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沉悶的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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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最近又陷入了一波新的霧霾,即使到了暖春,那層層的灰色霧團依舊執著的籠罩在上空,遮天蔽日,讓人喘不過氣來。路上的司機們不耐煩的一遍遍摁著喇叭,想要早點躲到家裏,不再出門。忙碌的上班族們在辦公桌前熬著難耐的時光,吞著價格不便宜的咖啡,似乎努力在這個城市裏找尋著一種歸屬感---吸廢氣,也是一種融入的方式。

    淑離最近要做一些有關抑鬱症的資料收集,她來到二環裏京城最有名的一家精神病醫院,想找他們的主任做一個采訪。不過,出乎她的意料,來這裏就診的抑鬱症患者竟然大多數都是年輕人,而且排了很長的隊。他們倆預約的時間是下午的兩點鍾,不過看這情況,必然是要推遲了。

    據說,這位主任一天要接診的患者數量是50-60名,壓力可想而之。淑離看著那些病人的模樣,身材大多很消瘦,而且喜歡用口罩或者帽子掩著麵部,似乎對這樣的疾病還是有些避諱,避免與路人有眼神的交流。忽然,她從隊伍的中段看到了一個小巧的背影,這背影似乎很熟悉,像極了一個人。“田田?”那女孩聽到召喚本能的回了頭。

    真的是你啊?”

    嗯”田青青不好意思的拉下了口罩,有些尷尬。

    你”

    嗯,我最近情緒不太好,想來看一下。”

    淑離關切的看著她,作為朋友,她感到有些自責。想來,其實田田的性格本來就有些內向,而且還總是鬱鬱寡歡的,她們早就該跟她多聊聊,開導開導她的。

    你,你沒事吧?”

    沒事呢,我之前來這裏看過兩次了,效果挺好的。不用擔心我了啊。”田青青眼神恍惚的說道,“那你來這是幹嘛?”

    哦,我最近拍的片子需要來這裏采訪一個主任。”

    主任?戚主任嗎?”

    是啊,你怎麽知道?”

    她在這家醫院挺有名的,以前就是一個朋友介紹我過來的”

    26號!”裏麵的護士開始叫了起來。

    我得進去了淑離,”“好的。”

    對了,”田田用手抓了下淑離的手腕說:“我來醫院的事,不要告訴別人”

    放心吧,不會的。”淑離拉著她的手,肯定的回答道。

    接近黃昏,醫院內走廊的燈光變的溫暖起來,或許,這是為了照顧病人們的感受和情緒。淑離從包裏拿著一塊巧克力,嚼了幾下。她在外出的時候通常會這樣來充饑,就算這樣對身體很不好。慢慢的,等那條最長的隊漸漸散盡之後,她起身開始踱著步子,伸伸腰準備迎接戚主任了。過了半個小時後,一位身材微胖,燙著一頭爆米花卷兒的眼鏡女士著一身白大褂向她快步走來。“不好意思,神記者,久等了,今天病人太多了,實在很抱歉!”她強打著精神寒暄著,盡管臉上透著無盡的疲憊。

    哪裏,您比我辛苦。我一直坐在這等著,不累呢。”“時間也不早了,咱們趕緊進辦公室聊吧?”“好。”

    辦公室很安靜,主任是單獨一個房間,桌子上的東西擺放的很整齊,也很幹淨。旁邊拍著一些簡潔的綠植,看起來讓人很舒緩。戚主任坐在座椅上輕輕的喘著氣,她把眼睛摘了下來,然後雙手交叉在胸前往後仰著,做著短暫的調整。

    我下午的時候看到很多病人掛的都是您的號,一天看這麽多病人強度也太大了。”

    哎,有什麽辦法呢?現在城市人壓力大,醫院人手又不齊,所以能扛著就盡量扛著,多看一個是一個。”

    您一天要問診多少個病人?”

    工作日的話正常是30個,周末的話會增到50-60,不定。”

    人多的時候您會忙到什麽程度?”

    喝水,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回到家裏一句話都不想說,因為太累了。”

    是身體上的壓力嗎?”

    都有,其實精神科醫生和普通人一樣也會有各種情緒。尤其我們作為疏導的一方,是患者們傾訴和宣泄的對象,每天會收到很多的情感垃圾,負麵的,我們也有一個承受的範圍。”

    您覺得精神病人和普通疾病病人相比,治療的差異性在哪裏?”

    精神病人具有獨特性,每個人的情況可能都不同,有的時候精神病人還會跟醫生對抗。這都需要精神病醫生花費更多腦力去應對。同時,家屬對醫生的不理解和不認同,使得家屬容易戴著有色眼鏡對待醫生開的治療方案,造成不樂觀的治療後果。作為個人來說,我們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因為很多精神疾病的患者,壓力來自於現實,比如物質方麵的壓力,這是我們不能去幫助和改變的,隻能說做一個情緒的梳理師,而不是救世主。這也是我想讓患者們能認識到的地方。”

    了解。那您怎麽看待年輕人越來越多患上憂鬱症的問題?”

