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衣唾沫橫飛，她卻有些心不在焉。

    “嘭！”衛子疏端著個碗，一腳踹開了門，有些著急地把碗放在桌子上，燙的手有些發紅，不斷地捏著耳朵。

    緩了口氣才說：“公子說你不用守著她了，讓她先吃點東西。”

    公子到底在想什麽？柳青衣不滿，卻不能反駁，隻能嚇唬衛子疏：“你一個人在這兒，小心她變成妖怪把你吃了！”

    衛子疏斜瞥了他一眼，“還當我是小孩子，被你一嚇唬就拉著你的袖子求你留下陪我麽？”語氣中透露著不屑，卻又有無法掩飾的親昵。

    她看在眼裏，眼神一黯，他們之間的關係……看起來很好呢。

    她從來不曾擁有過這樣的情感，她的成長從來都伴隨著廝殺和壓榨，充滿了恐懼和不信任。

    如果她是衛子疏多好。

    突然就有了這樣的想法。

    柳青衣方才說了不少話，有些口幹，看茶壺裏有些涼茶，對著壺嘴兒就喝開了。

    衛子疏試了試粥的溫度，歪著腦袋，好像不是很燙了。

    端起碗走到床邊，看她有些心不在焉，小手在她眼前晃啊晃。

    等她回神，才小聲問道：“那個……你能坐起來麽？”

    嗯？她看著端到麵前的碗，這是給她的？

    隨即嚐試著用力。

    好在柳青衣沒有視若無睹，拉著她的胳膊就“幫”她坐起來了，腰後墊上枕頭靠坐在床上。

    衛子疏用湯匙一口一口的喂她喝下了那碗粥。

    丙二十七的眼眶有些發紅。

    心下很是感動，又有些感慨。

    不論對方是出於什麽救治的她，救了她的命還有細心周到的照料卻是真真切切的。

    還想要。

    丙二十七用亮晶晶的眼睛看著童子，充滿期待。

    衛子疏卻說：“祖父說，你剛醒來，腸胃還很虛弱，暫且隻能吃這麽多了。”

    她好得很，沒關係，再來點吧。

    衛子疏隻是扶著她躺下，仔細掖好被子，拉上柳青衣一起出去了。

    這是……

    徹底沒有人管她了……

    丙二十七頂著屋頂，開始思考，這到底是些什麽人？

    肯定不是黑江盟的人。

    不然，她該被殺了百八十遍了。

    她應該昏了不少時候，常州的事不知傳出來幾成，她在事發地點附近出現，也許已經猜到是她刺殺了薛統，那麽留下她的目的就不會單純

    那麽他們是其他的勢力，或者有可能是黑江盟的對頭？

    要是想從她這裏撬出來什麽東西，恐怕得讓他們失望了，她可是個啞巴啊。

    可明知她不會說話，還是救治了自己，這又是為何？

    算了，想不通就不想了，反正她這條命是撿回來了，那麽不管是老天還是別的什麽人，都別想再輕易從她這裏拿走。

    既然花費精力救了她，在得到什麽有用的東西之前，她性命應當無憂。

    況且，隻要給她時間喘息恢複，他們能不能奈何她還是兩說。

    胡思亂想中，打了幾個嗬欠又睡著了。

    同客棧天字號房，正在進行低調而激烈的討論。

    “沒有舌頭？”玄墨剛剛才從柳青衣那裏得知，“看來，應是別的勢力派去的殺手了，可蝕心丸這邊又說不通，他沒行刺前誰又知道他會行刺，若事先知道又怎會沒有防範，就這麽放任他行刺還讓他逃脫，好歹是一盟之主，身邊的防衛都是吃幹飯的麽，怎麽能容許這種疏漏。”

    衡清樾坐在上首一言不發，隻抿了口茶，任由屬下自行發表意見。

    柳青衣此刻正襟危坐，全無平常的不正經，一臉嚴肅，說：“根據目前得到的消息，黑江盟盟主薛統很有可能已死，為防止盟內的混亂，黑江盟應該極力封鎖消息，卻如此輕易就被傳了出去。可是最奇怪的是，黑江盟根本就沒有亂。若是沒死，怎麽不見出來澄清謠言？若是死了……薛統那廝有龍陽之好，身後沒有傳人，按理說此時為他鞍前馬後的屬下不是應該為了爭權大打出手了麽？可是有麽，沒有！就算皇帝老兒駕崩，太子想順理成章的繼位都會遇到阻礙，總有人眼紅想奪上一奪。黑江盟一盟之主的位子，這是多大的一塊餅，難道就沒人想要？”

    玄墨點頭，柳青衣雖說平時廢話連篇，可在遇到正事時從來不會說半句廢話。況且他思維縝密，卻有些偏激，時常會想到別人想不到的方向。

    柳青衣繼續說：“打個比方，如果有一天公子突然受刺……”

