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闌臥聽風吹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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艄公聞聲停槳,正待搖回相接。
且慢!”
船上大部分人是南北客商,剩下的都是一些身邊伴隨著書童的年輕考生,出聲之人是位錦衣玉帶的少年公子,隻聽他沉聲道:“船老大!你難道不知雁鳴寺一案?眼下暮色蒼茫,妖霧彌漫,你若放著這一船人性命不管,執意要費時回岸,到時若出了什麽狀況,看本公子到了京師,上稟應天府尹,還不派人拿你是問!”
艄公“啊!”地一聲,為難道:“這……這這……”老人家心慌意亂之下,又怎知應天府尹政務繁忙,絕不會派人跋山涉水來抓他這隻小魚蝦,錦衣少年其實是在詐他。
艄公啞口無言,船上眾人頓時議論紛紛。
雁鳴寺在哪個地方?”
一位本地的胖客商說道:“就在我們小雁山一帶,是一座荒棄了的古寺。”
那裏發生甚麽案子了?”
聽說雁鳴寺這兩天死了好多人!”
沒錯沒錯!是有這事!官府都驚動了,派出不少軍隊來雁山搜查!我在二羽鎮歇腳的時候,還看到衛所的人呢!”
是…是什麽人幹的?山賊嗎?”
胖客商沉吟片刻,神色古怪地說道:“這幾日,但凡在雁鳴寺過宿的人,第二天統統都被吸成了幹屍!”話音剛落,站在他身邊的一位同伴忽然說道:“飛鷹渡裏飛天羽,雁鳴寺中雁悲鳴!”
眾人向說話之人看去,隻見此人目光在兩岸山崖掃望,麵露恐懼之色。兩岸都是懸崖峭壁,沒有什麽特別奇特之處,一個青衣書生好奇問道:“他…他在說什麽?”
胖客商瞪了同伴一眼,本想尋個由頭揭過,誰知那人著魔一般連珠叫喊:“是雁妖!那些人是被雁妖殺死的!紫羽雁妖破開封印了!起槳!快起槳!我要離開這裏……”
在雁山當地流傳這樣一句諺語:飛鷹渡裏飛天羽,雁鳴寺中雁悲鳴。說的是七百年前一隻紫羽雁妖在飛鷹渡附近被佛家高人封印。雁妖身陷封印,心懷怨念,夜夜悲鳴,擾害雁山百姓不得安寧。佛家高人為防對方脫困害世,募資建寺,枯禪鎮守……
後來雁鳴寺不知出於何種緣故,僧走寺空,逐漸荒棄。
在下跑商多年,夜宿雁鳴寺時常有之,卻不曾聽聞過雁鳴之聲。”胖客商擦了擦額頭的冷汗,苦笑著說道:“老人嘴裏說的諺語,多是空穴來風,不足采信!”
其他人聞妖色變,紛紛怒叱喝停。
錦衣少年見眾人都支持自己,一致對岸上書生落井下石,心中大為得意,揚聲笑道:“岸上兄台!隻怪天公不美,也怪閣下腳力太慢,顧慮這一船人的安全,目前別無他法,唯有委屈兄台一人了。”說到此處,錦衣少年彎腰向連生恭敬地行了一禮,“嚴某在此敬過!”
南北客商目不忍視,有幾個家境富裕的年輕人卻看的津津有味,還有模有樣的學起那位嚴姓公子,向著神情憤慨地連生作揖行禮。
錦衣少年轉頭衝艄公喝道:“還不起槳!”
若是少年一人,艄公興許還會不顧一切回岸接人,可是眼下一船人經他鼓舞挑撥,眾誌成城,他萬萬不敢違逆。歎了口氣,有心無力地道:“這位公子,船已離岸,不便回頭,老朽在此深表歉意!明日一早你若登船,老朽絕不收你半分渡資。”
眾人笑道:“船老大,你這承諾恐怕難已兌現了!”
正是正是!依我看呀,這小子今晚小命難保咯!”
非也非也!小命固然難保,卻因*******。”
兄台意思,雁山之妖實為女鬼?羨煞,羨煞呀!”
