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本來朽木製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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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
連生正自惶恐不安,倏地聽到呼嘯的風聲,心裏頓感奇怪,密窟難道還有其他出路?一念還未想完,風聲大作,岩縫裏傳來一聲清脆的斷裂聲,沒等明白發生何事,被火焰炙烤的焦黑岩壁忽地“轟隆”塌陷。
橙光灑耀,石棱閃閃,二人麵前赫然是一條三丈長寬的甬道。
寒風凜冽,雪裳獵獵,連生怔了一下,旋即狂喜道:“雨兒姑娘,真是天無絕人之路……”話未說完,隻見甬道裏人影一閃,徑直向他撲來。
連生心裏又驚又怕,扶著長宗匆忙向後退去。心慌意亂之下,腳下一滑,連帶白衣少年一起摔倒在地。
對方迅似疾風,快如閃電,一眨眼的功夫,已然撲到連生麵前。
“小心!”龍瓊雨嬌聲一喝,玉手一晃,碧芒帶應聲甩出,對方霎時被牢牢裹住。
連生暗鬆一口氣,正想看清對方樣子,“噗”地一聲,藍光一閃,碧帶一空,不知那人使了什麽法術,竟然輕易就掙脫了龍瓊雨的束縛。
“雨兒姑娘……”連生驚慌叫喊,“快救長少俠!”
隻見對方一手抓住長宗,一手奪過蠶繭,像一陣風似的飛身退後,竄回甬道。
“何方妖人,還不快快放下長公子。”龍瓊雨話在長宗,妙目卻是不離蠶繭。
此人來去如風,行如閃電,幾息間,已遠在二十丈外,再不阻攔,便要逃之夭夭。龍瓊雨嬌容頓時一怒,叱道:“青光劍影,疾!”
少女彈身躍起,纖指飛掐,法訣變幻,玉掌碧光紛湧。
碧芒帶閃電似的直衝而下,翠光一閃,整條沒入密窟地下。
“喀啦啦……”堅硬的泥石下傳來細微的聲響,一條綠色細縫飛速追上那人,黑洞洞的甬道忽然浮起一層淡淡的青光。
“轟!”碧芒帶拔地飛起,青光怒射,猶如一把利劍,迎麵劈向那人。
劍光一閃,那人避之不及,隨著一聲淒厲的慘叫,竟被生生斬成了兩半;抓著蠶繭的斷臂拋飛到一旁;昏睡的長宗倒在這人的斷腿上。
大地震顫,泥石飛爆,連生站身不穩,又度摔倒在地。如此驚險一幕,看的他手心手背皆是虛汗。
倩影一閃而出,向那人所在飄然掠去。一襲長裙鼓舞,仙姿卓然。
連生醒過神來,立即緊跟龍瓊雨的身後,一腳深一腳淺,在亂石滿地的甬道裏跌跌撞撞地行進。苔蘚散落一地,黏滑溜腳,書生一不留神,一路摔了好幾跤。
“不……嗚……不要殺靜靜……嗚嗚……靜靜願意投降。”二人剛一靠近,誰想那人突然哭哭啼啼地開口求饒。
連生大驚失色,斬成了兩半竟然還沒死?她到底是人是鬼?一時間,書生喘著粗氣,畏畏縮縮不敢上前。
聽其說話斷句甚是生硬,似是不擅人言,這會倒在地上,正好被一塊大石擋住,瞧不清樣子。岩壁光影閃閃,隱約可見對方正在用餘下的一隻手撐在地上,手腳並用,掙紮著想要站起來。
“你別亂動!”龍瓊雨蹙眉喝道,就連她也被嚇了一跳。
溯龍修士在世俗凡人眼中,飛天遁地,劃江成陸,幾乎無所不能。個中滋味隻有自己知道。其實,他們仍然是肉體凡胎,手腳被斬,那便真就殘廢。若無真氣護體,被神兵利劍刺中要害,他們一樣也會流血身亡。
眼前這人著實超出龍瓊雨的想象範圍,在沒弄明白原因之前,還是讓她呆著別動為好。
那人不敢違逆,手腳一鬆,“嘩啦”一聲複又躺倒在地。
“嗚……嗚嗚……”
大石後麵不斷傳出抽抽噎噎的哭泣聲,那人似乎比他們還要害怕。
龍瓊雨眉尖一蹙,心忖:“此人來去如風,修為不凡,眼下竟如幼女一般啼哭,行為怪異,必然有詐,自己應要多多提防。”當下鎮定心神,任她如何求饒、傷心,一概置若罔聞,不被對方矯揉造作所蒙蔽。
轉頭凝視著連生,嫣然一笑,柔聲道:“連公子,這裏交由雨兒,你且取回木生果。”碧芒帶無風自舞,豁地幻化成萬千利劍,目標直指大石。對方若有半分異動,少女必然雷霆萬均,劍如雨下,把大石連同後麵的人一起擊個粉身碎骨。
連生當即應下,扭頭四下尋找。
青光劍影一擊震裂地麵,在兼大量碎石散落甬道,尋找起來頗為麻煩,所幸找沒多久,還是讓書生在兩塊碎石之間發現了蠶繭。這裏光線微弱,他隻看到四個。蠶繭都被碧帶連成一串,餘下三個應在碎石後麵。
一想到蠶繭曾被斷手拿過,書生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肚中一陣翻江倒海,強忍著才沒有吐出來。
他一咬牙,閉起眼睛探手摸去抓住其中一個,猛力一扯。隨著碎石的翻滾聲,連生把七個蠶繭拉了出來,不敢細看,扭頭就往回走,
他一路行來,腦海不斷閃過殘肢斷臂、肚破腸流的恐怖畫麵。越想越是害怕,麵色越發慘白,失魂落魄地跑回到龍瓊雨的身邊。
