯平穩了好些,心中略安,起身回到外間,直接和衣倒在榻上小睡,但隻睡至辰時,又匆匆起來梳洗,進入內殿請安。
梁帝的精神仍然不好,這時還未起身,靖王向他稟報行賞之事,他聽到一半就直接道:“你作主就好了,不必回朕。”說著便翻過身去,繼續安眠。
靜妃悄悄向兒子打著手勢,示意他跟自己出來,到了廊下方道:“陛下夜間睡不好,你以後不要這麽早進來請安,午時即可。”
“是。母親休息的可好?”
“你放心,陛下雖然夜間淺眠,但並不清醒,宮女們輪流服侍就行,我不用親自守候,累不著。”靜妃笑著看看兒子,“倒是你,昨夜沒睡好麽?”
靖王搖搖頭,沒跟她說昨夜梅長蘇發病之事,反而問了一個好似不相幹的問題:“母親,昨日你說蘇先生是您的故人之子,那這位故人叫什麽名字?”
靜妃沒料到他有此問,一時怔住。她不知道靖王是先問了梅長蘇同樣的問題後再過來問她的,還是打算問過她之後立即到梅長蘇那裏去核對,可無論是哪種情況,事先沒有商量過的兩個人隨口編出同一個名字的機率也實在太小了……
“母親,您不至於連恩人的名姓都忘了吧?”靖王語調平談地追問了一句,“他叫什麽?”
靜妃猶豫了片刻,視線掠過院中的石楠樹,低聲道:“他叫梅石楠。”
“梅石楠……”靖王念了一遍,又再次確認道,“哪個石,哪個楠?”
靜妃定定地看著他,平生第一次發覺有點掌握不住這個兒子,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母親?”
“呃……是……石頭的石,楠木的楠……”
“孩兒知道了。”靖王快速躬身行禮,“如果母親沒有其他吩咐的話,孩兒先告退了。”
靜妃心中微急,一把拉住靖王道:“你等等。”
靖王依言停下腳步,輕聲道:“母親有什麽話想跟孩兒說嗎?”
靜妃凝望他良久,眸中漸漸有些濕潤,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淒然道:“你去吧……去問他吧……”
靖王默默躬身,退出了內殿。回去的路上他沒有絲毫耽擱,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奔進了自己的院中,急匆匆的樣子倒把迎麵而來的部將們嚇了一跳。
“殿下,您回來了……”眾人匆匆行禮,靖王卻誰也不理會,直接衝進了主屋。
梅長蘇的氣色好了很多,剛喝完一碗粥,將空碗遞給旁邊的飛流,見靖王這樣急衝進來,神色微帶訝異。
“殿下怎麽了?”
“有個問題想問問先生,”靖王在床前站定,毫不繞圈子地直奔目的地,“請問令尊大人的名諱是什麽?”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