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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隻是來替他蓋個被子而已,他這種態度是不是過於熱情了些?
他輕輕離了她的唇,她趕緊開口:“等……等一等……我……”
聲音沙啞迷離,她一時之間被自己的嗓音嚇到了,這簡直不像是她說的。
“我知道。”他再次覆上她的唇,那炙熱的吻瞬間奪去她的呼吸。
他的雙手帶著一種令人失措的熱情,精確無誤地探入她的內衫,每一個碰觸都像在故意挑起她的熱情。她隻是被動地迎合著他的舌尖,仿若一個接著一個大浪向她打來,瞬間被卷入沉淪的漩渦中,整個人如騰雲駕霧般暈眩。
好半響,他卻突然輕輕地鬆開她,目光清亮地看著她的麵孔。她嬌喘籲籲地躺在塌上,雪白的皮膚與烏黑的長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透著一股不自覺的誘惑。
“榻上很冷……我可以去床上睡麽……”他這樣問道。
江小樓呼吸一時停滯,隱約察覺到了他的意圖。他在等待,等待她主動邀請他,從新婚那一夜開始就一直很有耐心地等著。
她終於緩慢,卻認真地點了點頭。
他微微笑了,笑容裏第一次帶著幸福的感覺,徑直將她橫空抱起,向床的方向走去。
負責守夜的小蝶悄悄在門外偷聽,捂住嘴偷偷笑了起來。她輕輕推開門向床上望去,卻是影影幢幢看不清楚,隱約之間,似乎有人在叫著小樓,那清醇的聲音一聲聲地低喚,叫人心頭也不由自主地熱了起來。
清脆的蟲鳴一直在房外隱隱響起,淡淡的花香縈繞了整個新房……
獨孤克的動作很快,不,或者說……顧流年很有行動力。
清晨,太陽剛剛升起,一對整裝待發的天策軍在顧流年一聲號令之下,徑直衝進了太子府。
管家心慌意亂,直接衝入太子房間稟報,太子從暖和的被窩裏驚醒,甚至來不及披上外衣就徑直衝了出去。
庭院裏,一群鐵甲士兵在四下翻找,有人衝進了馬廄檢查,突然大叫起來:“在這裏!”
馬廄的下麵有一塊活動的木板,上麵用大青石壓著,看起來格外隱蔽,當木板被打開後,便露出一個黑黢黢的洞穴,通過數級台階與外界相連。士兵們對視一眼,壓住了眼底的興奮,很快便將地下的兵器輕而易舉地翻找了出來。
五百副鎧甲,一千把弓箭,還有不計其數的各種武器。
早在當今陛下登基初年,便已經公布禁令:“京都士庶之家,不得私蓄兵器。凡都城小民,造彈弓及執者,杖七十七,沒其家財之半。擅造軍器者,謀反同罪,誅滅九族。”
弓箭尚且不算什麽,鎧甲卻是的的確確的軍器。太子殿下好端端在京城呆著,為什麽要在地底下藏武器?
太子臉色登時大變,誰,到底是誰,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在他太子府的地下藏了這麽多武器?!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他的腦海快速轉動著,臉色一陣陣的發青,整個人如墜冰窟。
兵器隻是一個發現,另一則重要發現是太子妃房中的密室。剛開始士兵們以為那密室裏藏著什麽隱秘的東西,後來卻揪出來一個滿頭白發的巫女。那巫女一身黑袍,麵頰幹枯,身形瘦小,唯獨一雙眼睛精幹有神。她在密室裏享受著太子妃的供奉,正吃著柳州進貢的極品水煙,當士兵們將她扯出來的時候,她嘶啞著嗓音大喊道:“老天會懲罰你們的,一定會懲罰你們的!”
在推推搡搡中,她仍舊不停地揮舞著手中的權杖,幹枯稀疏的牙齒幾乎要掉落下來。
士兵們以一種厭惡的眼神看著這個老怪物,太子妃究竟為何要在內室藏這樣一個人?
太子妃腳步紋絲不亂,在這種緊急的關頭依舊保持著高貴的儀態,然而嚴妝濃粉,卻掩不住眼底的不安:“你們幹什麽?”
“太子妃,是不是應當解釋一下這女人的身份。”
太子妃揚眉看去,顧流年正斜倚在廊柱上,笑靨直如耀目的陽光,唇畔卻掛著一抹譏諷的笑意。
太子妃神情冰冷到了鎮定的地步,姿態高傲平靜,一雙眸子隻能瞧見太子失魂落魄的身影:“我藏了什麽東西,這老婦人不過是我的乳母罷了,她得了瘋病,我又不能將她趕走,便隻好將她秘密的養了起來,難道這也有罪嗎?”
顧流年緩緩斂了笑意,側臉道:“太子妃到了現在還在辯解,尋常的人又怎麽會莫名其妙藏上這麽多東西。”
士兵們將剛剛搜查到的東西兜頭丟在了地上,繡著萬字福的明黃色錦緞瞬間鋪開,裏麵的法器、紙符、木頭人全都滾落在地。
太子的麵孔更加愕然:“你——”
終究是隱瞞不住,還是被他發現了。太子妃的心口仿佛被一把鈍刀刺入,一陣撕心裂肺的痛。
眼見顧流年笑得越發濃麗得意,那張臉簡直比極品美人還要豔麗十分,實在是可惡得過了分!太子妃輕輕地咬了咬嘴唇,暗自一咬牙,神色已經恢複了往日裏的寧靜:“我不知道這是什麽,你們這是誣陷!”
“誣陷?沒有人比太子妃更清楚這是什麽了,有什麽話都去陛下跟前解釋吧。來人,把他們全都押走!”
“顧流年,你好大的膽子,我是當今太子殿下,你怎敢如此無禮?”太子氣急敗壞,臉色已經再無人色。
顧流年輕輕笑了,眼底現出一點寒光,格外淩厲:“您如果能繼續做這個太子,再來向我問罪吧。”
跪在皇帝麵前的時候,太子是一副痛哭流涕的神情。
皇帝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掩唇咳了幾聲,半晌才緩過一口氣:“這一切都是你所為?”
他的眼神格外冷漠,竟仿佛湖麵的冰層,帶著懾人的寒意。太子心髒急促跳動:“父皇,兒臣真的不知道犯了何等罪過,那些兵器以及巫蠱之物,都不是兒臣所有啊!”
皇帝死死攥緊了手,指尖一點點因為用力而發出青白色:“那些東西就藏在你府上的馬廄之下,難道有人能夠趁著你不注意,悄悄在你自己的地盤上放上那些東西嗎?!不要再裝了,你這樣的不孝子所說的一切,朕都不會相信的!”
“兒臣真的是冤枉的,如今隻求父皇好好想一想,這麽多年以來我何嚐做過這樣忤逆犯上的事,一切都是有心人的構陷啊父皇!我的太子府來來往往上百號人,不知道誰是哪裏派來的,兒子日夜生活在那些人的監視之中,日不安寢、食不知味,簡直是生不如死!很多人都盯著我的太子之位,想方設法要把我拉下來,這次的事情就是明證!好端端的我怎麽會藏那麽多武器,又怎麽可能用巫蠱之術還暗害父皇——”
太子痛哭流涕,悲傷不已,撲過去死死抱住皇帝的靴子。
皇帝的手不停地顫抖,漸漸握緊了黃梨木扶手,眼底慢慢湧出了一片血腥之色。
如果沒有樂嬪的事兒,他沒準真會相信他,可一個連自己妃嬪都要勾搭的兒子,給自己帶了綠帽子的兒子……能相信嗎?從前太子雖然喜歡沾花惹草,可皇帝年輕的時候也是這樣過來的,沒有人不是這麽過呀,他以為太子過些年就會變得沉穩。更何況太子妃是個端莊高貴的女人,她對太子一片癡情,總能感動他、把他帶回正道兒上來。沒成想這兩個人串起來在家裏搗鼓巫蠱之術,又備下了盔甲武器,巴不得自己早死。
哼——這才是真正的不孝子。
皇帝冷笑一聲,一腳踹在他的心窩,厲聲嗬道:“把這個逆子給朕帶下去,即日起幽禁於太子府,著刑部、大理寺會審!”說完,他一甩袖子,起身離去。
太子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父皇!”
他完了,全都完了……他眼前一花,整個人如同一灘水,筆直朝地上癱了下去。
蕭冠雪正在飲宴,消息來得猝不及防,他的目光微微一凜,隨即又浮起一絲笑容,感歎道:“動作可真快,讓人幾乎都反應不過來。”
這種陰謀手段,要的就是雷霆霹靂,慢一點都會走漏風聲。
身畔美人依舊是一派溫婉可人的模樣,依入紫衣侯的懷中:“侯爺,操心那些煩惱之事做什麽,好好飲酒、尋歡作樂才是。”
蕭冠雪緩緩垂下頭,目光落在懷間美人的身上。
這美麗的女子清麗脫俗,眼睛卻又不知不覺帶了一點媚,叫人心裏癢癢的,就像是記憶裏的某個人。
唱戲的是顧流年,局卻必定出自於江小樓的手筆。這女人性情陰晴不定,看似繁花如錦,卻是心如蛇蠍。
隻可惜她複仇心切,這場局做得太急,突如其來的陷害看起來迅捷有力,卻並非無懈可擊。
江小樓,誰輸誰贏,恐怕還不一定……
江小樓正在書房裏作畫,突然落入一個散發出淡淡藥香的身軀,她一時微笑起來,側頭正巧對上他的眼睛。
“太子被廢為庶人,你是不是很開心?”他輕笑著問道。
陽光透過窗格照了進來,她長長的睫毛顫了顫,竟然現出幾分妖異的美感。
江小樓隻是勾起唇畔:“你也太小看蕭冠雪了,他是不可能坐以待斃的,我越是逼迫太子,他越是要向我挑戰。”
她的容顏平靜柔和,絲絲秀發卷入他的衣襟。隻要望著她的麵孔,心裏便會有一種默默的溫情浮動,不由自主地,他的親吻落在她的唇畔,她突然驚呼一聲,他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一滴墨汁落在了宣紙之上,將那一幅眼看就要完工的山水畫徹底毀之一旦。江小樓輕輕蹙起了眉頭,獨孤連城卻從她手中接過毛筆,寥寥勾勒樹下,墨點化為一尊頑石。
江小樓這才鬆了一口氣,這畫是要送給安筱韶的禮物。
獨孤連城輕輕一笑:“蕭冠雪非常喜歡劍走偏鋒,隻怕他會另有打算。”
江小樓望著獨孤連城,眼神變得越發溫柔:“是,我在拭目以待。”
太子出事之後,短短三天內無數大臣都上了奏章,落井下石說太子早有不軌之心,求陛下重懲。很快皇帝的案頭就落滿了奏章,矮小的一摞是請求他原諒太子,而高高的一摞則是敘說太子的種種罪行,其中甚至有不少曾經十分親近太子的家族。
皇帝原本格外篤定,看到這些奏章心中卻不由自主起了疑。如果朝中一麵倒的都說太子的好話,皇帝自然會認為太子收買了群臣,如果一麵倒的說太子的壞話,那也一定有問題。太子畢竟經營多年,為何剛剛出事就牆倒眾人推,這些人當中不少已經跟了太子多年,他們是不是被人收買了?
皇帝思前想後,原本想要賜死太子的詔書終究沒有出手。良久,他吩咐人道:“來人,招太子府那些隨從,朕要親自審問。”
審問的結果確認無疑,這些人依舊一麵倒地踐踏太子,訴說他的種種惡行,甚至加油添醋,百般抹黑。皇帝立刻將這些人全部下獄,預備將他們嚴刑審問一通。然後給太子下了一道聖旨,責令他在府中待審,卻撤去了原本看守嚴密的禁軍。
蕭冠雪帶著消息趕到了太子府,此刻太子已經被幽禁在府中足足三天了。等待他的並不是被幽禁已久的太子,而是神情慌亂的仆人,簫冠雪蹙起眉頭:“太子殿下呢?”
“這,這……”
太子府的管家麵色難看,用手指了指屋子的方向:“晌午的時候太子就把人全都趕出來了,一個人不知道絮絮叨叨說著什麽。奴才們要進去,卻被他痛罵一頓……”
簫冠雪徑直丟下了他,快步向屋中走去。書房的門窗緊閉,他進去的時候一眼便瞧見太子伏在桌上,似乎已經睡著了,手中還緊緊的攥著一隻式樣精巧的瓷瓶。
“太子殿下,陛下已經寬恕你了,快起來隨我入宮謝恩去吧。”簫冠雪開口道。
太子一動不動,仿佛沒有聽見似的。
簫冠雪眼眸眯起,瞬間察覺到了不對。他上前輕輕推了一下太子的肩膀,太子竟然如同一尊石像一般,砰地一聲倒了下去。
瓷瓶咕嚕嚕一直滾到了他的腳邊,陽光下發出詭異的光彩。
太子妃突然從門外衝了進來,臉色一瞬間蒼白如紙:“殿下——”下一刻,她向太子撲了過去。
太子大睜著雙眼,麵孔慘白,早已經沒了呼吸。
太子妃淒厲地慘叫一聲,蕭冠雪蹙起眉頭,他討厭女人的驚叫,尤其是這種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吼叫。現在的太子妃已經不複往日的驕傲矜持,麵色落魄得仿佛天都已經塌了。在任何的威脅麵前,她都可以從容不迫地等待時機,因為她知道他們還有翻身的機會,對方越是步步緊逼,他們的贏麵就越大。
但成功的前提是建立在太子還活著的基礎上,她保持冷靜的最重要一點……是她的丈夫還活著啊!
太子……太子早晨明明好好的,怎麽會突然死了。她的手顫抖個不停,拚命地搖晃著太子,試圖讓他清醒過來。
世界上是絕對不會出現奇跡的,死人就是死人,不管如何呼喚悲鳴,哪怕把老天都哭得動容,他也活不過來。
簫冠雪將那隻瓷瓶重重放在了桌子上:“太子妃,太子已經死了。”
“不,你說謊,你說謊!”太子妃猛然抬起頭來,一雙瞪大的眼睛彌漫著無限的恐怖。原本俏麗的麵孔早已失去了冷靜,變得歇斯底裏。
蕭冠雪隻是靜靜望著她,難掩眼底的嗤笑。
到底是個女人,哪怕心思再深沉,當她寧肯為之付出一切的丈夫死去的時候,她也會隨之徹底瘋狂。這就是女人和男人最顯著的不同,古來隻有殉夫的女子,從無殉妻的男人。
太子一死,太子妃也徹徹底底地完了,真正的釜底抽薪。
太子妃意識到了什麽,努力壓抑住臉上那種痛苦。她仿佛是一條被人捕捉上岸的魚,靜靜蟄伏著等待重新躍入水中的機會,誰知卻在緊要關頭被人丟進廚房,身上的鱗片一點點被人活活剝掉,隻剩下滿身血淋淋的鮮肉。那種痛苦,簡直要把得全部心神都撕碎。她瞪著簫冠雪,神色淒厲:“殿下是怎麽死的?”