眾人轟然大笑,全不顧連生感受,侃侃而談,春色蕩漾,遐思悠遠,最後竟把邪惡妖物描述成一位絕美妖嬈、嫵媚癡情的淒楚女鬼,眾口鑠金,顛倒黑白。
河流湍急,驚濤澎湃,順風行船,不一會,渡船和一船幸災樂禍地船客駛進朦朧霧海。漸行漸遠,終至消失於群山盡頭。
群山峻嶺,浩瀚大河,唯連生一人站在渡頭。黃昏最後一束陽暉照映在他的身上,把書生影子拉得老長老長。
寒風卷嘯,連生緊了緊衣袍,他心中暗自苦惱,這天寒地凍的漫漫長夜,自己要如何度過?
那是什麽?
正當他苦惱之際,突見前方青山、在他來時山路右側不遠隱有屋瓦。借著餘暉仔細分辨,竟是一座寺廟。紅牆黑瓦,在茂密鬆林的掩映下,略顯破敗。
連生心中一寬,隻道天無絕人之路,今夜便在那借宿一晚。
當下不在遲疑,冒著寒風原路返回。一路穿林過徑,待到廟門的時候,星辰廖淡,半月懸在東天之上,夜色已經完全降臨。
借著月光,隻見寺門半開,牆上紅漆剝落,簷前兩盞燈籠灰塵滿布,似許久未有打掃,應是僧走東西各奔一方,空留一座無人寺。連生如斯想,在瞧匾上“雁鳴寺”三個大字,心中頗感淒涼。
連生整了整衣冠,大聲道:“在下東原舉子連生,千裏赴京趕考,途經寶地,冒然闖入,還望主人莫怪!”靜等片刻,不見有人回應,知己所猜果是無錯,這裏確實已經沒有僧人。
作完禮數,連生推開木門,牽著馬兒進入寺中。
寺廟裏黑咕隆咚,隻能隱約地瞧見一些輪廓。他徑直走向正對廟門的雁鳴寺大殿。
將棗紅馬在佛堂一側廊柱邊栓好,探手在行李架中翻找,小心避開文解、家狀和結保文書,從中拿出一張薄被、幾本書卷和一包油紙包裹住的東西出來,東西雖未拆開,香味已然撲鼻,正是東郭村特產紫貂肉幹和幾塊白麵饅頭。
連生手裏托著油紙包,鼻子湊近一聞,肚子咕嚕咕嚕叫響起來。他搖頭一笑,自己現在雖然落魄,可肚子餓的時候手裏還有美味。歲暮天寒之際處身於荒山野嶺,頭頂還有屋瓦棲身。人生百變,自己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呢?
連生一邊攜物思忖,一邊推開殿門走進大殿。
窗外山風呼嘯,殿內幡幔鼓舞,周側佛像露出一副猙獰的表情瞪視著他,說不出的陰森恐怖。荀東升和嚴公子的話,在連生腦海裏轟然炸響,妖怪會不會就藏在雁鳴寺呢?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放下手頭東西,在大殿四周拾來一些柴禾,回轉殿內,關上破舊的大門禦擋寒風的鼓入。
點燃火堆,連生隔火一米席地而座。一手拿著《日知錄》,一手不時從油紙包中抓出肉幹和饅頭,一邊將吃的送入口中,一邊津津有味地翻看書稿。
吃完東西,他又看了一會書,隻覺眼皮沉重,精神不支。回想連日趕路身體疲乏,確實有些累了,於是合衣睡下。
睡到半夜,突然聽到“哐啷”一聲巨響,連生猛地從睡夢中驚醒。
殿內一片漆黑,火堆早已燃燒殆盡,外頭不知何時下起瓢潑大雨,嘩啦嘩啦,敲磚擊瓦響成一片。眼睛逐漸適應黑暗,連生忙朝殿門望去。隻見殿門緊閉。經狂風驟雨的拍打,發出嘎吱嘎吱地脆響,使人不由擔心,這幾扇破爛陳舊的殿門隨時可能會被大風吹垮。
咣當!
就在這時,突然傳來一道關門聲。
連生駭然,心中驚疑不定,這荒山野嶺、無人空寺好端端的怎麽會有推門聲連翻響起?難道真如荀東升和嚴公子所講:雁山有妖?
