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龍，大概人們總是把雲的陰影想象成一種身子長長的野獸罷。盡管孩子死時的細節蘇日勒和克還是第一次從老人嘴裏聽說，可早在書室沒有被轟塌前，他就在裏麵的古卷上看到有關“龍”的記載。鮮有人會相信有住在高空的龐大野獸，而且總愛躲在濃雲中。尤其在他與百足蟲曾登臨斷嶺山脈觸碰過低矮的雲層之後，越發質疑虛無縹緲的氣體中怎麽可能住著所謂的龍。

    世間真有人相信麽？蘇日勒和克原先並不認為，可顯然胡和魯願意相信。

    “那傻小子為了風裏的龍，賤送自己的性命。”對方逐漸將對逝人的懷念幻化作信念，才有可能迷信那種天方夜譚。

    可蘇日勒和克沒有過可憐兒子死在逐風之旅的體會，聞言便不假思索地說：“風不能成形，他看到的應該隻是雲罷，龍也不過是雲層的陰影……裏麵沒有任何東西，更別提野獸了。”

    “那天我也看到了，雲裏的龍。”老人哪能如此輕易放下己見，張口咬定那天天空確實存在異象：“他掉下去一瞬間的事，我怎麽可能會忘，那片雲就在山崖正前方的天空中，龍在其中盤旋，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什麽雲層的陰影？難道有陰影轉瞬即逝的麽？”

    “您也說了，隻是一瞬的事。”蘇日勒和克對對方無法正視事實而感到不可思議：“當初所有人都在為這個意外悲痛，卻隻有您將一切歸咎於虛幻的龍身上，難不成這就能掩蓋您孩子的過失和愚蠢麽？”

    胡和魯為領袖的武斷感到有些惱火。如果說不能相信逝者死前的遺言，難道連自己的話也不相信麽？難道隻有你部落領袖曾到過斷嶺上麵觸碰過雲朵麽？難道你觸摸過南陸天空中每一片雲麽？然而今夜，他不願再議這些陳年往事中瑣碎的遺憾和表達無關緊要的哀悼。他是阿拉圖德·胡和魯，以“青龍”之名自居，自己這樣的人總會將正事置於要位。“難不成……這就能掩蓋您孩子的血統麽？”目的已經達成，他露出得逞後的從容笑臉，將對方的話奉還。

    二人之間的空氣好像被凝固一般，胡和魯端起陶碗大喝一口，垂下頭不知在思考什麽。蘇日勒和克終於明白今晚夜談的話題，以及對方設下冗長鋪墊的目的，他收回前傾的身體，陷入沉默中。

    有一個問題是他蘇日勒和克遲遲不肯麵對的，盡管累年部落的瑣事叫他逐漸放下，但自始至終從不曾遺忘，每每提及都令他如驚弓之鳥。那就像一個禁忌，不論是無嗣無數次的刁難還是儺祭這種大典禮上，每當話題即將觸碰禁忌的時刻，他就隻能選擇逃避。烏恩身上存在不容忽視的血統問題，一個幾乎與阿拉圖德們相悖的血統，胡和魯等人絕不會置之不理。他能感覺到對方若有似無的凝視，對方掩藏得很好，可惜他更加警覺。想到這裏，不禁一笑，看來這場談話將是第一輪試探了。

    幾條火蛇從他的肩膀裏鑽出，蜿蜒著身子，投入一盞盞鮫人燈中，大殿的光因此更亮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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