    玄墨劇烈的咳了幾下。

    柳青衣皺眉喊道：“打什麽岔，打比方而已，別當真嘛。”餘光卻注視著衡清樾，看到他端著茶杯的手略微顫抖了一下，仍沒有多餘的表情，心下有些失望，就這麽點反應？

    “公子自然跟那斷袖不一樣，可是公子沒有娶妻，也沒有納妾，膝下無子，臨終前也不曾交代宗主之位的歸屬，你我等人群龍無首，玄黑臉，你覺得宗主之位，該歸誰？”

    把問題扔給玄墨，柳青衣翹著二郎腿，滋滋地喝起了茶。

    拿公子打比方，玄墨的臉還真有些黑，看公子沒有動怒的跡象，摸著下巴思思考柳青衣的話。

    “首先，得抓住那行刺的小人，處以極刑以報公子之仇。再者，須推舉出一名德高望重之人擔任宗主，好平定人心，阻止內亂，應對外亂……”

    “那麽問題來了，能刺殺黑江盟盟主的人，定不會是普通宵小，可去捉拿她的卻是些上不了台麵的雜魚，換了你……”

    玄墨打斷：“因為她身中劇毒，根本不需要全力追捕……”

    邊說邊皺起了眉，這點他不是沒想過，可是就算他們知道她必死無疑，難道不應該派出高手盡快捉拿麽？

    除非……

    “因為他們根本不在意她的生死。”柳青衣語氣篤定。

    玄墨直視著柳青衣，看他認真的表情，一點都沒有開玩笑似的戲謔。

    思考片刻，說：“也許薛盟主沒死呢。”

    一時寂靜無聲。

    畢竟誰也不敢肯定，薛統……是真的死了。

    直到被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通報後，一隨從打扮的青年走進，單膝跪地，雙手奉上一隻精致小巧的信筒，說道：“任堂主傳來了消息。”

    此次他們遠行，由掌管情報的任榕留在宗內處理事務，那晚的事早已告知任榕，讓他想辦法探查黑江盟。

    柳青衣接過信筒，取出裏麵的信，仔細檢查之後才捧到公子麵前。

    衡清樾拿起信，修長的手指緩慢將它展開，看著看著卻皺起了眉，等看完又恢複了平日的雲淡風輕。

    柳青衣早在一邊翹首以盼，見公子看完欲給玄墨，先一步搶到手，回到自己位子上看了起來。

    玄墨搖頭歎息，隻得湊到他身邊一起看，衛蘭見狀也湊過去了。

    信上所寫簡明扼要，常州別院已被縱火滅跡，查不出痕跡，但已查實事發當天，薛統確在常州無疑。黑江盟宣布薛統突發惡疾，駕鶴歸去，臨終前把盟主的重任交給了心腹林夏，此事皆被舊盟主的親信部下見證認可。整個交接的過程幹淨利落，疑似早有準備。

    看到此幾人麵色有些難看，怎麽是病死的，他們難道猜錯了？

    隨後又交代了林夏的身份來曆。

    林夏是黑江盟早年培養的殺手，卻因一副好相貌，被薛統留在身邊當了孌寵。幾年後林夏長開，更是驚為天人，把薛統迷得神魂顛倒，百依百順，林夏對他十分忠誠，從未提過越矩的要求，薛統也漸漸對他添了幾分信任，不像剛開始般的提防。隻是薛統本就是喜新厭舊好色之人，再喜歡林夏，也少不了沾染其他的孌侍。林夏伴他多年一直盡心服侍，加之從來都不驕不躁，不爭風吃醋，算是薛統最中意的人，便漸漸放開一些事情交給他，自己也落得清閑。由此可見，薛統臨終前，一部分權柄已經在林夏手中，這也算是解釋了為何林夏能夠順利接受盟內認可。

    可誰能想到，薛統一朝身死，身後家業竟會留給這麽一個會讓人看不起的孌寵？

    他是當真寵愛他到了極點，願以身家相待。還是逝去的猝不及防，黑江盟內部自行協定？

    黑江盟那些從血水中跌打滾爬出來的漢子，怎麽可能認這麽一個孌寵為主？

    死一般的寂靜。

    柳青衣覺得有些惡心。

    堂堂丈夫，卻給別人當身下玩物，真是不知廉恥不顧倫常，可以後卻得尊稱那不知羞恥的東西一聲林盟主，想想就惡心。

    隻是這消息到底有幾成真，幾成假？

    薛統是否真的因惡疾病逝，還是以此來掩蓋什麽？

    常州的別院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啞巴少年到底是為何身中蝕心丸，又是如何逃脫的？

    以為理得差不多的頭緒又糾成了一團亂麻。

    而知道事實真相的人，此時卻在離他們不遠的屋子裏酣然大睡，而她隻是一個不能說話的啞巴。

    無意間卷入黑江盟更朝換代的風波，好在他們在暗，對方在明。

    如果，對方沒有發覺他們的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