簫冠雪看著她,神色從容、冷靜。不管在任何時候,他都能保持唇畔那絲可惡的微笑。在驚慌顫抖不知所措的太子妃麵前,他冷靜到幾乎沒有人性的態度叫人覺得害怕。
“很簡單,一定有人搶在我前頭趕到了太子府。太子殿下認定自己必死,所以才會做出這樣的抉擇。一瓶鶴頂紅,倒也沒有痛苦。”
不,不可能,她已經再三提醒過太子他們還有機會,絕不會!
太子妃的臉孔漸漸的扭曲,她一句話都不說,站著發抖。
“我想你應該很清楚的知道是誰刺激了太子。太子本可以脫罪的,可是有些人早已經預料到我會這麽做,搶先一步讓太子陷入了深深的驚恐當中。”
表麵上汲汲營營,內心卻無比孱弱。太子妃再清楚不過,這些年來若非她在背後謀劃經營,他早已經被吞得連骨頭都不剩了!可他的骨頭太軟,不管表麵上多麽風光,永遠也抹不去內心的憂慮驚懼。
身為大周儲君,他時時刻刻都處在畏懼和痛苦之中。
太子妃已經慢慢依著牆壁坐倒下去,眼神逐漸變得空洞。
簫冠雪隻是用一種輕蔑而且冷淡的眼神看著太子的屍體,他感覺到很失望。太子本來是一顆很好用的棋子,也是一麵擋風的牆。可惜啊可惜,這堵牆居然是泥土糊成,根本脆弱不堪。
簫冠雪勾起唇畔,微微一笑:“告辭了。”
太子妃並不在意蕭冠雪的離去,她此刻什麽都不在意了。隻是孤身一人在書房一直待到晚上,管家早已得到噩耗,趕忙派人進宮去報,皇帝大為震驚,一時竟然臥床不起,甚至連是否給太子入殮和辦理喪事都來不及吩咐下來。管家預備先把屍體安頓好,可是太子妃卻格外冷靜地不許任何人來動太子的屍體。如此一來,他們便隻能在屋子外麵觀望著,希望這太子妃什麽時候累了、渴了,他們就能夠趁著間隙替太子收殮,總不能就這樣任由太子殿下的屍體在這裏一點點的腐爛吧。
熬到半夜,太子妃沒有半點挪動的意思,管家實在沒法子,悄悄挑選了四個人一同進了門。
當仆人們進來抬太子的時候,太子妃以一種異常可怕的眼神盯著他們:“你們在做什麽?太子殿下正在休息,你們要驚擾他嗎!”
眾人何曾見過這樣的情景,一個個都愣在那裏,不知所措。
管家眼看著事情越來越糟,賠著小心道:“太子妃娘娘,怎能讓殿下一直躺在冰冷地地上,不如奴才替您將他送到床上去?”說完,他伸手想要去挪動太子的屍體。
誰知太子妃突然狂怒起來,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揚手就是一個重重的耳光:“誰讓你碰殿下的?”
管家自然不敢還手,太子妃卻如一個徹底失控的人一樣,瘋了一般將管家的頭發揪住,徑直扯著往地上撞擊,聲音極為淒厲:“下賤的東西,竟敢從我身邊奪走太子,你怎麽敢這麽做?”她發狂一般地捶打對方,管家隻覺連頭皮都要被撕裂了,失聲慘叫:“快,快把娘娘拉開!”他的聲音越發刺激了太子妃,她拚命的用管家的身軀撞擊著地板,幾乎撞出一片深色的血漬。這場景實在太過可怖,人們剛開始的片刻都呆住了,待醒過神來才撲上去強行將瘋了一樣的太子妃扯開。
太子妃一把推開他們撲到太子身邊,神情竟然又恢複了一種詭異的溫柔:“殿下,有我在這裏,誰都不能傷害你!這世上所有人都要害你,隻有我才是真心地對你好啊……”
眾人都不敢再動她,因為房間裏的太子妃正小心翼翼地替太子整理衣冠,神情溫柔到了極點。
太子妃,這是不是瘋了?
所有人都退了進去,太子妃神情溫和地撫摸著太子的麵頰,顯得異常深情。
江小樓從門外慢慢地走了進來,太子妃聽到了動靜,慢慢轉臉盯著她,眼神裏漸漸湧動出一種可怕的恨意。
太子妃厲喝道:“站住!”
江小樓看著太子妃,麵上露出一絲清淺的笑意:“太子妃娘娘,我是專程來看望你的。”
太子妃將太子的屍體抱得緊緊的,一臉戒備:“不要靠近我,你這個賤人是來跟我搶殿下的!”說到這裏,她的神情變得格外陰冷,“別以為我不知道,酈雪凝、謝瑜,還有你,一個個都沒安好心!你們這些拚了命想要攀上枝頭做鳳凰的賤人,一個個都出身下賤,妄圖攀附高門,全都是些寡廉鮮恥的女人!告訴你們,太子妃是我的,太子殿下也是我的!”
江小樓輕輕一笑,神情自若:“太子妃娘娘,太子殿下已經死了。”
“你胡說!”太子妃極端生氣,竟抄起身旁的一隻花瓶,徑直向江小樓扔了過去,驚聲道,“他沒死,他沒死,他隻是睡著了!”
她從早到晚都沒有吃任何東西,氣力不濟,花瓶瞬間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江小樓看到這一幕,神色變得愈發好笑,甚至帶了一絲隱隱的嘲諷。
“太子妃,裝瘋賣傻是你逃脫懲罰的方式麽?”
“你在說什麽?!”太子妃渾身一震。
江小樓笑了:“我不是外麵那些傻子,你騙得過他們騙不過我。做出種種癡情的模樣,不過是擔心太子死了之後別人會找你清算吧。不過……太子若是不死,有些話你是一輩子也不會說的,比方說——雪凝的死。”
酈雪凝?太子妃的眼神慢慢恢複了清醒,神情也不複剛才的狂態。她幽幽地笑了起來:“那個賤人早就應該死了!太子殿下不但迷戀她,甚至打算將她接進府來!一個娼人出身,也敢進入府中成為妃嬪?原本打算送她一程,後來我想想……還是讓她回去繼續做青樓女子,一輩子過那種迎來送往的日子,最好染上些說不得的髒病,那才是最痛苦的!誰知這賤人竟然敢再次出現……那一天的宴會上,看她出現在太子的眼前,我就恨不得把她撕個粉碎——”
燭光下,太子妃漆黑的眼睛散發出詭異的紅光,瑩白的麵孔顯得異常猙獰。
江小樓輕輕歎了一口氣:“果然是你。”
“那是她活該!”太子妃嗤笑一聲,“江小樓,如果你在我的位置上,你也會這麽做的!太子隻要看到她那張勾魂攝魄的臉就會蠢蠢欲動,在宴會上再次遇見,他心頭竟然有了荒唐的念頭,不惜與我大吵一架也要把那女人弄進府來做妃子!什麽瑤雪郡主,可笑!她以為這樣便可以掩蓋過去的一切?哪怕重來一百次,我也會毫不猶豫地用同樣的手段對付她!”太子妃揚著下巴,一字字地道。她的神情極為認真,沒有半點悔恨之意。
江小樓慢慢地依著桌子坐了下來,目光落在太子妃的臉上。眼前這個女人年輕高貴,擁有世間所有的一切。可惜太子妃的榮耀並不能帶給她快樂和尊榮,隻會帶來有無窮無盡的恐懼。她恐懼著有一天別人奪走這一切,包皮皮括太子妃的地位和太子本人。江小樓並不怪她排除情敵的舉動,她真正怨恨的是為何要用那樣殘忍的手段對待雪凝。
“太子妃,雪凝是個身患重病的人,她隻想在最後的時光陪伴在王妃的身邊,難道這也錯了嗎?當初是太子隱瞞身份尋花問柳,給了她無窮的希望,最後希望破滅受盡苦楚。這一切悲劇的前因後果,罪魁禍首是太子,可你卻不敢責怪自己的夫君,反而將一切怪罪在雪凝的身上。她是郡主,不可能嫁入太子府,可你還是恐懼,生怕她搶走太子的心,所以你用那樣殘忍的手段殺死了她。”
太子妃突然狂笑起來:“殘忍——哈,鐵釘入腦?是,是我做的,巫師說隻有這樣才能震住那隻狐狸精!酈雪凝是如此,謝瑜也是如此,這些輕飄飄的骨頭,隻有用生鏽的鐵釘才能生生世世的震懾,讓她不得轉世投胎,讓她永墮地獄,沉淪到底!”
太子妃的話陰森可怖,如果其他人在場一定會驚恐的渾身發抖,然而江小樓隻是靜靜地聽著,麵上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害怕失去一切的嫉妒心,讓高貴溫和的太子妃變得神經質,必須要用太子新歡的鮮血才能洗清自己的恐懼與恥辱,何其可笑,何其愚蠢,何其可悲!
江小樓慢慢站了起來,神情格外淡漠:“成者王侯敗者賊,太子妃……到了咱們該清算的時候了。”
太子妃盯著江小樓,突然嗤笑了一聲:“你以為我會等你動手嗎?江小樓,不要以為你什麽都能辦到,你不是神!”說完她徑直從自己的袖中抽出了一把匕首,毫不留情地向胸口刺去!
一名護衛飛身上前,將閃著寒光的匕首打翻在地。太子妃用力過猛,一個踉蹌,撲倒在地上:“你——”
江小樓的唇畔輕輕勾起,:“你傷害了我最好的朋友,我怎會放任你死得這麽痛快?”
“你想要幹什麽?”太子妃的麵孔充滿了冷嘲,“好好折磨我?你別忘記自己的身份,哪怕我是一個廢太子的妃嬪,也輪不到你一個小小的郡王妃來處置!如果別人知道你來過這裏,知道你對我的所作所為,連獨孤連城都要受到詰難!”
“是啊,我不能殺了你,也不能虐待你。”江小樓輕描淡寫地歎了口氣,仿佛感到十分遺憾,“所以我不準備這樣做。”
太子妃的麵上出現一絲得意的笑,她永遠都是太子妃,誰也不能將她如何。即便將來其他皇子登基,也應當善待她這位被廢的皇嫂,彰顯仁義之心。江小樓算什麽東西,她也配來指責自己!思及此,她慢慢恢複了鎮定的神情,好整以暇地道,“既然你什麽都做不了,那就滾吧!”
“太子妃何必這樣著急,我剛剛想到了一個很妙的主意。既然你那麽疼愛自己的夫君,生怕失去他,那從今天開始你們兩人就應該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江小樓的語氣格外平靜,如同波瀾不興的湖水,興不起一絲波瀾。
太子妃用一種驚懼的眼神盯著江小樓,對方說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江小樓不緊不慢地做了個手勢,一名麵無表情的護衛上來,抖了抖手中的鐵鏈,竟然將太子妃與死去的太子綁在了一起。
“你幹什麽!”太子妃粉麵煞白,失聲驚叫起來。
“這還要多虧了你剛才的舉動,你不是瘋了嗎?瘋子害怕失去太子,所以趁人不備把自己和太子殿下綁在了一起。”江小樓笑道:“除了被綁起來之外,你不會有任何損失,和從前一樣,你可以在院子裏四處走動,還可以繼續擺太子妃的威風。”
江小樓的笑容無比甜美,太子妃的牙齒卻在打顫,瘋子!江小樓才是個瘋子!她咬牙道:“你到底想要幹什麽?鬆開我,快鬆開我!”
江小樓歎了口氣:“太子妃這是怎麽了,我是在幫你,幫你永遠和太子在一起,怎麽這樣緊張?太子妃不是到什麽時候都不後悔的麽,難道你害怕了?”
不等太子妃向江小樓撲過來,她就已經站起身向門外走去。一隻腳跨出了門,她突然停住腳步,回過頭來看著太子妃,微微笑道:“每天都會有人定時給你送水送飯,你非但不會死,還會養得白白胖胖。太子妃,好好守著你的夫君,從今天開始他永遠都是你的了,永遠。”
話音剛落,江小樓便走了出去,太子妃發狂的喊叫聲在她身後響起,卻再也沒有任何人去理會。
紫衣侯府
蕭冠雪坐在椅子上,細細思索著。江小樓不僅掌握了皇帝的心思,還徹底看透了太子。太子在被幽禁之後已經如籠中驚鳥,經不起絲毫的恐嚇。也許隻是短短幾句話,就會成為壓倒他脊梁的最後一根稻草。
簫冠雪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真是沒用的人啊,白白浪費了這麽好的翻身機會,虧得自己替他籌謀……
就在此時,一名親信進來稟報道:“侯爺……太子府上傳來消息,太子妃瘋了。”
“這個女人太不理智,做了無數愚蠢的事,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蕭冠雪冷淡地道。
簫冠雪毫不在意地將手中的茶盞捧了起來,可是一口水還沒有進入咽喉,卻聽到親信恭聲說道:“太子妃瘋得很厲害,她先是不許任何人進入房間,隨後又悄悄把自己和太子殿下的屍體鎖在了一起。護衛們擔心出亂子,便將尋死的利器都給收了起來。天氣漸漸熱了,屍體越來越爛,越來越臭,太子府再也沒有一個人敢靠近那院子,吃食都是從窗戶外頭往裏丟的……”
“果真?”蕭冠雪停住了手中的動作。
“是,後來奴才聽人說,整日裏和腐爛的屍體同床共枕,使得太子妃整個人狂躁不已,又經常大聲哭叫個不停。有一天晚上她突然慘叫起來,當護衛們衝進去的時候,發現她在拚了命地啃咬自己的手腕……好像是……好像試圖把血肉從那鎖鏈裏掙脫出來——”
蕭冠雪的神情慢慢冷寂下來,良久沒有說話,終於哈哈大笑起來:“真是惡毒啊,江小樓——”
太子妃不是深愛太子麽,江小樓就成全她,讓他們一輩子在一起。生也好,死也罷,哪怕隻是一具腐爛的屍體……太子妃發狂是必然的,因為沒有任何人可以忍受那種腐爛的味道和瀕臨死亡的痛苦。在足以叫人發瘋的等待中,再偏執的感情也會淪為殘渣。太子妃最後瘋狂的舉動,說明她的心裏防線已經崩潰了。這不過是剛開始而已,不管她如何掙紮,都要和那具屍體永永遠遠在一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種精神上的折磨,比任何身體上的懲罰都要可怖。
沒有人比江小樓更恨太子妃,她可以原諒任何人,卻唯獨不會原諒太子妃對酈雪凝的所作所為。
簫冠雪眼看著熱茶一點點涼了下去,神色也變得淡漠下來。
親信小心問道:“侯爺,咱們就這麽幹看著,什麽也不做嗎?”
