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知人知麵不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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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靜單手扶著大石,用僅剩的一條腿一蹦一蹦的往連生這邊跳來。纖細而修長的雙腿躍起落下,在碎石滿地的甬道上,發出一聲又一聲清脆的嘣響。

    連生下意識的退後一步,目光細細打量對方。

    隻見她未著寸縷,赤裸的玉體白而光瑩;五官精致,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貌若十一二歲的清純少女;在她兩眉中心處,一道三角形的法紋若隱若現,頗為詭秘。

    在看她另一半的身體。從左肩起至大腿根,龍瓊雨剛才的那一劍,把她半邊身子齊整地削了下來。卻未見腸血之物流出,隻有一層薄薄的白色樹脂,在燈光的照耀下,閃爍著淡淡的微光,散發出幽幽的馨香。

    連生心裏咯噔一下,不禁暗生憐憫之情。

    靜靜離了大石,無處可以支撐,為了平衡,纖手齊胸張開,小心翼翼地往連生這邊蹦來。她剛才倒身在地,塵土黏上身體,連帶臉上也染了一些,樣子看上去楚楚可憐。

    連生對這少女憐意大起,心中升起一股想保護她的欲望。

    便在此時,龍瓊雨“咦”了一聲,衝她說道:“你是木偶人?”

    靜靜聞聲停步,神情怯怯,不敢望向清麗少女。

    連生一聽,覺得耳熟,皺眉問道:“莫非是‘魂偶’?”

    龍瓊雨神色凝重地點點頭。

    靜靜一聽公子開口,懼意稍減,一邊向他跳去,一邊回答道:“回稟主人,靜靜身由白樺所製,確為魂偶。”模樣乖巧可愛,說話甚為小心。

    連生怔了一下,心裏不禁想起關於魂偶的秘聞。

    距今七百年前,在大唐武周年間,一群溯龍修士離經叛道,自號“黑暗魂師”,打出上古魔教“醒龍”的旗號,欲圖複辟妖族,曾在州神大陸掀起一場血雨腥風。

    魂偶便是出自這段動蕩時期,乃是黑暗魂師邪惡造物之一。

    黑暗魂師多為利欲熏心、殘忍暴虐之輩。他們性情扭曲,濫殺無辜,拘鎖死者的三魂七魄,強行封入木偶人的體內。

    自此以後,無辜亡魂永世困縛,不得超生。

    魂偶會人言,能行走,遵循主人發號的命令,看守府邸和培育花蟲鳥獸。少數意誌強大的靈魂,他們仍有保留自己生前的記憶和情感,沒世不忘。

    連生猜想對方生前可能是位良家少女,慘遭惡人殺害。死後靈魂不得安寧,還要被封印在木偶體內,意誌不受自己支配,反要聽從仇人擺布,服侍對方一生。

    回想魂偶的由來,知道對方並非白樺精,連生心裏不禁少了一些害怕,對她更加同情。

    在龍瓊雨心裏,卻有另一番計較。

    她對魂偶來曆不說如數家珍也是知之甚詳。

    白樺有心,通靈至寶,是製作魂偶載具的不二之選。

    從一開始,黑暗魂師會在每一具魂偶的眉心處,施下“三角銘紋禁錮咒”,注入少量的溯龍真源,魂偶便是依靠這股力量行動。

    魂偶會攻擊,能施簡單的法術,但威力不大,也不持久。在不劇烈戰鬥的情況下,單單服侍主人,每一具魂偶勉強能夠維持十年壽命。

    儲藏在三角銘紋裏的真源會逐漸消散,到那時,若不給魂偶補充真源,魂偶會隨著真源的消散而崩解,以至死亡。

    一般來說,魂偶沒有得到主人的命令,他們是不會主動攻擊的。

    龍瓊雨心頭疑雲密布,暗自忖道:“醒龍教早在七百年前便已覆滅,維持一具魂偶行動的初始真源不過十年,再厲害的黑暗魂師布下的銘紋也堅持不了這麽多年。”目光轉向木偶少女,眸中精芒一閃,心忖:“更何況,剛才自己同她正麵交手,對方修為之雄厚,真源之充沛,全不在自己之下,渾不像魂偶所該具備。”

    “此偶舉止古怪異常,背後定有他人指使。”龍瓊雨當下也不說破,決定靜觀其變,眼神示意連生快問母水去向。

    連生輕咳一聲,正要開口,目光落在木偶少女的身上,一時卻不知該如何稱呼對方。她認自己為主人,連生自然不會狂妄自大真以對方主人為居。

    “主人,您是有話要訓靜靜麽?”木偶少女瞧著連生猶豫不決的樣子,似以為要給自己下馬威。一時間,長身玉立的半邊身子如泰山壓頂,嚇得瑟瑟發抖,麵露委屈地道:“靜靜一切都聽從主人的命令,絕不敢有一絲違抗,求主人不要責罰。”

    “阿?不會的……靜靜姑娘忽要多想,在下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事情!”連生情急之下叫出對方的名字,待他回過神來,於是將錯就錯,“靜靜姑娘,請容在下問你幾個問題。”

    靜靜轉憂為喜,破涕為笑道:“主人但說無妨,靜靜絕不會隱瞞一分一毫,一定如實回稟。”

    “在下隻是一介書生。靜靜姑娘也休要妄自菲薄。”連生糾正道:“姑娘若是願意,叫我連生既可。”

    靜靜雙唇微抿,眼眸微紅,怯怯地道:“主人……公……公子……”被連生目光一瞪,轉而改口稱其公子。

    連生搖了搖頭,無奈地道:“靜靜姑娘,你適才可有拿過李括身上的東西?”伸手指了指來時的方向,解釋李括就是那具躺在甬道入口的死屍。

    片刻的寂靜後,靜靜彎了彎小腦袋,看著連生的臉。然後她回答:“有,剛才靜靜在他身上拿了一瓶水。”

    “它現在在哪裏?”連生興奮的問,龍瓊雨也是一臉欣喜。

    靜靜閉上了眼睛,仿佛她不能忍受他們對她下一句話的反應。

    “不在了。”

    “不在了?”連生反複念叨,欣喜轉瞬即逝,“你說它‘不在了’是什麽意思?”