正當連生胡思亂想之際,側殿倏忽傳來說話聲,他忙凝神聽去。
天寒地凍的還下起大雨,淋了爺爺一身,他奶奶的!什麽鬼天氣!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當先開口之人粗聲粗氣,罵聲狠厲。
緊接著,從側殿又傳來一道陰柔的聲音,“隻要有美在懷,八輩血黴師兄我也心甘情願,嘿嘿……”隻聽那人發出幾聲桀桀怪笑。
狠厲之人一聽,不由地也發出嗤嗤*****,“敬空師兄,聽聞這黃家千金美若天仙,猶有沉魚落雁之貌,不知是真是假?”撲地一聲,從側殿傳來物什落地的輕微響聲。
敬空大罵道:“敬念師弟,懂點憐香惜玉可好?黃家千金還在袋子裏,若摔壞了小娘子,看為兄還不活剝了你的皮!”
連生驚然,從二人對話得知他們乃是師兄弟,一個叫敬空一個叫敬念,俱是佛家法號,難道二人是佛門弟子?出家人慈悲為懷,尊行四大皆空,可為何這二人不守清規戒律,幹出夜擄良家女子之事?連生思來想去,腦海浮現“yin僧”二字。
連生皺眉忖道:是了,二人定是佛門敗類。
黃家千金?這名字怎地如此耳熟,連生仔細回憶;眼睛忽地一亮,臉色為之一變,二人口中黃家千金難不成是二羽鎮黃百萬、黃大戶之女?
不好,此地離二羽鎮三十裏之遙,黃家千金若真被這兩個yin僧擄來,今夜處子貞操恐難不保。連生大急,這該如何是好?隻恨自己勢單力薄,孤身一人鬥不過他們兩個。轉念一想,敵在明我在暗,兩個yin僧還未發現自己的存在,眼下唯有靜觀其變、尋機解救。倘若真到了人命關天的時候,連生心忖:即便自己豁出命來,也要保全這位黃家千金的清白之身。
思緒萬千,不過彈指一刹那,側殿說話聲接踵而來,“敬空師兄,師弟本就是個粗人,哪懂什麽憐香惜玉,你到是說說,這黃家千金到底美不美?”
敬空沒好氣地道:“打開袋口看看不就知道了?嘿嘿!”
敬念和尚恍然大悟,猛地一拍自己光頭,哈哈大笑道:“對極!對極!師弟糊塗了。”
側殿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解繩聲,“這幾年,咱哥倆待在天塵寺中,許久未近女色,當真是憋狠了,師弟我也快被憋傻了!這回能夠出寺,還真要感謝那位神音教主。”
兩年前在東來道山,若非他出手打傷佛玉那老禿驢,文武試在即,京師魚龍混雜,住持心憂老禿驢舊傷未愈,於是派出一批寺中一等好手,咱哥倆僥幸選中才出得寺來。赴京保護老禿驢?老子呸,此事還要等爺爺把身體調養好在說。嘿嘿!擄來小娘子,這滿腹邪火,今晚可要好好泄上一泄……”
說到此處,聲音嘎然而止。側殿靜了下來。忽地“哎呀”一聲,那叫敬念的yin僧不可置信地道:“美!這黃家千金真他娘地美!”
一旁敬空,當他看到黃家千金的絕美嬌容,亦也失魂落魄,喃喃自語:“姑射仙子,嫦娥下凡!”
喲西,一島君!”敬念和尚*****道:“你先來!”
就在這時,一道閃電突然劃過夜空,天地瞬時亮如白晝。
轟隆隆!”九天驚雷哐啷一聲巨響。沉溺在黃家千金那亂人心神美貌上的兩個yin僧,頓時被狂雷驚醒。
嘶!”
栓在廊柱邊的棗紅馬受到雷聲驚嚇,情緒躁動,發出嗷嗷嘶鳴。
連生心頭一跳,暗道不好,馬兒嘶叫恐要暴露自己行蹤。
果不其然,側殿兩個yin僧聽到外頭馬叫聲,立時反應過來,隻聽敬空冷聲道:“師弟!此地還有其他人,我們剛才的對話定然被他聽去,此人不可留!”
敬念和尚奪門而出,一邊向著主殿飛掠,一邊獰笑道:“看爺爺不把他大卸八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