簫冠雪淡淡一笑:“太子妃有今天都是她自找的,沒這個能耐就別去捅馬蜂窩,被蜇得生不如死還能怪誰?”
對方不由自主垂下頭去,雖然他對江小樓並不了解,可是眼看著這位明月郡主的所作所為,實在是令人不寒而栗。她對太子妃的懲罰,已經超過了一個人所能擁有的全部想象,比世間任何的酷刑都要可怖千倍、萬倍。
也許下一個……就要輪到蕭冠雪了。
江小樓並未立刻回醇親王府,而是去了慶王府看望世子,赫連嶽雖然還不能說話,可是一雙眼睛睜得老大,水汪汪地看著江小樓。
慶王妃撫摸了一下他的額頭,神情格外愛憐:“燒也退了,希望他能很快好起來。”
江小樓微笑道:“母親放心,大夫不是已經說過了嗎?世子已經康複大半了,很快就能痊愈。”
慶王妃握緊了赫連嶽的手,對方則靦腆地笑了笑。
朝雲走到門外張望了一下,神情間似有焦灼之態。江小樓走過去,問道:“出了什麽事?”
“郡主,小蝶姑娘她……”
“小蝶怎麽了?”江小樓這時才想起剛一進府小蝶就不見了蹤影。
朝雲臉上露出格外為難的神情:“郡主,小蝶姑娘正在衛風那兒……”
江小樓臉色輕輕一變,瞬間明白了什麽,不覺含笑點頭:“多謝你告訴我。”
江小樓快速趕到衛風的院子,迎頭就有一隻包皮皮裹被扔了出來,旋即便是冷冷的聲音傳來:“你現在就滾,永遠不要再讓我瞧見你!”這聲音自然是小蝶的。
江小樓臉色微微一沉,快速邁進屋中:“小蝶,你這是做什麽?”
衛風蜷縮在地上,臉上甚至被抓出了兩道血痕,他瑟瑟發抖著,卻是一言不發。看見江小樓的時候眼睛瞬間亮了一下。除了回門,這還是江小樓第一次回慶王府。小蝶轉眼就跑得不見蹤影,江小樓還以為她做什麽去了,原來是跑到了衛風這裏鬧事。
江小樓神情難得不悅:“小蝶,你到底要幹什麽?”
“小姐,奴婢要叫他離開王府!”
這丫頭永遠這樣冥頑不靈,江小樓看著小蝶,神情中難掩失望:“小蝶,衛風是安小姐請來的客人,他如今隻是暫住王府,王妃都沒有開口,還輪不到你來趕人。”
江小樓有她自己的道理,安筱韶將衛風寄存在這裏,小蝶卻在沒有知會自己的情況之下做出這種決定,實在是沒有規矩。
小蝶滿麵都是惱怒:“小姐,從這小子來到王府,咱們就沒有一天太平的日子!奴婢才不信他是什麽柔弱的孩子,分明就是簫冠雪的奸細!再也不能讓他留在王府了,否則王妃和世子都會有危險的——”
不過是老生常談,沒有絲毫新鮮的證據。江小樓輕輕歎了一口氣:“上回世子落馬,還是衛風救了他,你都忘記了嗎?”
小蝶一時語塞,似是想要說什麽,動了動嘴巴卻又說不出口。不管她如何嗬斥打罵,衛風都是一言不發,甚至沒有任何還手的跡象。小蝶打也打累了,罵也罵累了,隻想趕他離開。可是不管她怎麽說,衛風都堅持不肯走。而這樣的堅持,恰恰觸怒了小蝶,令她更加暴躁不安,甚至覺得血液中隱隱跳動著一種難以控製的情緒。那是嫉妒,當然還有出離的憤怒。
江小樓看出了異樣,卻隻是冷聲道:“小蝶,我已經說過任何時候都不要擅自作主,不管衛風做錯了什麽,這個家中能做決定的隻有我和王妃,不是你。”
小蝶看著江小樓,眼睛通紅:“小姐,奴婢一切都是為了您著想。”
“不,你不是。你隻是因為楚漢離開了,心頭感到憤懣不平,將自己失落的怨恨全都轉嫁到了衛風的身上。你認為楚漢因為他才離開你——但這是兩回事,衛風在不在,楚漢的心中都隻有雪凝一個人。他不愛你,不管你是否承認,這是事實,誰都無法改變的事實。”
江小樓一針見血,即便這話聽起來無比殘酷。
如果楚漢真的對小蝶有感情,他是不會選擇逃避的。小蝶卻不願意看清這一點,隻是一味地替自己找理由。江小樓從未幫助過衛風,可在如今的小蝶看來……自己的行為是一種偏袒。
小蝶的嘴唇都在顫抖,神情仿佛被人打了一拳,痛心疾首道:“小姐,這麽多年來奴婢一直跟著你,難道你對我沒有半點了解嗎?如果我有哪裏做錯了,要打要罰我都絕無怨言。可是今日我一定要將這衛風趕出去,哪怕你怪我也是一樣!”她說完便將衛風拚命地往外推,而衛風的眼淚卻撲簌簌地流了下來,那淚水瞬間刺痛了小蝶的心,她變得更加暴怒:“快滾出去,我再也不要見到你了!”
“小蝶!”江小樓突然開口,神情格外冷漠。
小蝶滿臉的淚痕:“小姐,難道在我和這少年之間,你要選擇他嗎?”
江小樓看著小蝶,她多想告訴對方,不管在什麽時候她在自己心中都遠比衛風重要得多。可這番話絕不能在此刻說出來,所以她隻是神色冷淡地道:“在任何時候,不要質疑我的決定。”
看到江小樓如此冷漠無情,小蝶的淚水一下子奪眶而出。她盯著對方,長久沒有動作,旋即突然發瘋一般跑了出去。江小樓看著她離去,目光轉而落在衛風的身上。
有這樣一刹那,衛風幾乎在那眼神裏看到了一絲冷漠,但很快,她的麵上浮現一絲帶著安慰的笑意。
“起來吧,沒事了。”那聲音極端的柔和,讓人如沐春風。
衛風怯生生地站了起來:“小姐,都是我的不對,如果不是因為我,小蝶姐姐也不會這麽傷心。”
“她傷心是因為楚漢,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不要把什麽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攬。”看衛風臉上還是一副內疚的神情,江小樓卻道:“從今天開始,你就和我一同去醇親王府吧。”
“可是小蝶姐姐她……”
“小蝶是小蝶,你是你,不能因為她在就把你趕走。我已經和筱韶商量過,你再留一個月,她會另外找地方安置你。”
聽江小樓這樣說,似乎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衛風臉上不免露出難過的神情。而江小樓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離去了。
她的身上有一種梔子花的香味,清新卻又帶著淡淡的冷意,讓人不自覺的渾身酥軟。衛風目送江小樓離去,臉上慢慢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襯著他臉上的傷疤,愈發顯得詭異。
醇親王府
獨孤連城聽說江小樓把衛風帶了回來,微微停頓了一下才笑道:“為了一個跟你無親無故的少年氣走小蝶,值得嗎?”
江小樓輕輕一笑,目光慢慢變得柔緩:“放長線才能釣大魚,當然他得有足夠的價值……”
獨孤連城眼眸輕輕一閃,笑意越發深了:“我相信,他一定很有價值。”
江小樓揚聲道:“來人。”
“是,王妃。”
“我吩咐你們跟著的,人在哪兒?”
“回稟王妃,小蝶姑娘一個人去了護城河畔,從黃昏一直徘徊到晚上。”
江小樓輕輕一歎:“隨我去看看吧。”
她剛剛走到門口,卻突然一件披風兜頭罩了下來,她微微一怔,正巧望進獨孤連城的眼睛,他就著披風把她摟緊,細心地替她係好,才道:“有什麽事不要放在心裏,說出來比什麽都管用。”
江小樓的眼底不由自主浮現起一絲暖意,小蝶跟了自己這麽久,竟然都不懂她的心,獨孤連城卻能一眼看透……
待江小樓來到護城河邊,小蝶果然在那裏轉來轉去,臉上充滿了迷茫的神情。
江小樓慢慢走到她的身邊,輕聲問道:“還在生我的氣嗎?”
小蝶嚇了一跳,回過神來驚得倒退了半步,江小樓笑了笑:“你還是這個脾氣。”
小蝶忍不住紅了眼眶:“小姐,奴婢以為你再也不要我了!”說完,她竟撲到江小樓的懷中痛快地哭了起來,眼淚鼻涕一時俱下,轉眼打濕了她的衣裳。
江小樓失笑,在她的耳畔低聲地道:“小蝶,你是我的妹妹,為什麽要離開?我做任何事情都有理由,請你相信我。”
小蝶抬起眸子,依舊是淚眼汪汪:“可是楚漢他……”
江小樓唇畔笑意更加溫柔:“楚漢這個人你應該看得很清楚,他個性粗豪,樂於助人,尤其憐憫弱小,從他收留那些孩子的時候,我就知道他的心腸太軟了,很容易就會被人打動。所以他從始至終站在衛風那一邊。你的行為非但不能將他從衛風身邊拉開,還會讓他更加遠離。”
“小姐,奴婢是真的覺得衛風有問題啊。”
江小樓的笑容變得格外溫和:“我知道,但你現在要做的是跟我回府向衛風道歉。”
小蝶立刻變色:“不,我絕不道歉!”
江小樓看她眼淚搖搖欲墜,一副受到委屈的模樣,歎了口氣道:“到現在都不知道錯在哪裏,白白跟了我這麽久,教你的東西是一點兒都沒學到。”
聽到江小樓這樣說,小蝶不由自主露出疑惑的神情。
江小樓不緊不慢地道:“衛風的確是個很重要的人,但你今天的舉動是在打草驚蛇,如果不是我把你斥退,肯定會惹出大麻煩。原本你想要把人趕出去,可這樣一來他必定會用其他方法接近咱們,還不如放在身邊看著。現在乖乖地和我回去,明白了嗎?”
小蝶心頭瞬間閃過一絲亮光,頓時明白過來,破涕為笑:“好,奴婢一切都聽小姐的。”
江小樓鬆了一口氣:“回去以後繼續保持原樣就好了,不必因為我的話對他改變態度,反而容易招惹懷疑。”
回到醇親王府,江小樓立刻招來衛風。小蝶卻還站在一旁磨磨蹭蹭的,江小樓道:“剛才我向你說了什麽,還記得嗎?”
小蝶咬了咬嘴唇,盯著衛風一言不發。
衛風眼睛閃了閃,連忙道:“小姐,都是我的不是,不要怪小蝶姐姐!”他的態度是那樣的自然而溫和,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十三歲的天真少年,眼睛裏沒有絲毫的算計和陰霾。
江小樓的眼睛一直落在衛風的身上,認真觀察著她。
小蝶卻忍不住攥緊了拳頭,紅著眼睛,好半天才咬牙道:“都是我的不是,一時口不擇言罷了。”
江小樓這才輕輕地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欣慰的笑意。
衛風的臉上卻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不,這和小蝶姐姐沒關係,都是我不好!”
江小樓神情格外溫和:“好了,你們別再怪來怪去的,這事兒你們兩人都有錯,就此揭過不許再提。”
小蝶和衛風都應了,衛風悄悄抬起眼皮看了小蝶一眼,然而對方卻根本不看他。他微微一笑,小蝶不過是礙於江小樓的麵子與自己和解罷了,並非真心道歉。
江小樓目光顯得格外幽靜:“如今世子已經漸漸痊愈,王妃讓我好好謝謝你,如果不是你,也許當時世子會摔的更重……所以她特地派人送來許多禮物,我已經命人放在你的房間裏了。”
“能為世子盡一點心力,衛風肝腦塗地在所不惜。”衛風雖然是個孩子,說起話來倒頭頭是道,十分討人歡喜。
江小樓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夜深了,你回去歇息吧。”
衛風恭敬地退了出去。
目送著衛風離去,小蝶情不自禁地悄聲道:“小姐,這衛風真是深藏不露。”
江小樓卻突然向她做了一個奇怪的手勢,小蝶身體一震。江小樓的目光掃向窗戶的方向,小蝶瞬間會意。隻聽見她語氣略帶著嗔怪道:“你怎麽又來了?衛風不過是個孩子,偶爾做錯了些事,你也不用太計較。你是大人了,應該學會寬容。回來的時候不是答應過我,要和衛風好好相處麽?背後論人長短,又是誰教給你的規矩。”
小蝶眨巴了一下眼睛,語氣裏格外不悅:“是,小姐,奴婢明白了。看在您的份上,奴婢不會再去找他的麻煩。”
江小樓目光變得越發沉靜,似是無比欣慰:“這樣才對。衛風這個孩子我真的很喜歡,如果世子病愈,我準備向安小姐討個人情,把衛風送去給世子,長長久久地做個伴讀。跟著世子好好讀書學武,對他將來的前途也很有好處。”
小蝶隻好附和:“奴婢沒有異議,一切照小姐的吩咐就是。”
兩人不再說話,小蝶走到桌邊,垂頭收拾桌上的茶盞和糕點。過了良久,江小樓才輕聲道:“你跟我來。”
小蝶一路隨著江小樓進入內室,才聽見她道:“剛才有人在外偷聽,所以我才會說那番話。”
“小姐,這是……”小蝶不解地道:“難道說衛風他……”
江小樓長長的睫毛眨了眨:“明白就好。”
“我是真的不懂,一個十三歲的孩子哪裏來這麽多心思。從前我也曾經多番試探過他,可是半點馬腳都不露,真是叫人覺得可怕。”
如果不是當真無邪,就是演技太好。
江小樓輕輕歎息著:“這世上有很多心機深沉的人,我們都能提早做好防備。可是誰會去懷疑一個隻有十三歲的孩子。小蝶,你這個年紀都在做什麽?”