    這個應該客觀的看待,而不是誇大化,的確,現在每年我們國家都有20萬人因為抑鬱症而自殺,年輕人更是占到了大多數。為什麽,我們可以從幾個方麵來分析一下。第一,現在的年輕人大多來自於獨生家庭,從小在溫室長大,出了社會之後一時不能適應這種無處不在的競爭,很容易受挫,而且受挫之後的自我修複能力很差,導致心態失衡。第二,如今在城市當中,年輕的一代要背負更多的壓力,比如來自家庭的,婚姻的,生活的,工作的,在拚搏的時候通常會感覺到力不從心,當感到無法改變現狀的時候,那種無奈的負麵情緒會占了上風,再加上他們大多不願意傾訴,就更加容易抑鬱了。”

    您所說的我讚同,但是我認為,構成抑鬱症的原因是很多方麵的。”

    是的,我之前說了,每個抑鬱症患者都有獨特性,身份地位,成長背景,經曆過什麽重大的刺激,都有可能患上抑鬱症。”

    那能告訴我們一些自我排遣的方法嗎?”

    一般來說,精神疾病不是一下子就有的。它有一個潛伏期。在潛伏期內,有失眠、胸悶等情況。如果出現這種情況就該休整一下了。所謂鬆弛有度,排解壓力的方法有很多,例如,定期旅行、打球、唱k、泡溫泉、熱水浴、找個安靜的地方聽舒緩的音樂、多與朋友、同事溝通交流,都可以減少自己的心理壓力。”

    您在治療中度或者中度患者的時候,會采用什麽專業的方式嗎?”

    基本上就是心理治療,藥物治療,還有物理治療,例如電療。當然,我們最近在實驗一種更柔和的方式去為患者做疏導,那就是音樂療法。”

    音樂療法?”

    對,音樂是治病的良藥。《黃帝內經》中把宮,商,角,徵,羽五音與人體的五髒聯係起來。在人的生活中,心跳,呼吸,吃飯,走路,都與音樂的節奏和旋律有關。4000多年前,古埃及人已經知道借助巫醫的詠唱促進產婦的分娩,日本研究一種播放催眠的枕頭,使失眠者很快進入夢鄉。英國劍橋大學口腔治療室用音樂代替麻醉拔牙200例,患者均無痛感。今天我就接診了一個女孩,她是學中提琴的,長期演奏的悲傷中提琴音色讓她黯然神傷。再加上她平時就是一個很感性的女孩,所以在外界長期的刺激下就更容易情緒低落了。相對的,這種病人就很適合做音樂治療。”

    您說的是不是田青青?”

    對啊,你怎麽知道?”

    哦,她是我的好朋友。”淑離微笑了一下,“她的情況嚴重嗎?”

    嗯~中度抑鬱吧,需要藥物輔助治療一下,不過呢,像她這種的其實多一些積極的外界引導,會恢複的更快一些。”

    淑離會心的點點頭,她繼續問道:“那重度的抑鬱患者您問診過嗎?有沒有什麽難忘的治療經曆?”

    哎,”戚主任用帶有皺紋的手摸了下旁邊的一堆文件夾,若有所思的說:“當然有。有些重度的抑鬱患者會非常抵觸治療,他會在人前裝出一副狀態很好的模樣,看似很積極,樂觀,其實內心壓著好幾座大山,隻有在深夜裏,另外的一個他才會悄悄的出來。我曾經接觸過一個患者就是這樣,非常幽默,風趣的一個男孩,隻是說剛失戀不久,需要我幫他做下簡單的疏導,後來還請我吃過幾次飯,特別感謝我,說自己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可是呢,隔了一個月,他竟然自殺了至今他為什麽會走上那條路,我是不得而知了,隻是感覺很心痛吧,也很無奈。”

    您的意思是說,這個人的病情連您都瞞過去了?”

    嗯,我自己都沒發覺出他的憂鬱症已經很嚴重了,因為他自己表現的非常開朗。現在想想,其實給他就診的時候,就沒跟我真正說出自己的心結。”

    介意我看下這個病人的基本資料嗎?”

    這個涉及到病人的隱私,恐怕我不能給您呢。”

    哦,好吧,那我來問問您其他的問題。”

    病房外麵依然忙碌著,兩個人保持著促膝長談,似乎暫時忘記了時間。淑離在交談中,漸漸知道了這個城市的抑鬱症患者的現狀,從數量上看,是那樣的驚人;從不同的故事中,她感受到了一個生命的脆弱與孤獨。夜色深了下來,月亮把人的映的柔和而生動。也許在這個時候,人心是溫柔而詩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