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新葉之會(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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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怒吼飽含著憤怒,聲底藏著一絲龍吟,幾個字衝破雲霄最後在天際炸響,所有人都聽到了。尚未進入鳳羽殿的沈頌等人滿臉詫異,莊卻撫,多麽熟悉的名字。陸羨攙扶著裴尹尹,皺著眉頭看向黑色的水牆,深邃的目光似乎可以看到裏麵發生的一切。

    伏波不再壓製力量,展露他的完全體來,健美威嚴的身姿站在黑色的水牢中,怒火觸及到了每個角落。清心殿裏有些家長開始緊張起來,他們的孩子還在裏麵,和那個所謂的“莊卻撫”一起麵對伏波的怒火。石長空想派人進去和三隻荒古巨獸談談,卻發現裏麵早就下了結界,沒有計蒙的允許不得進入。

    “你們到底要幹什麽?”石長空打開計蒙派人送來的玉簡,光幕中站著一個人身龍首的怪物,一雙白眼卻顯得溫和異常。

    “咳咳,這個,石先生,伏波和這個莊卻撫有仇怨,以前因為礙於宗門所以不能解決,他就借這次機會想找莊卻撫算賬。”計蒙抹了一把額頭不存在的冷汗,訕訕地道,早先伏波告訴他們這件事的時候,他就做好了背鍋的準備,但麵對石長空還是不寒而栗。

    “混賬!他們算賬和我家的孩子有什麽關係!快放出來!”有家長喊道。

    “哦,這件事不必擔心,過去了這麽久,能通過的都早就通過了,我們不認為這些至今還沒能走出來的孩子們能夠在蝶栩樓活下去,所以擅自就算是把他們淘汰了,我和天吳會保證他們的安全。”計蒙道。

    計蒙這番話話糙理不糙,現在已經快過去一個時辰了,一個時辰都沒闖過太清河的確是沒有希望在蝶栩樓中競爭。

    “要是那些孩子有半點損傷,你們宗規處置。”石長空冷冷道,計蒙鄭重地行了個禮,末了石長空忽然想起了什麽,問道:“莊塵那孩子怎麽伏波了?”

    “聽伏波說,他的一個孩子被莊卻撫殺了,你也知道對於我們來說,延續血脈有多重要。”計蒙歎了口氣。

    石長空聞言一窒,若真是這樣,這件事怕是無法愉快解決了。他看向了席間的某人,那人卻很是自在地笑著。

    現存的荒古巨獸大多都會把自己當作種馬,四處播撒種子,想要延續自己的血脈。由於血脈雄厚,它們成功配種的幾率極低,就算成功了,後代大多也不是純種的血脈。可即便如此,那些後代體內終歸是流淌著自己的血,是自己的孩子。莊塵若是真殺了伏波的一個孩子,那便是殺子之仇、絕後之痛,倘若那是伏波唯一的兒子的話……石長空不敢去想,艱難地開口問道,“伏波有幾個孩子?”

    “不知道,他沒跟我們說。”計蒙攤手道。

    石長空扶額,“你讓我們看看裏麵?莊塵出事我承擔不起。”伏波爆發後,清心殿的明鏡就丟失了所有畫麵。

    計蒙的白眼裏看不出情緒,他在回味石長空的話,“自然沒問題。”

    莊塵眉頭連跳,他清楚地感覺到身邊人的氣息一個接一個消失,似乎是被人一招製敵帶走了,照這個速度下去,他確定黑水世界隻會剩下他一個人了。

    有人在為他和伏波的仇怨清場。

    天吳嗎?不想涉及別人麽?也就是說,沒人會來幫我了?