小蝶想了想:“我?那時候我還在國色天香樓裏做刷碗、洗衣裳這些粗活,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明白。後來跟了小姐,奴婢才漸漸懂事。”
紅燭發出劈啪一聲響動,江小樓琉璃般的漆黑眼珠閃過一絲困惑:“是啊,一個孩子……縱然聰明絕頂、體察人心,也絕無可能半點馬腳都不露,這就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問題。”
為什麽他能做到這樣滴水不漏,甚至叫人看不出半點端倪?
一道含著笑意的聲音傳了過來:“如果這麽容易就讓你看穿,簫冠雪還會將他派來你的身邊嗎?”
江小樓的唇畔忍不住帶了淡淡笑意,徑直向對方望過去。獨孤連城從門外走了進來,深沉的眼底似乎有火光流動:“簫冠雪在你身邊特意留下了這麽一個隱患,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突然爆發,絕不隻是找一個間諜那麽簡單。”
江小樓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不是間諜又會是什麽?”
“或許是……”獨孤連城說到這裏停了片刻,卻問起另外一個問題,“你從何時開始懷疑他的。”
江小樓笑道:“從慶王突然中風開始。不錯,這樣光華耀眼的孩子招來男人的覬覦也是尋常事,可偏巧就撞在了我和安筱韶的手裏,還是由蔣澤宇和吳子都引出了這一切。這兩人都是我的死敵,按照我的性格,即便安筱韶不開口,我也一定會留下這個孩子。簫冠雪利用筱韶的同情心將他送入慶王府,慶王被他迷得神魂顛倒,竟不顧倫常……他素來身子骨很硬朗,卻突然中了風。世上無數巧合的事都撞在了一起,由不得我不懷疑,哪怕這少年聰明絕頂、毫無破綻,我也一定要找出他究竟是哪兒不對。”
小蝶瞧見小姐和王爺說話,輕輕一笑便退了出去。
江小樓站起身預備解下發上釵環,不想一腳踩在裙裾上,整個人向前摔倒。獨孤連城一把牢牢抱住她的腰,她發間的白海棠簪子瞬間落了下來,灑下一頭青絲。她的手無意中放在他胸口上,感覺到心髒沉穩有力的跳動。
柔和的燭光映在麵上,她的頰畔不由浮起一絲嫣紅,笑容輕輕展開,比鮮花更嬌豔。
他的心跳莫名變得更快了,有種難以隱藏的溫柔絲絲流淌出來,順手把她摟緊了些,眼睛裏帶著異樣的光亮:“煩惱的事情現在都不要想了……”
城中很快開始流傳一則傳言,事情的起源很簡單,乃是一個酒徒在大街上爛醉如泥,說起過去的風流韻事。剛開始大家都以為他不過就是個胡言亂語的瘋子,可是慢慢的,人們不這麽想了。
他說得活靈活現,甚至可以描述出每一個細節。好事者追問他那段故事,他也毫不推搪,隻要給酒喝就願意從頭到尾講一遍。
“就在二十多年前,我曾經遇到一個老婆子,她說家中有女兒得了怪病,按照神道的說法,必須找到一位居於城南的董姓男子,哦,還得屬雞……方可以解除她女兒的災厄。我一時貪財就隨她前往,中途換了兩輛車子,他們趁我不備突然將我打昏,藏在箱籠裏過了數重大門。箱籠一開就見到漂亮的亭台樓閣……我心裏驚慌不安,索性問那老婦人是哪裏,她居然回答是天上!”
“啊……真的嗎?”
周圍的人越來越多,人們的神情越發興趣盎然。
“當然是真的!馬上就有人來伺候我沐浴熏香,好吃好喝的伺候著,又給我換上華美衣裳。進了內室……哎呀,居然有一個絕色美人走了出來……我與她春風一度,臨別時這仙子還特意贈我很多寶貝,還特意叮囑我切不可將此事傳揚出去!”
“老天,當真嗎?那你是真的去了天上?”
“什麽天上?!那絕美的佳人就是老侯爺的夫人夏兮呀。”
眾人紛紛竊笑,原本大家都在悄悄流傳說那紫衣侯是當今陛下的私生子,可是現在看來,皇帝的“連襟兄弟”還真多,說不準眼前這個人才是人家的便宜老爹……
“你怎麽能確定就是夏兮夫人……”
“哈,天底下絕色美人不少,耳後三顆紅痣的……”
話傳來傳去,最後傳到了蕭冠雪的耳中,他的笑容慢慢沉寂下去,眼底第一次現出怒意:“江小樓,如此惡毒的流言你都敢放出來,可真是膽大妄為。”
他的心腹立刻道:“侯爺,不過是一個醉漢的胡言亂語,誰也不會信的……”
蕭冠雪慢慢站起身,臉上冷酷的笑容逐漸淡了,從前他可以視之為一場遊戲,因為江小樓無論如何都無法動搖自己,就像貓捉老鼠可以慢慢戲弄,一直到老鼠被玩死為止。但現在他才意識到,他不是那隻貓,而江小樓也不是任由玩弄的鼠,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流言最可怕的地方就在於,原本隻有米粒大小的種子在眾人的嘴巴裏會逐漸生根、發芽、長高,最後變成參天大樹,無法撼動。
思及此,他千念百轉,隔了很久才道:“準備馬車,我要立刻進宮。”
醇親王府
江小樓正在逗那隻小白鼬,小蝶為它做了一件小小的官袍穿上,又教會它作揖,可愛得叫人愛不釋手。
一名護衛進來稟報道:“王妃,紫衣侯晌午的時候進宮了。”
小蝶抬起眸子,立刻道:“小姐,他一定是解釋去了!”
江小樓沒有開口,護衛卻道:“陛下極為震怒,下令逮捕那瘋言瘋語的醉漢……可在搜捕的時候,那人卻不翼而飛了。陛下命令天策軍把酒館的酒客和說書人都給抓了起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眼見護衛退了出去,小蝶試探著問道:“小姐,陛下是不是鐵了心要維護侯爺夫人的榮譽?”
江小樓輕笑一聲,眼眸深沉得看不清任何情緒:“與其說是維護侯爺夫人,還不如說……維護他自己的尊嚴。”
外界傳言老侯爺不能人道,所以夏兮夫人這位絕色美人才會不甘寂寞、四處獵豔。在醉漢之後,又有無數人自稱和紫衣侯夫人有一腿……這些人的存在將會給蕭冠雪致命一擊,縱然他今天入宮去做作了一番,皇帝也不會輕易釋懷的。
小蝶正要說話,瞧見一名美人翩翩進了院子,不由笑道:“小姐,安小姐已經到了。”
安筱韶明眸皓齒,十分美麗,臉上的神情更是格外歡欣:“今天我在宮中的時候,聽人說起關於紫衣侯的事……你不知道陛下那張臉氣得呀!雖然蕭冠雪故意裝作若無其事,可陛下到底疑心病重,絕不會再信他了。不過……我真的很想知道,這件事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安筱韶的神情有幾分幸災樂禍,她是大家千金,從來不曾有這種得意忘形的時候。隻是她極度討厭蕭冠雪,看見對方倒黴自然格外高興。
江小樓輕輕揮著手中的象牙扇子,神色從容地道:“你猜猜。”
“一定是假的,是你故意捏造出來的是不是?”
江小樓眼眸裏是若有若無的笑意:“真真假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是否願意相信它是真的。”
“這回蕭冠雪可徹底栽了!”安筱韶瞧著小白鼬憨態可掬,便也伸出手去撫摸,誰料剛剛挨近就被咬了一口,她輕呼一聲,血珠子登時冒了出來。
小蝶忙不迭地去找藥,安筱韶登時苦著一張臉,江小樓卻笑出聲來。
“你真是壞,也不提醒我一下——”
“這家夥看起來溫順,實則凶悍得很,平日裏隻肯聽少數人的話,誰叫你這麽眼巴巴地撲上去了?”
小蝶已經找到藥,成功替安筱韶止了血,她看著自己的傷口歎氣不已:“唉,我真是小看這家夥了,這麽小的個子,居然如此凶悍——”
“你就隻是小看了這隻寵物麽,對紫衣侯何嚐不是如此?”江小樓不緊不慢地道。
“這是什麽意思?如今陛下已經懷疑他的身世了,他最重要的倚仗不就是這個嗎?”安筱韶摸著吃痛的手指,神情充滿不解。
“你以為蕭冠雪會坐以待斃?不,他當然不會。如果他遮遮掩掩或是私下派人處置,陛下一定會懷疑夏兮。可是他偏偏若無其事……因此陛下隻會當成有人故意誣蔑。所以筱韶啊,你還太嫩了一些。”
“那咱們現在該怎麽辦?”
不知不覺中,安筱韶在說話的時候開始用咱們這兩個字,顯然她覺得江小樓和自己是站在一條船上的。
江小樓笑意暖如春風:“太子殿下倒台之後,三殿下活動越發頻繁。他和顧流年的蠢蠢欲動陛下都看在眼中,自然要下手的。蕭冠雪非但不會因此收到連累,反而會收到嘉獎。”
安筱韶臉上露出一絲驚疑的神色:“你是說…”
“我是說,蕭冠雪又要春風得意了……”
江小樓猜的半點不錯,皇帝對紫衣侯大肆封賞的消息很快傳遍京城,流水一樣的禮物送進紫衣侯府,看傻了所有人,大家心裏都犯了嘀咕,蕭冠雪既然不是皇帝的兒子,陛下為何還如此照拂?
小蝶顯得極為不安:“想不到小姐的一番布置,反倒成全了他。”
江小樓神色柔和如水:“凡事有得必有失,我隻是在陛下心中種下一顆離間的種子,待到合適的時候自然會生根發芽,茁壯成長。而我們要做的,就是等待最合適的時機到來。”
天氣越發熱了,花園裏蟬鳴的聲音響徹,越發擾得人不能好好休息,江小樓從美人榻上起身,小蝶連忙端了水晶葡萄過來:“小姐,又被吵醒了嗎?”
江小樓看了一眼窗外,道:“的確是很擾人。”
“是啊,奴婢已經趕了一回,這些蟬就是趕不走。”
江小樓起身梳妝,目光落在晶瑩的葡萄上,笑道:“這是——”
“是王爺派人送來的,說是今年的新貢。”小蝶臉上露出笑意。
江小樓點頭,神情多了三分發自內心的溫度:“王爺回來了嗎?”
“回來了,在書房。”
江小樓剛剛到了書房院子外麵,便見到衛風失魂落魄地從裏麵衝了出來。她眼眸瞬間暗了下來,袖子裏的手不經意間攥緊了:“怎麽了?”
衛風看見江小樓,登時嚇了一大跳,如同白天撞見鬼,臉上露出驚恐的神情。
江小樓一眼瞧見衛風的脖子上有一塊青紫的痕跡,她張了張嘴,仿佛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衛風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強忍住眼淚道:“沒有,不過是我打碎了一盞茶,被醇親王罵了兩句而已。”
就在他說完這句話之後,便悄悄觀察著江小樓的神情,她仿佛刹那間被閃電擊中,眼裏難以抑製的閃爍著一種奇異的光芒。
那是懷疑,發自內的懷疑。
是人都會懷疑,尤其是疑心病很重的江小樓。衛風的腦海裏突然閃過這句話,垂下的嘴角越發顯得悲哀,眼底的深處卻出現了一絲嘲弄。
感情再深厚的夫妻,也沒辦法承受可怕的疑心。
衛風一咬牙,竟然站起身飛奔而去。,好像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
江小樓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眼底閃過一絲難以琢磨的複雜神色,唇畔卻慢慢浮起一絲冷笑。
江小樓推門進去,獨孤連城正在看奏章,她微笑著道:“連城,你和衛風之間發生了什麽事?”
江小樓外表很隨和,實際卻是個疑心很重的人,也許是有過被人背叛的經曆,所以按照她從前的做法,若是懷疑了某人絕對不會親口問出來。但今天她不但問了,還問得直截了當。
獨孤連城看著她,笑容如同春日的暖陽一般明亮溫暖:“你說呢?”
“我可猜不出,不妨把人叫進來問問?”江小樓輕咳一聲,眼底不覺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小蝶看了看這對夫妻,越發不明白他們倆在打什麽啞謎。剛才那情形誰看了都會誤會,怎麽偏巧小姐就若無其事的。
衛風沒想到自己剛回去就又被召回來,臉上滿是壓抑的不安。
“小姐,我……”
江小樓看著他,神情慢慢變得鄭重:“剛才在書房裏到底出了什麽事,你為何如此害怕恐懼,真的是打碎了茶盞嗎?”
獨孤連城的目光落在衛風的身上,難掩眸子裏的冷淡。
衛風的肩膀在顫抖,聲音卻極為堅定:“是,小姐。不過是一點小事,不值得您過問。”
他很害怕,害怕到連肩膀都在微微的顫抖,仿佛在竭力掩飾著某項事實。
江小樓的眼底仿佛有怒氣在聚集:“如果真是小事,為什麽不肯說實話?”
衛風忍住眼淚:“都是奴才的不是,是奴才笨手笨腳的,請您不要怪罪醇親王。”
江小樓眸子裏仿佛點染了寒氣,看著格外冷清:“你說的都是真的?”
“絕不敢……絕不敢有半句謊言。”衛風隻是低著頭,仿佛要把頭一直埋到地縫裏去。
眼看是什麽也問不出來了,江小樓便揮了揮手,叫衛風退了下去。
從這天起,獨孤連城便都是在書房歇息,外人瞧見心中難免起疑,這新婚夫妻都是蜜裏調油的,怎麽換到他們身上就變了味道……有心人回憶衛風之前從醇親王書房裏出來時候的神情,自然開始有了很豐富的聯想。
江小樓在走廊下看了一天的書,太陽暖融融地照在她的身上,給她白皙的麵孔罩上一層淡淡的金色。不知不覺地,她竟然靠在椅子上,輕輕合上眼睛小憩起來。
衛風走進來,瞧見的就是這一幕。
他左右四顧,並未見到小蝶的影子,稚嫩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困惑的神情。隨即他確定四周的確沒有人在,便輕手輕腳的走近了。
江小樓的呼吸很輕,睫毛長長的,睡著的時候少了三分冷漠,變得越發溫柔動人。
衛風把披風蓋在了她的身上,極為小心翼翼。江小樓睫毛抖動了一下,衛風嚇了一跳,幾乎以為她就要蘇醒,誰知她稍稍側了下臉,又睡著了。
她的側顏格外的寧靜,看起來像是個單純的孩子。
衛風忽然覺得一股蓄積已久的毒忽然在胸口裂開,輕輕地、一點點地靠近了她,越靠越近,就在他的唇幾乎就要落下去的時候,外麵卻突然傳來一聲厲喝斥:“你幹什麽!”