    靜靜顫抖起來,目光望向龍瓊雨,身子明顯的往後縮了一下。

    “告訴我。”連生輕聲道:“它在哪兒?”

    “和身子一起融化了。”靜靜說到這裏,隨即小聲地嗚咽起來。

    目光觸處,靜靜半邊身子空空蕩蕩,肩臂都無蹤跡。連生轉念一想,豁然明了,龍瓊雨一記青光轟下,母水連帶半邊身子一起化為灰燼。

    連生心裏一陣悸動,為免對方傷心,忙不迭地轉開話題:“若非你無故偷襲我們,並且抓走長少俠,雨兒姑娘明辨是非,也不會對你番然出手。”

    說到此處,書生拳掌相擊,恍然道:“長少俠!”說罷,繞過靜靜往大石後麵跑去。

    靜靜仍舊小聲嗚咽著,隻在連生跑過身側時,倏忽抬頭看了他一眼,目光裏隱隱包含著悲楚、好奇、懊悔。

    龍瓊雨雙手環胸,目光沉凝如水,靜靜盯視著木偶少女的一舉一動,神色未有絲毫緩和鬆心。

    連生很快便扶著長宗出來,“雨兒姑娘……不……不好了……快來……快來看看長少俠!”他一邊走,一邊焦急地喊。

    聞言,龍瓊雨疾步上前。妙目落處,隻見長宗麵色青紫,身上經絡發黑,連生怎麽叫他都沒反應。

    當下不在遲疑,將他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處平滑的石壁下,一邊為他輸導真氣,一邊閉目凝神。不多時,少女豁地睜開眼睛,搖頭歎息:“毒已攻心。”

    玉手一翻,掏出一顆綠色丹丸給他服下,“此為‘碧青丹’,能暫時壓製屍毒。”

    “若是出去,可有辦法施救?”連生神情懇切,在雁鳴寺大殿,若非長宗出手相救,恐怕他早已是個死人。救命之恩,豈可輕易棄恩人而不顧。

    一路行來,即使在累、在凶險,連生也從未想過要拋下長宗。過去如此,現在仍然如此。

    連生心忖:“融解子膠,唯係母水,如今母水被毀,回路已成一條死路,能否出去,眼下惟一的希望就是這條甬道。”

    扭頭看向靜靜,“往前走,可有路通到地麵?”

    “有。”木偶少女毫不猶豫地回答。

    連生聞言大喜,可隨即又被龍瓊雨的一番話打回原形。

    “長公子所中屍毒厲害非常,現已侵入奇經八脈、十二正經,性命堪憂,即使有我碧青宗聖丹續命,也不過多活兩個時辰。到時屍毒發作,就算大羅神仙來了,也救不活他。”龍瓊雨神情凝重,“就算可以出去,若無天山雪蓮、守夕玄水、道極三清丹這些級數的靈丹妙藥,想救長公子也是回天乏術。”

    連生“阿”地一聲,望向長宗,麵露沮喪之情。

    靜靜見主人難過,心下亦也替長宗擔心。正自焦急間,眸子倏地閃過一道藍芒,眼神呆滯,麵無表情地朝著空氣點了點頭。

    這一幕,連生傷心不覺,龍瓊雨卻是盡收眼底。少女心中暗暗冷笑一聲:“此偶果然有古怪,且看你有何目的。”

    眸中的藍芒漸漸隱去,靜靜身子一鬆,隨即恢複如常,麵上表情一陣變幻,似心中有事,懸而不決。

    龍瓊雨心忖:“裝模作樣!”

    “公子!”

    連生抬頭好奇地看著她。

    “神仙草!”靜靜與他目光對視,微笑著說道:“老主人吩咐靜靜看守神仙草,現在公子是靜靜的新主人,靜靜願把神仙草獻給公子,隻有它才能救公子的朋友。”話說到此,她秀眸一黯,自責、無奈、羞愧諸多負麵情緒一閃而過。

    “神仙草?”連生精神一振,也未留意到對方喊自己主人,“太好了,靜靜姑娘,多謝你了。”轉頭看向龍瓊雨,“雨兒姑娘意下如何?”

    龍瓊雨搜遍記憶,將世間所有已知的神奇藥草逐一回想。思慮良久,卻無‘神仙草’這一株。妙目冷凝靜靜,半響才道:“既能救治長公子,又可出去,兩全其美,何樂不為,雨兒豈會不依。”

    連生當即大喜,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起身。”

    “謹遵主人旨意,靜靜這就帶路。”木偶少女單腳起跳,回眸一笑:“地道彎折,公子跟好。”

    連生喜上眉梢,點頭回應。隨即和龍瓊雨一左一右扶住長宗,緊隨其後。

    靜靜轉過頭來,嘴角微微上揚,目中藍芒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