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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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一鳴聽他講的,心裏一酸,眼淚差點要掉下來,飯也吃不下去了,他沒想到,原來在縣城裏非常風光的機械廠的工人,如今竟然淪落到這樣的地步。在計劃經濟時代,機械廠是全縣聞名的著名八大企業之一,生產的農機配件行銷全國,效益好得很。廠裏有籃球場、足球場,設施都是當時第一流的,縣城裏有什麽重大的體育活動,都要借用他們的場地。

    那個時候,在機械廠上班的小夥子,在縣城裏隨便挑媳婦。工資高,福利好,有食堂,有宿舍,是真正的工人階級老大哥。沒想到,改革開放沒幾年,廠子就不行了,到最後,竟成了這樣的結局。

    縣城裏其他的廠子怎麽樣,王一鳴還想了解了解,就問大家:“當年的八大企業,現在還在嗎?”

    同學們說:“都垮了,有的地皮早賣光了,上麵都開發成了商品房。現在縣城裏唯一興盛的企業,就是房地產開發公司。其他的都完了。”

    那全縣工人靠什麽就業啊?”

    哪裏還有就業,沒人管了,自謀生路。沒聽電視裏天天唱嗎,‘從頭再來’。整個縣城,下崗失業的不下三萬人,到外地打工的打工,回農村老家種地的種地,留在縣城裏的,男的大多蹬三輪,女的大多擺小攤。你看那縣城裏那麽多的人力三輪車,大多數都是下崗工人。女的呢,批發個毛巾、鞋子之類的東西,走街串巷,叫賣東西。有的長得漂亮的、年輕的,嫌棄幹這個丟人,又不掙錢,就去了外地,做了三陪小姐。這樣的人多了。現在的社會,笑貧不笑娼,隻要你能掙到錢,也沒有人說你了。你看那滿大街的美容美發店,坐在裏麵的小姐,袒胸**,裏麵連一把剪刀都沒有,都是幹皮肉生意的,她們都是外地人,本地人不在本地做這個,怕熟人認出來。”

    王一鳴問:“那你們都靠什麽生活啊?”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各想各的門路。上班的,有工資發,雖然不應時,有時候要拖欠個一年半載,但到年底快過年的時候,好歹都會給補齊。平常裏沒有錢了,隻能是求親靠友借。農村裏有地的還好些,回家還可以要點糧食,自己買點菜,可以過下去了。現在就是怕孩子上學的花費,一個孩子,每年學費帶生活費,需要上千塊。更怕家裏有病人,一旦得病,就是傾家蕩產。現在好多人沒有醫療保險,就是有,也報銷不了幾個錢,看大病,還是靠東挪西借,家裏有一個重病號,全家人的生活都受拖累。在縣城裏,做個公務員,一個月下來,也就是四五百塊錢的工資,門頭差事又多,今天他結婚,明天他家死人,都得應酬、封禮,一個月下來,總有幾宗事情,這個錢,不花又不行,縣城又隻有那麽大,你接到請帖了不去,下次見了人,沒辦法開口,你賴啊!沒臉見人。於是,就是再窮,也得打腫臉充胖子,鼓著肚子硬撐。所以,現在的生活壓力,簡直是讓人感到喘不過氣來了。大街上失業的成群,沒有飯吃,就偷就搶,尤其是那些十七八、二十來歲的小青年,早早就輟學了,找不到工作,沒有錢,還想活得風光,有酒喝,有飯吃,於是就拉幫結派,闖蕩江湖。在縣城裏打架鬥毆,這一派和那一派,為了爭地盤,搶生意,經常是大打出手。這些人,都是不要命的,誰下手狠,誰是英雄,大家都佩服。在縣城裏也就成了名人了,到哪裏都有人巴結,整天有人請,連那些當官的,也給這些人麵子,和他們稱兄道弟,有的甚至拜把子。公安局破案也要這些人的幫助,要不然就得不到線索。現在的社會啊,簡直是亂極了。一鳴你好歹還是個副部長,有機會見那些大官們,難道下麵這些事情,他們一點也不知道,還是知道了,裝糊塗。你得向上麵反映反映,現在到哪裏,都是這個樣子的,這樣下去,怎麽得了!民不聊生啊!”