衛風嚇了一跳,一下子轉過身來。獨孤連城滿麵冰霜地站在門口,目光幾乎冷凝成冰。
衛風一張臉瞬間沒了絲毫的表情,而江小樓微微一動,清醒了。
外袍一下子落在地上,染了塵埃。
獨孤連城難掩眸子裏的冷芒:“小樓,你知不知道這個孩子剛才在做什麽?”
江小樓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出了什麽事?”
“我……我……”衛風似乎想要為自己辯解,卻是害怕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獨孤連城眼底含著厭惡:“我親眼瞧見這孩子剛才欲對你不軌——”
院子裏的空氣仿佛停止了流動,氣氛變得格外緊張。
江小樓愣住,旋即唇角隱約泛出笑意,最後甚至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
“連城,你太緊張了。你瞧,他不過是在給我披上外衣,是你誤會了。”
江小樓這樣的說法,似乎徹底激怒了素來性情溫和的獨孤連城。
衛風心頭冷笑,江小樓是個聰明的女人,但這種女人往往習慣自作聰明。一個男人性情再好,也沒辦法容忍妻子如此置疑自己的判斷。獨孤連城明明親眼瞧見衛風試圖做什麽,可是江小樓卻不相信,這也難怪,世上誰會相信一個十三歲的孩子會做出這樣奇怪的舉動?江小樓睡著了,她沒有親眼看見,無論如何也不會接受獨孤連城的說辭。
可是獨孤連城卻出乎意料的堅持:“我親眼瞧見難道還會做假不成?小樓,你不要被這樣一個騙子給騙倒了。”
江小樓的臉色慢慢陰沉下來,她看了一眼衛風,而衛風卻瑟縮著肩膀,幾乎快哭出來的模樣。
“小姐,我……我真的沒有。”
他的神情格外誠懇,滿心的祈求與哀憐。
獨孤連城一字字道:“很抱歉,這樣的人實在不適合留在王府,我隻能將他趕出去。”
衛風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睫毛上掛著淚水,眼淚汪汪的模樣極為惹人同情。他比女人更美麗,又擁有孩子的無助,任何人都無法抗拒這種神奇的魅力。
“小姐,不要趕我走!我無處可去啊,如果要我走……還不如直接殺了我。”
衛風的懇求極為悲情,他是一個男孩子,說話的語氣卻比天底下任何一個美人還要柔美。
江小樓麵上仿佛無限同情,開口道:“我當然相信你。”說完,她深吸了一口氣,定定地看著獨孤連城道,“從前我以為你是正人君子,萬萬想不到你對衛風也……上回在書房我就看出來了,隻不過沒有點破罷了!”
“小樓,你在說什麽。”
獨孤連城似是遭受了重創,他看著江小樓滿是痛心:“我為你做了這麽多,難道就換來這樣一句質問嗎?”
“當天在書房裏發生了什麽,原本我並不想追究。不是因為你,而是為了這個孩子!為了讓他可以繼續留在醇親王府,我隻能當作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有發生!可是你呢,半點不知道進退,現在居然還來誣陷他,比慶王又好到哪裏去?”
獨孤連城用一種極度受傷的神情看著江小樓,呼吸似乎都停滯了。
衛風卻在悄悄打量著他們兩人的神情,他的臉上存在少年獨有的天真,還有一絲陰陽莫辨的柔美。這樣的神情交錯閃過,眼底卻浮現出些許成人才有的狡黠。
江小樓冷聲道:“你不用這樣看著我,若是沒有證據,我何至於此?”說完她指著衛風的脖子道:“那天我親眼瞧見他的頸上有吻痕,若不是你……又會是誰?”
獨孤連城踉蹌著後退了一步:“原來你就是這樣看我的……我很失望,江小樓,我真的很失望。”
江小樓看著對方痛苦的神情,一瞬間似乎有些動容。
關鍵時刻,衛風怯生生地道:“小姐,一切都是我不好,你不要怪醇親王……真的,都是我的錯!”
衛風說得可憐兮兮,神情之無辜,語氣之卑下,當初的謝瑜都要遜色十分。
江小樓蹙起眉頭:“這輩子我最討厭的就是色欲熏心之輩,現在我無比後悔當初為何會嫁給你!”
獨孤連城一怔,眼底浮起一絲少見的怒氣:“既然你後悔,我不妨直接把休書替你寫好吧。”
江小樓滿麵怒容,眼底的火焰像是要燃盡一切,沒有絲毫作偽的成分。
衛風靜靜地觀察著,心底揚起了一絲冷笑。旋即他聽見江小樓以一種格外冷漠的語氣道:“那就請郡王盡快寫好,我可沒有耐心再繼續等下去。”
江小樓一甩袖子離去,獨孤連城像是僵住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良久,他才轉過頭來盯著衛風:“現在你可滿意了?”
衛風的臉上露出無比委屈的神情:“王爺……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獨孤連城唇畔的笑意滿滿都是諷刺:“是啊,你不明白,因為從一開始接近小樓到後來勾引慶王……你都是毫不知情。”
衛風眼底冰似在慢慢開裂,瞠目結舌,不能言語,臉上的神情卻仿佛快要哭出來一樣。
一陣風吹過,枝葉沙沙清晰入耳,獨孤連城冷冷地道:“衛風,你好自為之。”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了。
衛風望著他的背影,嘴角終於裂開一絲笑意,笑容微帶譏諷。
傍晚,小蝶捧著茶盞路過假山,卻突然聽見一陣壓抑的低泣。她眉頭蹙起,四下裏尋找了一陣,終於在山洞中瞧見裏麵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少年:“衛風,你在這個幹什麽,小姐還到處找你呢。”
衛風抬起眼睛,淚眼朦朧地道:“小姐在找我?好,我立刻就出來。”
他正要鑽出來,頭卻不小心撞到假山上,拚命忍住搖搖欲墜的眼淚,生怕小蝶看出端倪似的。
小蝶搖了搖頭,神情難得有了一絲同情:“你呀,怎麽這麽不小心。”
衛風刹那間表情變得極傷心,道:“醇親王要休了小姐,我心裏難受……不知道該怎麽辦。”
小蝶歎了口氣,臉上的神情極為不安:“小姐如果被王爺休了,她以後可怎麽好。”
衛風的臉上露出無比遲疑的神情:“這……這我也不知道。”
小蝶猛一跺腳:“都怪你,都怪你!現在我真後悔,當初應該堅持送走你,好過讓他們夫妻之間產生裂痕。”
說著,她的眼淚就落了下來,竟然丟下茶盤,一下子坐在地上,眼淚啪嗒啪嗒往下落。
衛風眼睛裏有複雜情緒飛快地閃過,順勢坐在了她的身邊,勸說道:“小蝶姐姐,我願意盡一切努力去彌補。”
“你如何彌補?王爺那個人我很清楚,他表麵上溫和,骨子裏卻是個極堅毅的,若沒有下定決心,他絕不會說出休妻的話。”
“這……我走的時候,真的瞧見王爺在寫休書。”
“休書?果真?!”
“是,我親眼瞧見的。”衛風臉上露出更加淒惶的神情,“郡主很倔強,她是絕對不會先低頭的。”
小蝶滿臉愁容,甚至忘記了責怪衛風。
衛風將她的神情看在眼裏,顯得格外著急:“咱們想個方法約他們兩人好好談一談……”
小蝶似乎抓住了救命稻草:“對,人前他們都下不來台,讓他們二人單獨相處就好了,我這就去找她!”
“不,郡主那麽倔強,她是絕對不會肯的,還不如想法子把他們騙到一起。”衛風下意識地說道,旋即意識到自己太莽撞了,連忙道,“我怎麽跟小蝶姐姐胡說起來了,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小蝶怔了一下,卻似乎認真考慮起這個主意來了:“雖然我不喜歡你,但這個主意還不錯。隻要是為了小姐好,我將來受到何等責怪都不要緊。這樣吧,我們分頭行動,你去告訴小姐,就說醇親王突然犯了病……”
衛風立刻點點頭,兩人便分頭行動。
第一個被騙到書房的人是獨孤連城,他剛進了房間,房門便被落了鎖。
門外,小蝶驚呼一聲:“衛風,你這是幹什麽?”
衛風轉頭看著她,秀氣的臉孔竟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幹什麽,當然是做我想做的事。”
小蝶正要推開他,卻聞到對方身上傳來一股奇異的香氣,幽幽鑽進人的鼻腔,整個人就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衛風冷冷地看著她,勾起唇畔:“真是個蠢東西。”
獨孤連城在書房內大聲道:“快放我出去,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房間裏點燃的香爐同樣靜靜散發出一種香氣,讓人覺得渾身酥軟,獨孤連城敏銳地察覺出那是軟骨散的味道,他的眼眸變得越發幽深,拍門的力氣也仿佛減弱了許多。
衛風一直等到門內沒有任何聲音了,才微微一笑道:“王爺,我知道你武功高強,特意為你準備了加料的軟骨散,迷暈一頭猛虎都綽綽有餘,好好享受吧。”
屋子裏沒有任何回應。
衛風揚身而起,在守衛森嚴的王府中如入無人之境,轉瞬就到了江小樓的門前。江小樓輕輕蹙起眉頭:“衛風,這麽晚了你來這裏做什麽?”
衛風的臉上露出一種很溫和的笑容,但如今看來這笑意讓人覺得渾身發毛:“小姐,衛風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稟報。”
江小樓狐疑地看著他,仍是微笑著,眼底卻多了點警惕。
衛風輕笑一聲:“今天發生的事並不怪醇親王,一切都是我的錯。”
“這些事你早就已經說過了,不必再說一遍。”江小樓眼眸深得觸目,聲音如水般清涼。
“不,你什麽也不知道。”衛風眼底似乎有可怕的光在一瞬間亮了起來。
江小樓猛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衛風,我沒有傳召你卻突然闖入,這是要做什麽?”
衛風仿佛感受不到她的怒意,笑容變得越發深沉。
很快,江小樓坐回了椅子上,麵色隱隱發白,她似乎想要重新站起來,膝蓋卻是軟綿綿的,站了幾次卻都跌回椅子上。她身體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在顫抖,甚至連手指都抬不起來。
“你……”
“為了讓你上鉤,我花了不知道多少心思。如今,總算是沒有白忙。”
江小樓整個人軟倒了下去,瞬間失去了意識。
當江小樓再次蘇醒的時候,眼前早已不是華麗舒適的房間,而是一間結滿蜘蛛網的破廟,麵前是一堆燃燒的火,還有一個神情古怪的孩子。
江小樓慢慢坐起身來,神色冷峻:“衛風,你到底想幹什麽”
衛風輕笑一聲:“小姐,我這是在救你啊,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江小樓蹙起眉頭,指尖隱隱發顫:“為什麽要把我從醇親王府帶出來?”
“醇親王太會算計了,我在幫助你逃離他。”衛風在說這話的時候,唇畔帶著淺淺的笑意。
江小樓盯著他,眼底不知不覺攙雜了急怒:“原來我上了你的當。”
“是啊,小姐現在才明白嗎?你太傻了,不,更準確說來是心軟。蕭冠雪早已說過,你從來沒有拋棄無聊可笑的慈悲心,所以我來到你的身邊,一步一步地接近你,贏取你的信任。凡是你討厭的人,我都會替你不知不覺的除掉,從慶王的中風,到赫連允的離開,這一切都是我設計的。哦,你那寶貝的世子弟弟也是我想方設法讓他墜馬的。當然,我不會讓他死,否則你會反過來產生懷疑。”
衛風直呼蕭冠雪的名字,說明他們隻是合作者而沒有隸屬關係。江小樓攥緊了手指,目光異常冷漠:“你一直潛伏在我的身邊,就是為了等這一天。”
“是啊,就是為了等這一天。從前我隻要笑一笑,不知道多少人為了我神魂顛倒,偏偏你太狡詐太聰明,為了不引起你的懷疑,我隻好裝作不懂武功、任人欺淩。”衛風輕輕歎了口氣,“先驅逐你身邊的高手,再想法子離間你們夫妻的感情,一路走來我可不知費了多少勁兒。”
江小樓隻覺得滿身冷汗都冒了出來,她不是害怕衛風,而是覺得此刻的他看起來有一絲令人驚駭的力量。
他根本不像是個孩子,從語氣、神情,甚至是眼底的嘲諷,都是屬於成年人的。
衛風向火堆了添了一把柴,一縷淡淡的白煙自火焰中徐徐升起,逐漸在整個破廟裏擴散開來。
江小樓察覺到對方眼裏的神情在這一瞬間變得格外可怕。
他站起身,一步步向江小樓走了過來。在他孩童般的外貌之下,隱藏著一種奇特的烈焰。他並不急著將江小樓製服,相反,他要對方在他眼前婉轉呻吟,痛苦掙紮。江小樓越是恐懼、越是痛苦,他的心裏便能得到一種發泄般的滿足。
江小樓眼瞅著衛風的神情變得瘋狂,笑容已是格外囂張。她一瞬間氣息凝滯:“你到底是什麽人?”
衛風走近了一步:“小姐不覺得我張臉很眼熟嗎?噢,我忘了,或許我和弟弟生得不太像。”
“你弟弟是誰?”
“想不到明月郡主如此健忘。”
衛風蹲在了江小樓的身邊,伸出手輕撫下了江小樓的臉頰,那雙手如同蛇一般陰冷可怖,江小樓隻覺得一陣惡心,眼中也抑製不住地流露出厭惡之色。
衛風像是很欣賞她的神情,笑了:“我的弟弟正是被你殺死的裴大將軍啊!”
“你說什麽?”
什麽事情都比不上這樣的消息來的震撼,江小樓以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盯著衛風:“你隻十三歲,而裴宣他……”
“是啊,我的弟弟已經二十二了,我怎麽可能隻有十三歲,這不是很奇怪嗎?”