少女分心去看,隻見大半蠶繭被連生緊抱在懷裏。雖知木生果交由書生保管不妥,可看著連生受驚的模樣,她又芳心大軟,話到嘴邊又咽下了,決定等他心緒平穩,在同他要回。
妙目掃處,驚見連生背後有一物蕩來蕩去,燈盞移前,定睛細看,少女心頭一跳,忖道:“那……那不是……”
書生顧自喘氣,用衣袖擦去額頭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可見他自己還不知道。
連生無意間抬頭,發現少女忍俊不禁的樣子,心奇問道:“雨兒姑娘何故發笑?可是在下臉上不幹淨?”說到此處,用袖口擦了擦臉。雪袍入目一片烏黑。心中一暖,雨兒姑娘真是心地善良,少女浪漫。
龍瓊雨忍笑說道:“連公子!雨兒隻是叫你取回木生果,你怎麽把手也一同帶回來啦。”
連生一怔,抓起蠶繭懸空一看,隻見蠶繭末端吊著一條手臂。臉色頓時青紅交半,喉結一滾,把昨夜吃下的紫貂肉幹和白麵饅頭“哇”地吐了出來。
龍瓊雨笑吟吟地看著,隻道一條手臂,又不會吃人,安慰連生不必害怕。目光忽地一凝,麵色一變,玉手虛抓,隻見那條斷臂倏地被她吸到手裏。
連生苦笑道:“雨兒姑娘……那東西髒……不要碰……”今晚驚變連連,他親眼目睹惡僧敬念被黑通樹妖活生生吃掉,也目睹龍瓊雨一招神鳥飛羽擊殺李括,種種一切,記憶猶新。
可那些都是生死存亡下的無奈之舉,這會雨兒姑娘拿著斷手撫摸端詳,著實超出他的承受範圍,忍不住又想吐。
“連公子,此物狀似人手,卻又非是。”說罷,龍瓊雨把手裏的東西遞給連生看,“你再仔細瞧瞧。”
連生強忍不適,目光疑惑地看過去。
隻見少女手裏拿著的是一根白色的木頭人手。斷口齊整,經脈俱全;五指纖細,掌背光滑,和人手相差不大,栩栩如生。上麵七瘡八孔,火痕錯落,足見龍瓊雨一劍之威何等了得。
連生接過木頭手臂,仔細地端詳一番。奇道:“這是白樺!”
龍瓊雨點頭笑道:“連公子好眼力。”
“白樺,喬木,樹皮白色,光滑象紙……”說到此處,連生的臉色變得有點不自然,“相傳,山南樵夫砍木,時至正午,覺身體困乏,背靠一株白樺入睡,夢見一位白發老翁抓著他的手,質問他為何殘害自己後代。樵夫不明其意,要他放手,白發老翁執意不肯,樵夫大怒,舉刀便砍,隻聽老翁慘叫一聲,人頭落地。樵夫夢醒,發現身後白樺血流如注,心中害怕已極,始知遇到妖怪。”
“這個故事,雨兒亦也看過,出自《水經注》九篇‘白樺有心’。”
“對,‘白樺有心’!”連生低聲道,“雨兒姑娘,大石後麵莫非是白樺精?”
“雨兒不知。”龍瓊雨搖了搖頭,妙目一轉,回身叱道:“妖孽!允你出來相說,如有一絲異動,定斬不饒!”萬千利劍嗡嗡抖顫,懸浮不定,寒光大放。
隨著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一隻手緩緩攀在大石上,似要以此為基,借力站起身來,“不……不要殺靜靜……靜靜願聽主人吩咐……”
龍瓊雨截口叱道:“休要胡言!我可不是你的主人。”
那人似被嚇到,手倏地縮了回去,大石後麵旋即傳來傷心的悲哭,“主人……嗚……不要靜靜啦……”
“裝神弄鬼!”龍瓊雨麵顯不耐煩,冷笑道:“給你三息,若還不出,休怪本姑娘無情!”
“一!”
“二!”
連生突然心生不忍,輕聲道:“雨兒姑娘!眼下還不可把她了結,母水去向、此條甬道能否通到外麵、有無危險,這些正好找她問個清楚。”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連生好說歹說,這才熄了少女大開殺戒的念頭。
龍瓊雨怒哼一聲,走到一旁,似把一切全權交由連生。彼此距離自然還在安全範圍,書生若有危險,她隨時都可出手救援。
對方聲音純美空靈、天真無邪,仿若涉世不深的小女孩。且同敬念、黑通、李括相比,她並未作出十惡不赦的罪行。襲擊大家、抓走長宗,興許是她童心未泯,和他們嬉戲玩鬧罷啦。念在此點上,連生心腸一軟,這才替她解圍。
可當想到對方是白樺精,書生不由一陣忐忑,心下一歎:事已至此,不求她知恩圖報,隻要別恩將仇報把自己吃掉,僅此就已善莫大焉。
連生為表善意,往前走了兩步,麵露微笑地說道:“你且出來,我們有話要問你。”
隻聽大石後麵傳來歡喜地叫喊:“公子……公子是靜靜的主人……”
“姑娘,你認錯人啦。”連生神情微微有些錯諤,忙擺手道:“在下連生,隻是一個赴京趕考的江南舉子。”
不待連生從錯諤中清醒過來,大石後麵倏忽鑽出一個小腦袋,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往他這邊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