    王一鳴聽他們亂七八糟地講了許多縣城裏這些年發生的事情,一件一件,都是觸目驚心,這些事情,讓王一鳴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他沒想到,僅僅是十幾年的光景,這個偏僻的縣城,就是這樣一副樣子了。這個縣城,也就是全國的縮影,其他的地方,也不比這個地方好多少。王一鳴承認,自己這些年,官越做越大,到基層的時間越來越少,就是到了基層,在當地官員的陪同下,看到的都是當地最好的一麵,所有的陰暗麵,大家都對他回避了,誰也不敢講,誰都怕觸黴頭。大家一級一級,哄騙上去,就成了村騙鄉,鄉騙縣,一直騙到國務院。

    在北京時,看到的都是欣欣向榮的一麵,覺得中國的改革開放簡直是太好了,大家一說起來,都是大好局麵、蒸蒸日上啊!報紙電台電視台,也是開足馬力,表揚與自我表揚相結合,整天向全國、全世界灌輸我們取得了舉世矚目的偉大成就,欺人與自欺,讓大家都失去了基本的常識,不敢麵對現實,整天暈暈乎乎的,在麻醉中混起了日子。

    王一鳴感覺到,坐在北京自己寬敞明亮的辦公室裏,確實感受不到危機,看不到這個社會現在已經是一團亂麻,官當得越大,離人民越遠,也就離社會真相越遠。想到自己是這個狀況,王一鳴從心裏真是感到可憐那些比自己官大得多的人,他們離社會真相的距離,毫無疑問是更遠了。他們得到的信息都是過濾了多少遍的,他們耳朵裏,再也聽不到像自己的這幫同學那樣,直言不諱毫不留情的話語了,沒有一個人向他們說實話,他們從本質上來說,已經是瞎子聾子,怪不得他們的臉上,什麽時候看都是帶著燦爛的笑容。他們就像是生活在真空中的人,這對於一個身居高位的人,不能說不是悲哀。連真相你都看不到,你還能有什麽正確的判斷力呢!講出來的話,作出來的決策,隻能是離廣大人民越來越遠,你不拿老百姓當回事,長此以往,老百姓也就不拿你當回事了。大家你糊弄我,我糊弄你,在相互欺騙中,混起了日子。這裏沒有發自肺腑的尊敬、愛戴,隻有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應酬的神情,這樣的領導人,哪能有什麽個人魅力可言呢!

    不知不覺,時間就過去了幾個小時,看看快到12點鍾了,大家還意猶未盡。小強的老婆還在加菜,王一鳴說:“吃好了,吃好了,嫂子你也忙了一天了,也該休息休息了。”

    大家於是就站起來,王一鳴掏出隨身攜帶的提包,從裏麵拿出500塊,遞給熊小強說:“這是我的一點意思,是給兩個孩子的,讓他們好好上學,爭取考上好的大學,畢業後找個好工作,到時候,如果我有能力,一定會幫忙的。別的人不幫,因為找我的人太多,我的能力也不夠,但你的孩子,我還是會想點辦法的。”

    小強推讓了幾次,看王一鳴執意要這樣做,隻好留下,說:“別的客氣的話,我就不說了,總之,我這一輩子是完了,沒出息了,我希望兩個孩子比我強,如果他們能夠考上大學,到時候少不了還要麻煩你,我們全家,先謝謝你了,感謝你來看我,我兩個孩子知道了,對他們就是很大的鼓舞。”

    王一鳴說:“你和嫂子,也要保重身體啊,該休息時要休息,掙不完的錢啊。身體好了,才能多掙錢。”

    小強兩口子不住地點頭,說:“記得了,記得了。”

    大家握手告別之後,四五個同學,攔了兩輛出租車,陪著王一鳴回了縣委招待所。這個時候,縣城的大街上,空蕩蕩的,籠罩著的氣氛是令人不安的,不時地有三五成群的小青年手裏提著酒瓶,喝得東倒西歪的,大聲地說話,或者在大街上公然撒尿。有的把喝過的啤酒瓶,狠狠地砸在地上,碎玻璃濺得一片片的。

    第二天早上,縣委書記和縣長都來陪王一鳴吃早餐。說起對縣城的印象,王一鳴說:“這次回來,最大的印象就是縣城裏像是回到了解放前的上海灘。這樣下去,人民怎麽會有安全感。你們都是父母官,該抓一抓了,總不能大家都上不了街,憋在家裏看電視吧。養那麽多警察,幹什麽用的,連個縣城都管理不好,我看公安局長該撤職了。”

    他的話把縣長和縣委書記說成了大紅臉,一個勁說:“是,是,我們這就安排,限期一個月,再整治不好縣城的治安,我們就聯合向市局打報告,要求市公安局調換人員。太不像話了,整個縣城的社會治安,一天不如一天。晚上老百姓連上街都害怕,我們實在是慚愧啊!王部長你也知道,這縣公安局,局長不歸我們縣委管,是上麵局裏派來的,可以聽我們的,也可以不聽我們的,有什麽事情,我們還得看他的臉色,真是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