衛風突然大笑了起來,他的麵容似乎又恢複了往日裏的柔順,看起來就像一個溫柔而美麗的少年。他低語著道:“難道你到現在還不明白?”
他的雙手就像是毒蛇一樣,越來越放肆。江小樓想要推開他,可是手剛剛抬起,卻覺得渾身軟綿綿的沒有絲毫力氣,她的嘴唇動了動,卻終究說不出話來。
衛風笑容迅速消失,眸光射出一股淩厲的氣息:“江小樓,我是長不大的。十三歲那年,我突然生了一場病,從那時候就開始長不大了。這真是一件悲哀的事,從此後我就隻能躲在人後,甚至不敢讓人知道我姓裴,因為我會成為裴家的恥辱。所以,裴弦歌就此從這個世上消失了。沒有人知道我是誰,也沒有人知道我到底有多大年紀。我今年已經有二十九歲,比阿宣還要大了七歲,但你瞧我這張臉,永遠也不會發生變化,到我老死為止,都會是一個十三歲的美貌少年。正是用這張臉,我才能成功地接近你,可愛的郡主,你說對不對?”
他的手慢慢地滑向了江小樓的下巴,貼近她道:“從前我覺得你真是很可惡,但現在看來……長得很漂亮。”
他永遠停留在十三歲的身體,不過是一個意外。裴家守著這個不可告人的秘密,從來沒有任何人知道。這麽多年來,他隻是一個殘廢,發育不全的畸形殘疾者,盡管他以無比的決心和毅力克服了內心的痛苦,可是他永遠都無法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所以,他一直運用自己的智慧和手段,讓他的兄弟裴宣成為世間的英雄。裴宣就是他的手腳,而他就是裴宣的大腦,裴宣高大英俊,威武不凡,戰無不勝,無往而不利。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將裴宣當成了自己的替身,絕不允許裴宣失敗。在他的安排下,裴宣不斷勝利,不斷成功,從來沒有失敗的時候。
如果可以忍受自身的缺憾,裴弦歌也可以站在眾人的眼前,可是他無法忍受別人異樣的眼神。他隻能拚命用自己的力量去抵抗上天,創造出裴宣的完美,就像是對老天的嘲笑,也是他心中反抗的最強音。他通過塑造裴宣,用一種移情的力量來彌補了自己生理和心理上的畸形。阿宣是那樣的高大、英俊,自己卻那樣的聰明、狡猾,這樣的組合才是最完美的。
裴弦歌太看中裴宣了,骨子裏不是把他當成自己的兄弟,而是另外一個自己。這種感情投入的太深,以至於他認為可以持續一輩子,直到裴宣達到人生的最高峰。可是他沒有想到,江小樓的出現把這一切都給毀了。
從前沒有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自然江小樓也不會知道。他本應當陪著裴宣回到京城,可師門突然發生意外,他不得不暫時離開。他已經提醒過裴宣,老實呆在京城,可對方卻不肯再聽他的,那個蠢孩子固執地想要回到殺戮的戰場,甚至不惜和他三番四次起爭執。他是裴宣的大腦,人沒有大腦怎麽能活下去?這個蠢弟弟壓根不明白這一點,他以為可以靠著自己的武力贏得世界。
等他回來,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眼前的江小樓,裴弦歌當然不會放過她。他心中恨極了這個女人,從出現在她身邊的第一天起,他就在策劃著該如何讓她痛苦不堪。他抽出腰間的匕首,慢慢地靠近了江小樓的臉:“這雙眸子真是勾魂攝魄,美麗極了。你說如果我用刀挖出來,然後每天放在罐子裏欣賞,該是多美啊——”
刀鋒越來越近,幾乎在她漆黑的瞳孔裏映入耀目的寒光。
恰在此刻,他“啊”地輕呼一聲,手中的匕首瞬間飛了出去,他厲聲道:“誰?”
一道人影迅速地從窗外飛入,施展武功與他鬥在了一起。而另外一人卻已經在眨眼間來到了江小樓的身邊。
明亮的燭火下,與他纏鬥的那張臉十分英武,正是本該告辭離去的楚漢。
衛風以那柄匕首相抗,刀劍相激,楚漢手中的長劍竟被匕首削去了一節劍尖,但衛風也沒有占到便宜,他的胳膊被楚漢放出的一枚鐵釘擊中,血花四濺。楚漢不由大笑道:“好武功!竟然在我眼前裝了這麽久的無能之輩,好,讓我來試試你吧!”
衛風剛準備迎擊,突然聽到外麵傳來陣陣腳步聲,再低頭一瞧,鮮血隱隱透出烏黑,他心頭一驚,瞬間明白自己中了圈套,也並不戀戰,隻是狂笑一聲,突然一個翻身,淩空躍出窗戶,猖狂的笑聲自屋外傳來:“明月郡主,咱們有緣再見!”
他的笑聲漸去漸遠,恍然間便消失了蹤跡,楚漢轉頭道:“我去去就回。”說完飛快地掠身而去。
獨孤連城把江小樓抱起來,柔聲問道:“沒事吧?”
江小樓輕歎一口氣道:“為了知道這個真相,可還真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
獨孤連城不由笑了,:“我不擅長演戲,這出戲演得可真夠辛苦的。”
江小樓若有所思地道:“誰能想到衛風便是裴弦歌,我還以為裴宣這個大哥早已經在多年前就死了。”她在裴府呆的日子不短,竟然一次也沒有見過此人,還真是藏得秘密。
一個二十九歲的畸形人,裴家當然不會讓他在眾人麵前出現。
他的心態早已在一天天的壓抑中變得瘋狂、扭曲。
他摸了摸她的額頭:“好像有點燙。”
江小樓聞到他身上好聞而熟悉的氣息,深吸一口氣,才輕輕地道:“叫所有人都退出去。”
獨孤連城揚聲吩咐剛剛進入破廟的護衛道:“全都退出去!”
“是。”
江小樓勉強抑製住渾身發抖的身體:“快帶我回去。”
獨孤連城卻把她輕輕放在了草垛上,俯下身去,江小樓反手摟著他脖頸,手指顫抖得厲害。
他冰涼的唇輕輕落在她臉上。
那瞬間,她心頭仿佛有一層輕柔的紗被揭開了,發出壓抑的呻吟。
“這個瘋子。”獨孤連城咬緊了牙關,雖然早有準備,但衛風真不是正常人能理解的思維,他竟然在火堆裏放了……
一種濃烈的依戀在此刻化為火般的纏綿,江小樓抱緊了他。他身體漸漸熱了起來,令她的顫栗越來越嚴重,甚至能感受到那有力的心跳與滾燙的肌膚。
“有我在這裏。”
“恩。”
他溫柔地吻住了她,越吻越深,江小樓慢慢覺得窒息,他的手指一路往下,輕輕解開了她的衣衫。
“外麵的人……”
“他們都退下了。”獨孤連城輕聲回答。
江小樓被弄得神智恍惚,眼前陣陣發黑,咬牙竭力抑製自己不發出任何曖昧的聲音。
四周變得那麽安靜,安靜到仿佛可以聽到彼此的心跳和血液的流動。她在藥物的作用下緊緊纏著他,如同藤蔓纏著大樹,抵死般的糾纏。他略帶涼意的手指一寸一寸地滑過她的肌膚,一點點剝去她的衣裳,她隻覺得自全身都開始陷入無力的癱軟。他的眼睛深深地凝著她,終於壓抑不住內心的感情,吻狠狠地落了下來,仿佛兩個人都要窒息了。
過了好一會,他笑了笑:“好些了麽?”
江小樓隻覺心頭陣陣發軟,竟然伸出手覆在他英俊的臉上,吻了吻他的唇,道:“連城,我喜歡你。”
這突如其來的話,讓他的心猛烈地跳動了起來。
“江小樓,我要的不是喜歡,我要你的心,隻要你的心。隻能有我,不能有別人,任何人都不行。”
她沒說話,隻出神看著他,慢慢地,她微笑起來。
衛風身受重傷,一路闖進蕭冠雪的府上。蕭冠雪不由沉下臉道:“失敗了。”
衛風將匕首一把刺入桌麵,冷冷地道:“是啊,失敗了。”
蕭冠雪冷笑一聲:“可真是沒用啊,當初可是信誓旦旦,說什麽從未失手過。”
衛風猛然抬起頭,惡狠狠地盯著蕭冠雪,此刻他身上已經中了三枚鐵釘,發黑的鮮血不停地往下流,讓他看起來格外狼狽不堪,他知道那鐵釘上是有毒的,能撐到現在已經是極不容易的事。他盯著蕭冠雪,目中露出冷笑:“我失敗,不是因為我無能,而是因為有人出賣了我。”
“你總不會以為是我將消息透露給江小樓的吧。”蕭冠雪不置可否地道。
“獨孤連城和江小樓分明聯合起來耍了我一通。這三枚鐵釘就是他們送給我的禮物,而這件事情……除了我們兩人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衛風陰冷地笑著上前一步。
“江小樓疑心病這麽重,她會對你有所猜疑並不奇怪。”
“不,這不可能!我這張麵孔和這具身軀,從來沒有引起過任何人的懷疑!除了這件事,當初阿宣的死,你也應當負起責任。”烏黑的血一點點向下流淌,衛風知道自己清醒的時間不多,唯一的機會便在眼前。
“你在開什麽玩笑?”蕭冠雪隻覺聽到了天底下最荒謬的事。
他素來運籌帷幄,第一次遇見真正心理不正常的瘋子,或者說……化名為衛風的裴弦歌瘋得比他厲害得多。
蕭冠雪是個清醒而理智的人,但裴弦歌如今卻壓根沒有絲毫理智。
“你分明就是擔心他在太子跟前搶了你的風頭,所以才會借由江小樓的手殺死他。你找上我說是為了要替他報仇,實際上不過是想要借我的手殺掉江小樓而已,不,是為了除掉我這個隱患,因為你畏懼我發現你的用心,所以故意將我的秘密出賣給他們!”
他說這話的時候,神情已經變得陰惻惻的,格外可怖。
蕭冠雪並不懼怕任何人,可是衛風並不是人,他是一個怪物,一個老天塑造出來的無與倫比的怪物。這個怪物格外年輕,永遠也不會衰老,唯一會泄漏他秘密的便是自己。他不相信自己被拆穿是因江小樓的多疑,而把一切都認為是蕭冠雪的陰謀。
蕭冠雪情願選擇一個可怕的敵人,也不願意選擇和一個瘋子對話。因為人永遠無法估測瘋子的大腦裏在想什麽,前一刻他們是朋友,下一刻他便很可能揮刀相向。
衛風的眼中露出了陰冷的神情:“現在我已身中劇毒,活不了多久了,可是蕭冠雪你也不要得意,我得拉著你墊背!”說完,他突然抽出一把長劍,閃閃的寒光炫花了人的眼睛。
蕭冠雪微微一笑:“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話音剛落,他身邊的十數名暗衛向衛風圍攏過來,這些人都是真正以一敵百的精英,也是蕭冠雪身邊最重要的一支力量。
然而,衛風隻是冷冷一笑,看起來像是個柔弱少年的身軀撲進了暗衛群眾中。
他的劍光快若閃電,劍氣縱橫捭闔。
蕭冠雪蹙眉,他知道衛風是絕頂高手,卻不知道他竟然強到這個地步。
他的長劍穿過一個暗衛的咽喉,徑直向後刺入一名試圖從背後偷襲的暗衛的心髒,動作幹脆利落,快得叫人心生恐懼。
蕭冠雪不動聲色地冷笑,左手輕輕旋動了一下花瓶,整個人便成功退身到密室之中。察覺到紫衣侯的異動,衛風勾起唇畔,就在密室即將關閉的瞬間,他已經縮成了一團滾了進去。
剩下的三名暗衛麵麵相覷,衛風當真是滾進去的。他縮成一團的時候,看起來就像一個嬰兒一般大小。這樣奇異的武功,任何人看見都會驚駭無比。
密室都是重重陷阱,蕭冠雪當然不會讓衛風找到,但是他一路奔逃,竟然數次被衛風追上。衛風明明大限將至,卻像是個瘋子一般拚命地追逐著他。在他身上砍下無數傷痕,蕭冠雪一生得意,從未有過如此狼狽的時候。他唯一的弱點就是不懂武功,縱然在狹窄的密道內安插了秘密高手,也都一一死在瘋狂的衛風劍下。當最後一個保護者死在劍下後,他的腳步一個踉蹌,竟然跌倒在地。
衛風嘿然一笑,血淋淋的長劍高高揚起,下一刻就要斬下蕭冠雪的頭顱,然而他的眼睛突然瞪大了,旋即整個人像是化為了一具僵石。
蕭冠雪神色不變,冷冷地道:“你的毒發作了。”
蕭冠雪渾身浴血,身上的紫衣幾乎變成了一片深黑色。他冷冷地看著衛風,笑容越來越深。
老天爺終究是厚愛他的,他這樣的人怎麽會死在一個遊戲裏。不管是衛風還是江小樓,他們都是自己手中的玩物罷了。哈,可笑之極!
衛風攥緊了長劍,目眥欲裂:“我不甘心,我不甘心,為什麽,為什麽!”
他這樣說著,竟咽下了最後一口氣,筆直向後栽倒了下去。
蕭冠雪狼狽地站起身,走到了他的身邊,聲音帶著無限嘲諷:“連自己中了埋伏的原因都不知道,人家一早就算計好了,傷你的鐵釘不但有劇毒,還有迷魂的作用,他們就是要讓你失去控製,狂性大發,果真是沒用!”
“贏的人永遠都隻有我一個。”他輕笑起來,扶著牆壁一步步地從密室中走了出去。
密室的門再次打開,亮光傳來的瞬間,“嗖”的一道寒芒刺入他的左胸。噗的一聲,箭頭深深刺入血肉,他驚怒之下,大喝道:“什麽人?”
蕭冠雪睜大了眼睛,看著那燭光之下慢慢走近的人:“顧流年,原來是你。”
顧流年微微笑道:“沒錯,就是我。”
“你是怎麽進來的?”
“當然是跟著衛風,當然還要感謝狂性大發的他,若不是他替我開道,你身邊這些暗衛怎麽會盡數伏誅。”
蕭冠雪冷笑一聲:“顧流年,你殺了我,如何向皇帝交代?”
“你以為——沒有陛下的首肯,我會這樣做嗎?”