    莊塵心思如電,握緊了青穗,他體內的靈力依然被壓製到一個極其沉緩的地步。他分明地感覺到黑水裏麵全是妖精,包圍著他,想要鑽進他的身體裏去,撕碎他的內髒,想必他們臉上全是調笑。

    完全落入敵人手中,處境不能再壞,能夠依靠的隻有手裏的劍了。

    原本裴尹尹想留下來幫他,卻被他一口回絕,並趁其不備將其丟了出去。那時他已經走到了盡頭之前,但是伏波的動作太快,若是莊塵自己出去了,裴尹尹的速度絕對無法逃出,他本身對這新葉會興趣不大,自然優先考慮裴尹尹,於是便有了陸羨看到彈射出來的裴尹尹那一幕。

    “把水妖之牢收了吧,你要為你兒子報仇的話,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是不是太無恥了點?”莊塵對著黑水道。

    “哼!獅子搏兔,亦用全力,你若是有實力大可以自己破開這東西。”伏波說道,話語之間滿是嘲諷。

    莊塵雙眼如同一汪井水,倒映著漫天的星辰,水麵上全是秋天的冰涼。仙瞳他隻修練到第一層,也就是“星潭”境界,已經足以把伏波的身軀抓進眼底。

    這隻如同水波組成的龍爪獅獸原來一直站在莊塵的麵前,它足有兩丈高,看起來似乎隻需要輕輕吹一口,就可以殺掉這個殺了自己兒子的仇人。

    計蒙投射出來的畫麵消除了黑水的濃度,讓人能夠清晰看到裏麵發生的事情。清心殿裏的人在看,沒有進入蝶栩樓的學生們也在看,計蒙很貼心地製造了兩麵明鏡,也算是為學生們解決疑惑。當人們看到伏波獸實際裏莊塵不過寸許的時候,都不約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冷氣,權昂妃謙一把抽出了銀槍,殺氣盎然。陸羨微微一怔,把他按下,“別急。”

    伏波看到莊塵的星光雙眸直直地看著他,笑了起來,道:“哼,還算不錯,隻可惜實力太差了,也不知道你是用了何種卑鄙的手段殺了淘兒……”

    “哈哈哈哈哈!”莊塵笑起來。

    “你笑什麽?”伏波怒喝道。

    “卑鄙?要說卑鄙不堪的,應該是你那個寶貝兒子吧?”莊塵風輕雲淡,仿佛絲毫不知道自己這句話會更激怒伏波,“你這麽大張旗鼓就是為了殺我?”

    “當然,若非礙於門規在此,我早把你殺了!”伏波道,“或許你當時不知道你在兆水所謂的除害,殺掉的那隻巨獸是我兒子。但我一開始就知道殺我兒子的是誰!他居然是乾清弟子!為什麽會是乾清弟子?為什麽不讓我殺他?”伏波越說聲音越大,怒氣越聲,水妖之牢裏麵的水妖紛紛尖叫著逃離他身邊。

    “淘兒是我所有的孩子中天賦最好的,是最有希望進化成伏波的。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意味著我不再孤單!我想你們人類應該不明白沒有族人的痛苦吧?距離我上一個族人死亡已經四千年來,幾千年來唯我一人寂寞你應該不能理解吧?你把它殺了,你為民除害,你很偉大,而我又隻剩下了我自己,憑什麽?”

    “我真的早就想殺你了,但是我不能下手。我還想把你所有的朋友殺了,讓你也嚐嚐一個人的滋味。可那我做不到,所以我隻能殺你,自從知道你要參加新葉會後,我沒有一天不開心的!我正好是太清河的護河神獸,這種天賜良機我怎麽會錯過?所以今天就算雲愈離來也救不了你了,去陪我兒子吧!”

    莊塵安靜地聽完,最後輕聲笑起來,像是落葉騷動了井水。

    “莊塵哥哥生氣了。”鳳羽殿裏的白木堇低聲說道。

    陸羨自言自語道:“這就是莊塵生氣的樣子嗎?”在他印象裏,莊塵一直是懶懶散散的,對誰都愛理不理的樣子,說白了就是傲嬌,隻有庚浩七、那祖罕這樣的厚臉皮才能克製他。這樣一個人生氣起來原來是這樣的,陸羨忽然覺得他可愛起來。

    莊塵提著青穗,直視伏波,眼裏露出深深的鄙夷來,“告訴你一些事情吧,像你破壞他人行動,製造麻煩的,我很討厭。新葉會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你這樣破壞事情發展,會讓我覺得是因為我而導致了別人無法安然參會,鍋會蓋到我頭上。”

    “我不喜歡變數,那是未知,所有的未知都讓我感覺很壞,就像狂風吹亂了修竹,竹子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向上生長,隻能橫著長。要是我的竹園中發現這樣一棵竹子我會砍掉。要是我事先有預感會橫生枝節,而我又不得不繼續等待變故的發生的話,我會更加煩躁。再次我不喜歡有人像智障一樣威脅我,而現在你就是這樣一個智障、一個變故,恭喜你。”

    莊塵一邊說,一邊又流露出回憶的神色,他想起那隻怪物,就止不住地冷笑,而如今那隻令人作嘔的怪物的父親站在他麵前,振振有詞地宣稱要他為這件事付出代價,毫無疑問,這件事要更加惡心。他原先以為伏波應該智商正常,沒想到是一個隻生不養的大垃圾。

    “你那個兒子是你和一隻水仙生的吧?看來溫柔的水仙沒有教導好他,大概是偷偷從家裏跑出來的吧?當然也有可能是強行跑出來的,你的血太狂暴了,他顯然惡戾了。”

    “你知道,有靈智的獸都可以用‘他’或‘她’代指。”莊塵用手指在空中寫著字,“你兒子身體強壯,智商也比你高很多,但我隻想用‘它’來稱呼,它是一隻最低級的野獸。

    “它偷了水仙的天淚,逃到兆水水底偽裝成水仙接受附近居民祭拜。那裏的人都不知道,這隻怪物是想要吃人的,它天天趴在兆水邊上殺人吃人,人肉很好吃吧?所以洞窟裏才會全是大大小小的人的屍骨,我到的時候你那所謂的兒子正抓著幾個女子**,利爪刺破她們的身體,那怪物一邊**一邊吃著她們的內髒,最小的一個不過十五歲。我聽人說,隻有怪物能夠生下怪物,你能生下這樣的怪物,想必你也是怪物,所以我想是不是也應該把你殺了?”

    莊塵的語氣平靜,像是在敘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但所有人聽到都猶如親眼所見,看見了那副慘烈的、令人作嘔的、憤怒的、絕望的場麵。所有人都沉默了,這是一樁悲劇,不是伏波的,是兆水邊上人民的悲劇。

    陸羨眼底發寒:“莊塵沒有做錯。”

    計蒙輕輕歎了口氣,所謂“惡戾”是指洪荒雜交的後代體內的洪荒血脈超出了他的元神負擔,摧毀了他的神智,隻剩下了惡和獸的一麵。幾乎所有的洪荒巨獸和異獸,甚至靈獸產下後代時,總會出現一兩個這樣的例子,這是天道的限製。這樣的後代都必須早早抹消掉。但是伏波一直在乾清,水仙又是公認的善良,所以任由怪物成長起來,任由一個悲劇發生了。

    可人們也都知道洪荒古獸如今的處境,他們一邊憐憫伏波,一邊憤慨。

    伏波巨大的青色眼睛沒有任何神采的起伏,那又如何?那也不能成為莊塵殺他兒子的理由,要殺也是他自己來動手。退一萬步講,他們本來就是野獸,野獸就是要吃人的。他可不像計蒙那樣完全融入了人類社會,他一直保持著作為獸的驕傲,雖然他現在不吃人了。

    為什麽不能吃人?因為現在人族獨大,勝者說了算,這也是伏波服從的一個鐵律,他坦然接受了人類強大的事實,所以在這裏看護乾清。

    幾千年來,他在這裏活得很安穩,可也在歲月中失去了族人的任何消息,大概自己是唯一一隻伏波了,他太寂寞了,他需要一個孩子。

    淘兒是最像他的,可他被人殺了,伏波雖然痛苦,但也接受了這個事實。弱肉強食也同樣適用於他對眼前這個仇人,哪怕是再不成器的兒子也是他伏波的兒子,是最後一隻伏波的兒子。

    活了千百年歲月的生物總有一種這樣的情感,他們似乎不在意一些事情,似乎又在意這些事情,最後表現出來是淡淡的情懷,他們活了太久了,已經不知道應該在意什麽了。

    “你說了這麽多,我也要告訴你,我知道淘兒是什麽德性。我是伏波,是獸,信奉弱肉強食,勝者為王的道理。你們是人,人族現在最大,所以不能吃人,我不反對。我兒子作惡是該死,但這仇,我還是要報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