“哈,原來你也在背後推波助瀾……不過,縱然你拿了我的性命,也永遠得不到美人。”他的心髒此刻已經被箭刺穿,可是說話的時候語氣依舊帶著笑意,極盡嘲諷。
顧流年望著他,笑意慢慢消失:“這可不一定。”
蕭冠雪開始大口大口地嘔血,可是他臉上的笑容卻依舊得意:“真是個蠢蛋。”
顧流年盯著蕭冠雪,慢慢地道:“什麽意思?”
“你很快就會知道的。”蕭冠雪突然狂笑起來,他的笑聲格外得意。
顧流年,你永遠也得不到江小樓。跟那個人比起來,你不過是一條永遠追在後麵想要啃骨頭的惡狗而已。一心以為利用了別人的你,還不知被人利用到了何種地步。
蠢貨,當真是個蠢貨。
似是被他的惡毒詛咒氣到了,顧流年的神情無比陰沉:“將他身上的肉切下來,拿去喂狗。”
蕭冠雪的笑容更深:“你以為我死了一切就結束了嗎?不,當然不會這麽簡單。”
顧流年英俊的麵孔上掛著不陰不陽的笑意:“侯爺,陛下已經不再信任你了,難道你看不出來嗎?你得罪的人太多,我這是提早送你一程罷了。”
蕭冠雪的臉上露出一絲格外諷刺的笑意,他知道顧流年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但他卻沒有解釋的意思,終有一日對方會明白自己在說什麽,而那時候……恐怕他隻會空忙一場。
他的笑容格外得暢快,絲毫也感覺不到死亡的臨近似的。這一輩子他與惡作劇為伍,不管是江小樓、顧流年還是獨孤連城,他希望看到這群人互相攻訐到死,現在這局已經越來越大,誰都停不下來了,最後的結局一定很精彩……
轉瞬間,一柄匕首刺入了他的咽喉,眼前是顧流年淡淡的笑容:“我一定會笑到最後,可惜——你看不見了。”
醇親王府
事情發生之後,小蝶方才知道楚漢不過是與江小樓聯手演了一出戲要逼衛風現形,小蝶感到很是內疚,憋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楚漢哈哈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雖然傻,可還不蠢。那小子固然是漂亮的天上有地下無,可我還不至於被美色所惑。小蝶,你太小瞧我了。”
小蝶一張粉臉更是漲得通紅,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江小樓遠遠地看見這一幕,不覺微笑:“或許這一回,小蝶可以得償心願了。”
獨孤連城輕輕歎息了一聲:“隻怕未必。”
“為什麽?”
“因為楚漢心中隻有酈雪凝一個人,你很清楚這一點。”
江小樓側目看他:“為什麽你好像知道的比我多?”
“今天你的為什麽好像特別多。”獨孤連城笑道,“一個男子真心愛慕一個女孩子,他不可能毫無芥蒂的去拍人家的肩膀。”
江小樓細細想了想,楚漢從前對待酈雪凝是奉若神靈一般,不要說去拍她的肩膀,隻遠遠瞧上一眼就已經麵紅耳赤、心滿意足了。思及此,她不由覺得惋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感情的事終究不能勉強,看樣子小蝶隻好空歡喜一場了。”
獨孤連城的親吻落在她的發梢,神色溫柔:“不一定,哪怕是一塊寒冰,你一直把她捂在心口,遲早有一天會化的。”
江小樓不覺想起了什麽,臉色竟然染上了一絲紅暈。
接下來的時間,獨孤連城似乎都很忙。往往他進門的時候江小樓已經熟睡,而他離去的時候,她還沒有醒過來。
江小樓越發覺得不對,她問小蝶道:“最近這段時日,醇親王很忙嗎?”
“是,小姐,王爺每天一大早就出了門,奴婢曾悄悄派人跟著,可是王爺身邊親衛都是絕頂高手,很容易就被他們發現了蹤跡,所以奴婢也實在不曉得了——”
江小樓沉吟片刻:“朝中應該並無大事發生,不過……興許是我沒有留意。”
楚漢進來稟報道:“小姐,門外有客到訪。”
江小樓輕輕抬眸:“什麽人?”
“顧流年,顧公子。”
再次聽到這個名字,江小樓輕輕蹙起眉頭:“將他請到花廳來吧。”
顧流年一路被引入花廳,江小樓已經坐在上首等他。他微微一笑,走上前道:“王妃,好久不見。”
王妃二字仿若含著嘲諷,江小樓抬眸向他望過來,那雙晶瑩的眸子依舊閃閃動人。不,她比從前更美麗,像是一朵被人精心嗬護的牡丹終於開出絢爛的花來。
他期待的夫妻疏離什麽的全都沒有發生……怎麽想都覺得心裏發酸。
顧流年發現自己的心跳漏了半拍,旋即用一絲淡漠的笑容掩飾了心頭的憤憤不平:“為什麽這樣看著我,是不歡迎我的到來?”
江小樓神情十分平靜,唇畔慢慢揚起一絲笑意:“顧公子公務繁忙,既要忙著清除太子餘黨,又要忙著得到蕭冠雪的財富,怎麽會有空跑到我這裏來。”
顧流年輕輕一笑,徑直在旁邊的紅木椅子上坐下,神情格外輕鬆、悠然:“除掉蕭冠雪後,似乎你對外麵的一切都不再感興趣了。”
江小樓靜靜垂下眸子,笑意很淺:“大仇得報,心願已了,我自然要做好自己的本分。”
顧流年臉色微微一變,旋即冷笑一聲:“我倒不知道你也是這樣庸俗的女人。”
江小樓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清冽的香氣盈滿口中,而她的神情沒有絲毫的變化:“顧公子今日此來,可有重要的話要說?”
“我是來向你送請帖的。”顧流年深吸一口氣,回答道。
“哦,顧公子有喜事嗎?”
一張大紅的燙金帖子送到了江小樓的眼前,她翻開一瞧,不覺微笑起來:“華陽公主要招你為駙馬,恭喜顧公子,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顧流年緊緊盯著她,眸子裏似乎有一絲緊張:“從前我對公主可沒有這麽大的興趣,隻是老朋友都已經攀附了權貴,我也不能落後才好,你說是不是?”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著江小樓,顯然還難以釋懷。
在顧流年的眼中,自己不過是為了王妃之位才會下嫁,可見他從未真正了解過自己。她輕輕歎息一聲:“駙馬之位不知道有多少人求而不得,顧公子既然可以得此殊榮,我就先在這裏祝福您與公主白頭偕老,百年好合。”
顧流年聽到“百年好合”四個字的時候,俊美的眸子不由自主閃動了一下,眼底有一種詭譎的光芒,叫人看了暗暗心驚。
仿佛他藏在心底的陰暗與嫉妒在一瞬間全被勾了出來。
不管如何壓抑,喜歡的人被人搶走……都不會是一件愉快的事。
顧流年不是一個大度的人,這怨憤和嫉妒在他的心頭累積,積怨成毒氣,遲早有一天會爆發出來。
江小樓覺得不對,可是又說不出哪裏不對,顧流年想要攫取權柄,最簡易快捷的方法就是成為皇室成員。華陽公主深受皇帝喜愛,如果可以成為她的駙馬,出入宮廷、拜相封侯都是指日可待,不是一個小小的天策軍首領可以比擬。
顧流年看著她,似乎看破了她的心思,笑容滿麵道:“陛下已經將禁軍統領之位交於我執掌。”
江小樓心頭一跳:“禁軍統領?”
“是,從今以後這皇城內外的守衛都將由我負責。”
江小樓的茶盞輕輕擱在了桌上,她看著顧流年,慢慢升起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皇帝是一個謹慎小心的人,他為什麽要將如此大權交給顧流年,僅僅因為他即將成為華陽公主的駙馬嗎?不,不對!她思慮片刻,已經回過味兒來:“陛下要動三皇子!”
顧流年見江小樓這麽快就想到了事情的關鍵之處,不覺笑道:“什麽事情都瞞不過你。”
江小樓神情慢慢變得冰冷:“你竟然出賣自己的主子。”
很明顯,顧流年是用三皇子的性命和秘密交換了禁軍統領之位。
顧流年聞聽此言,不覺笑意更深:“主子?天底下誰敢當我顧流年的主子?我沒有主人,也沒有朋友,這一點你應該比誰都清楚才是。”
“可你畢竟和三皇子有盟約在先,你這是在他背後捅了一刀。”
顧流年輕輕歎息一聲:“你也應該知道,從他動太子那一日就已經注定了今日的下場。縱然不是我也會是別人,你以為陛下會那麽輕易將華陽公主嫁給我?實話告訴你,如果不是用三皇子的秘密向陛下示好,他這老東西如何舍得——”
江小樓見顧流年說話毫不顧忌,感到心底掠過一陣寒意,嘴角依舊微微彎起,後背卻已是密密的一層汗:“看樣子,你離自己的目標越來越近了。”
顧流年笑容淡漠,英俊的輪廓仿佛冰做的人偶:“我今天來,還有一樁極為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何事?”
“你可知道醇親王近日在忙些什麽。”
江小樓不動聲色地道:“我夫君在忙什麽,難不成顧公子知道?”
顧流年似是被她口中的夫君二字刺激到了,噎了半天才繼續道:“如果你求我,說不準我會告訴你。”
江小樓輕笑一聲:“顧流年,你是瘋了還是傻了,我會隨隨便便向別人求援嗎?”
顧流年站起身來,看了江小樓一眼,神色冷淡卻斬釘截鐵:“會!因為你是一個好奇心很強的人,絕不容許任何人背著你搞什麽名堂。你會不相信任何人,對所有人都保持著警惕之心,哪怕是自己的枕邊人也一樣!如果你想知道醇親王的秘密,好好想想我的話!”
說完,顧流年徑直離開了花廳。
江小樓麵色慢慢沉了下去,小蝶連忙道:“小姐,你可不要上當!這顧流年如此狡猾,保不定他有其他心思。”
江小樓一雙眸子晶亮,語氣輕柔:“不管他有什麽心思,左右逃不過為了那把龍椅,既然他希望我知道,我又何妨走上這一趟。”
顧流年真的抓住了小姐的軟肋,小蝶深吸一口氣:“可萬一他……”
江小樓微微含笑道:“你放心,顧流年是不會殺我的。”
接下來半個月中,一切都如江小樓猜測的那般,皇帝先是將三皇子下獄,緊接著三皇子的同黨也被查出來,五皇子獨孤欽,七皇子獨孤彥,還有八皇子獨孤曜,這三人都被拉下了水,一時竟全部被圈禁於府中,府中門人清客也都統統下獄,遭受嚴刑拷問。如此一來九皇子獨孤豹坐不住了。他這人重情重意,心思單純,徑直衝進皇宮向皇帝申訴,皇帝格外惱恨,命人將他重責五十大板,囚禁於天牢。一連五位皇子受挫,朝中不由人人自危。表麵看來,這一切的糾紛是陛下對太子的死耿耿於懷,根本原因不過是陛下懷疑三皇子黨羽太多,想要給他沉重一擊。
當然,給三皇子羅織的罪名是構陷太子,至於其他皇子……皇帝將他們囚禁起來,未嚐不是一種保護,不讓他們牽涉進去罷了。知情的人心裏都明白,隻要風頭過了,其他人都沒事,唯一死定的便是獨孤克。
江小樓將那張喜帖翻了出來,撫摸著上麵的字跡,神色變得凝重。
皇帝在發了那麽大火之後病情越發沉重,卻不肯見自己的任何一個兒子,反而召見了獨孤連城,甚至讓他留在宮中侍疾。獨孤連城特意送了信回來,但江小樓心中卻越發不安。許是心緒難寧的緣故,她總感覺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了……放下手中的筷子,她厭惡地皺了皺眉:“這魚的腥味太重了。”
“小姐,這鱸魚沒有味兒啊,從前你最喜歡這道菜——”小蝶滿臉驚訝。
江小樓卻揮了揮手,示意不必多說,終於,她下定了決心:“楚漢。”
“是,小姐。”
“吩咐立刻準備馬車,我要出去見一位客人。”
“是。”
楚漢急匆匆地去準備了,小蝶猜到江小樓要做什麽,神情顯得格外不安:“小姐,您是不是再考慮一下?”
江小樓輕輕搖了搖頭:“不必考慮了,一切我自有主張。”
小蝶見此情形不敢再勸,卻想著一定要找楚漢傳個消息給宮中的醇親王。
皇宮
皇帝生病之後,素來喜歡安靜,整個諾大的內殿隻零星燃了幾隻紅燭,宮女、太監一個皆無,唯獨一個人正站在床前,目光冷峻地看著皇帝。
江小樓下意識地踏前一步,顧流年卻向她搖了搖頭。
不要靠近,這已經是不被察覺的最近距離,越過一步都不安全。
他的眼神傳遞著這樣的信息,江小樓輕輕蹙起了眉頭。
站在床畔的人是獨孤連城,可是他麵上冷酷的殺氣竟是前所未見。江小樓輕輕動了一下,顧流年卻扯住了她的袖子,向她搖了搖頭,示意靜觀其變。
皇帝畢竟是君王,氣勢仍在,雖然眼下情勢於他不利,臉上卻並沒有畏懼之色,他冷笑一聲:“獨孤連城,朕對你不薄,為什麽要這樣做?”
獨孤連城注視著床上的皇帝,神情顯得格外淡漠:“陛下還記得我父親嗎?”
皇帝突然臉色大變,聲音也起了微瀾:“德馨太子,我當然不會忘記。”
獨孤連城眉眼中全是寒氣:“德馨太子是死在你的手上。”
“滿口胡言!”皇帝忽然暴怒,陡然一下子提高了音量,手一翻,一掌擊打在床板上,“朕是堂堂正正的太子,你父親是因為天命不久,才將這個位置傳給了朕!”
“天命不久?”獨孤連城像是聽到了什麽可笑的故事,“陛下,人應當對自己誠實一些,謊言說的久了,可能連你自己都信以為真了。”
皇帝眼中含了無盡的憤怒與傷感:“朕怎麽會傷害自己的親生兄長,那些流言蜚不過是在中傷!中傷!”
畢竟是帝王,哪怕重病在身,依舊散發著無與倫比的肅穆和威嚴。
獨孤連城神情格外平靜,笑容有些許的扭曲:“陛下,這個秘密是母親告訴我的。她說高陽王野心勃勃,一直覬覦德馨太子之位,可是他偏偏沒有機會登基,所以用極為陰險狡詐的手段令得太子放鬆了警惕,不戰而勝,你想不想知道這手段是什麽?”
她……竟然會說出這個秘密!皇帝的臉色已經僵如白紙,豆大的汗珠從他額上滾落下來,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
獨孤連城笑道:“他為了得到皇位,不惜將自己最心愛的姑娘送給了我的父親,命她在德馨太子身邊為間,一有風吹草動便全盤告知。德馨太子對他的行動並不是毫無所覺,隻因為他們是親兄弟,所以一直手下留情,不肯斬盡殺絕。有一次,他竟命人在飲食之中下了劇毒,德馨太子及時發現,這才逃過一劫,手中握有的證據本可以將你置於死地,可他沒有這麽做。因為你痛哭流涕地伏在他腳下,說自己的妻妾已經生下了兒子,不可以讓孩子沒有父親,更不可以讓先帝為自己的兒子竟如此禽獸而悲痛。他放過了你,誰知你不僅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一再的逼迫母親早日下手。母親在父親身邊待的越久,對他越是心折,越發覺得你狼子野心、不堪入目,所以她背叛了你,將全盤計劃都告知了我的父親。”
“父親不僅沒有怪罪她,對她恩寵更勝從前,你見一計不成,又生數條毒計,竟然以了斷過去為由哄騙我娘喝下食心蠱。蠱蟲在人的身體裏會互相傳遞,母親不明所以,與父親同床共枕,便將這食心蠱傳到了他的身上。寄主雖不會如何,可是被傳遞的人卻是必死無疑。父親知道這件事後,第一件事便是想方設法將懷孕的母親送出去,免得受你戕害。緊接著你派重兵將他的府邸團團圍住,誅殺太子親信五百四十二人,最後……他是被你親手扼死,不是嗎?”
有些事情獨孤連城的親生母親知道,而有些秘密隻有當初的高陽王妃,如今的皇後才知曉,這些女人居然一個個都向著他的兄長!不論他做什麽,那些人永遠都會奔著那人去,義無反顧!
皇帝的臉色青白交加,他沒有想到獨孤連城已經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他冷笑一聲,神情無比憤恨:“皇後那個賤人,竟然把什麽都告訴你了!好,幹得太好了!”
“連結發妻子都那麽憎恨你,總不會是毫無緣由的。”
“那又如何,朕是天命所歸的皇帝,皇位之爭算得了什麽?!”
獨孤連城手指不知何時已深陷入自己的掌心:“是啊,為爭奪這把龍椅,親兄弟可以互相殘殺,心愛的人也可以拱手讓人,這麽多年以來,我一直在等待著這個機會,想要問你一個問題。”
“你要問什麽?”
“當你坐在這把龍椅上之後,午夜夢回的時候可會看見我父親的麵孔?”
皇帝的牙齒咯咯打著戰,隨後他重重咳嗽了起來,吐出來的卻都是黑血,他的眼神瞬間盈滿了驚恐:“你,你們下毒?”
獨孤連城輕輕搖了搖頭:“不,不是我。”
“是我。”
門外傳來一道柔和的嗓音,江小樓向門外望去,皇後走了進來,深青色的裙擺在地上掠過一道影子,沉重而妖異。
“陛下,在你的湯藥裏下毒的人是我。”
皇帝指著皇後,眼底燃著一簇簇火焰,手指隱隱顫抖:“你,你這個賤人!”
皇後笑了,冰一樣的眼眸落在皇帝身上:“陛下,你殺死自己的親生兄長,甚至連兒子都不肯放過,又能比我好到哪裏去?”
皇帝驚恐地瞪住皇後,卻聽見她不緊不慢地說道:“我的兒子是怎麽死的,陛下還要裝糊塗嗎?”
“他是病死的!”皇帝大叫道,憤恨幾乎快漲溢出來。
皇後目中的寒冰似在慢慢開裂:“不,他是被你殺死的!是你命人在乳娘的乳汁下毒,竟令我兒子活活痛死!你讓太醫告訴我說是絞腸痧,以為這樣就可以掩蓋一切!這等歹毒心腸,天下誰人會有!”
皇帝狠狠吸了口氣,臉色格外難看:“朕,朕沒有!”
江小樓靜靜地觀察著皇帝的表情,心中對於他殺死德馨太子和皇後親子的事實已經十分清楚。
“陛下,不要把天下人都當成傻子,你都幹了些什麽,我再清楚不過了。你之所以害死我的兒子,隻是怕安家勢力太大,你無法操控罷了,你擔心安家擁戴我的兒子繼承皇位……你厚待紫衣侯,隻是以為他是你的私生子,你坐視他的死亡,是因為街頭百姓都知曉的那則流言。我親愛的陛下,你的疑心病實在太重了,安家多年來對你忠心耿耿,老老實實替你看家護院;我一心輔佐你登基,更生下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最後的結局又是什麽?先帝為什麽要賜下這樁婚事,當我真的不知道嗎?”
皇帝隻覺皇後的眼眸如利刃,割在他的肌膚上:“你,你還知道什麽?”
“當年你命人竊走了我的絲帕,特意拿去給先皇後看,說是我送給你的定情信物。哈,定情信物?我仰慕的是德馨太子,不是又可怕又陰毒的你!”
皇帝的臉一點點的僵冷下去,最後變成青黃色,唇畔卻又浮起一絲古怪的笑意:“那也要怪你自己愚蠢,絲帕係情?大哥從來沒有關注過你,是你自作多情,我不過將計就計罷了!”旋即他哈哈大笑起來,“自古強者為王!德馨太子無能,江山歸我也不出奇!獨孤連城,你竟與區區婦人勾結,也未免太肖小了些,見不得人!”
獨孤連城沒有說話,隻是站在原地,目光冷淡地看著他。
皇後唇畔慢慢展開一絲毫無溫度的笑意:“為人子者為父報仇乃是天經地義,你不用故意說這些話來激將他,這些話對連城是毫無用處的。”
皇帝心中一跳,仍然強作鎮定:“朕不怕你們。”
獨孤連城目光冷銳如刀,一字字地道:“不,你怕,你很怕,你怕的就快要死了。”
皇帝神色越發的陰暗,片刻後緩緩道:“從你入京第一天起,你就在想方設法迷惑於朕,皇後讓你迎娶安筱韶,你就做戲給朕看,故意抗旨不遵,把江小樓推上風尖浪口,不過是掩蓋你真實的野心!你想要的是朕這把龍椅,想要的是替你父親報仇雪恨!”
獨孤連城神情淡漠,一如往常,絲毫沒有被揭破的惱羞成怒。
江小樓隻覺得呼吸困難起來,血液在身體的每一處叫囂沸騰。
連城,他說的都是真的嗎?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我不過是你的擋箭牌?!
皇後挑起長眉:“是啊,你現在才知道嗎?為他人做嫁衣裳,你真是可悲!”
看見皇後如此猖狂的笑意,江小樓的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
顧流年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嘴角浮起一絲絢爛的微笑。成功了,就快成功了。信任是什麽?不過是春日裏薄薄的冰,隻要一不留神就會化為無有。不管是至親、愛人,隻要有足夠的籌碼,都可以頃刻之間反目成仇。
江小樓有一個很大的毛病,她自己也無法改變。她害怕背叛,因為第一次遭遇背叛的時候她失去了財富,失去了至親,失去了世間她所愛的一切,淪落到了地獄裏。所以她永遠不會相信一個人,不管再怎麽愛都好,她會保持著小動物的警惕,時刻準備著遭遇再一次的背叛。
蕭冠雪以為江小樓擁有一顆善良的心,所以推出了衛風,但顧流年卻知道,那份善良是保持著戒心的,從無一刻放棄警惕。
越是看重的人,她越是小心翼翼,不肯輕易付出感情。顧流年一步步看著她走到獨孤連城身邊,他卻並不著急,因為他深深知道……總有一天她會回來的。
皇後語聲冰寒,一絲絲地仿佛沁入人的骨髓:“陛下,我和連城的反目成仇,他突然迎娶江小樓,不過就是為了做一場戲給天下人看。一切都隻是我們的計劃。你、三皇子、太子,全都是棋盤上的棋子!待你們鬥得如火如荼的時候,就是出手的最佳時機!哦,我還要告訴你一件重要的事。你死了之後,你的那些兒子們都會以叛國罪論處。連城血統高貴,又有遺詔在手,自然理所當然地繼承皇位。”
“遺詔?哪裏來的遺詔?”
皇後輕輕一笑:“等陛下歸天之後,遺詔就會有的。”
皇帝看著皇後,眼神極度驚恐,他沒有想到自己一直把別人視作棋子,卻不料最終被他們所蒙騙。他一直默默監視著獨孤連城,卻從不曾動手殺死他,最根本的原因是……他永遠無法忘記兄長死前那痛苦的掙紮。這輩子做的唯一一件愧疚的事,就是殺死那個從小對他愛護有加的親哥哥。他們是一母同胞啊,難道他心中沒有半點人性嗎?不,他當然有。殺死德馨太子之後,過了這麽多年,他一直在做噩夢,從無一天忘記過。所以他留著獨孤連城,暗地裏照拂他,當必要的時候他也可以恢複他的身份,讓對方享受榮華富貴。可他同時也深深懷疑著這個孩子,擔心恐懼他有朝一日會來奪取所有的一切。
德馨太子有不少舊部,這些人一直蠢蠢欲動,他給獨孤連城親王之位,許以高官厚祿,一方麵是安撫,另一方麵則是以他為質,抵禦暗中洶湧澎湃的激流。皇後要為他與安筱韶聯姻,皇帝自然不可能應允……哈,獨孤連城這個情癡演的可真像,連他都以為對方當真愛江小樓到了不顧一切的地步。
眼前這一幕是弑君之舉,可江小樓卻沒有半點動容,倒是被對方推出來做擋箭牌的話,不由自主鑽入腦海。
她並不在意獨孤連城是否要殺皇帝,她在意的是對方不過是在利用她!
江小樓這一輩子最恨的就是為人所利用,不管他是什麽原因,有什麽苦衷!
顧流年在旁邊看著,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見時機已經成熟,顧流年突然揚聲道:“還不將這等亂臣賊子盡數拿下!”
轉瞬之間,大殿內湧入無數鐵甲士兵,鋒利的兵刃徑直對著獨孤連城和皇後。
皇帝見狀,不由哈哈大笑:“顧愛卿,朕果然沒有信錯人!”
皇後臉色否變,一顆心瞬間涼得入骨:“顧流年,你明明向我許諾——”
“娘娘,我是陛下的臣子,當然忠心於陛下,你太愚蠢了。”顧流年長劍一揮,徑直刺入皇後的心髒。
這一擊快得無法形容,筆直穿胸而過。
獨孤連城來不及阻止,皇後已經砰然倒了下去,滿眼皆是不敢置信的神情。
“顧流年,你果然是個兩麵三刀的小人。”耳畔響起獨孤連城的聲音,聽起來是那樣的遙遠。
江小樓不看任何人,隻是向皇後走了過去。
皇後安靜地躺在地上,滿身的綾羅破碎,心口那處有一塊暈開的濃稠鮮血,將她身下的地麵染成了一片血紅,觸目驚心。
江小樓的目光落在對方慘白的臉孔上,雙手開始難以抑製地發著抖,皇後胸口那窟窿不停地流出鮮血,是——一劍斃命。
江小樓不知自己應當用何種表情麵對這一切,一連串的事情加在一起,她隱隱抽出了頭緒,顧流年假意向皇後和醇親王示好,實際上不過是誘騙他們出手,在皇帝麵前立功的手段。
獨孤連城……獨孤連城也成了顧流年的棋子。
不,不對。
一定有哪裏不對。
顧流年極為淡漠地笑了笑:“小樓,我不過是把一切的真相撕開給你看罷了。”
江小樓猛然抬起頭來,冷冷盯著那邊表情冷漠的獨孤連城:“你不是他。”
一句話說出,顧流年和獨孤連城臉色驟變。
皇後被騙了,我也被騙了——設局的人是顧流年!
夜色中的皇城,重巒疊嶂,猶如猛獸蟄伏其中,隨時等待著吞噬一切。江小樓的眸子亮的驚人,看著獨孤連城熟悉的麵孔,聲音卻是斬釘截鐵:“你不是獨孤連城。”
“江小樓,你是瘋了還是傻了?事實擺在眼前你卻執意不肯相信?!”顧流年的聲音顯得格外危險。
“就差一點我就會信了,可惜,差了一點點。”
“哈,那還真是可惜,虧我準備了這麽久。”顧流年揮了揮手,原本的假冒貨立刻恭敬地退到了一邊。
大殿上空,有雷電轟鳴,雨水傾盆。
原本安靜的皇宮裏,傳來陣陣殺戮之聲。
有宮女太監們的尖叫,有甲士們的反抗,甚至還有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嬰兒啼哭聲,驟然響起。
陣陣尖銳的驚呼、求饒,瘋狂的尖叫,穿過潑天的大雨,一聲聲催斷肝腸。
江小樓很清楚,那是皇帝剛剛出生的十五皇子。
今天這一切,注定了血腥和殺戮不會停止。
“顧流年,你要造反嗎!”皇帝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陛下您誤會了,那些不過是皇後餘黨而已,他們會殺死你的妃嬪和未成年的皇子。當然,十五皇子麽……我會保護他的,因為我是帶兵勤王的忠臣啊。”顧流年把目光從江小樓的身上收了回來,秋水眸子水色朦朧,白玉般的麵孔卻又帶著沉沉的戾氣,叫人看了膽戰心驚。
“你——你這個畜生!”皇帝掙紮著抓起身畔的瓷瓶向他擲了過來。
名貴的瓷器碎了一片,顧流年的神情卻越發充滿笑意:“陛下待臣也未必多好,若果真信賴,何必用慢性毒藥控製。好在我早有準備,你的好意還是自己留著吧!”他說完這一句話,竟將一條禦賜的錦帶遞給皇帝。
皇帝下意識地後退了一下,顧流年卻使了個眼色,兩名鐵甲護衛上前,一左一右勒住皇帝的脖頸,一點點用力,皇帝暴突了眼睛,在痛苦的呼吸中拚命掙紮著,徒勞無功地向顧流年揮舞著恨意,最終卻是腦袋一垂,升天了。
江小樓下意識地想要站起身,然而她感覺到渾身的血液如同發了瘋一般左突右撞,那痛苦仿佛有千萬隻螞蟻在啃咬她的身軀,這種感覺蔓延到四肢百骸,眼前出現混亂的光影,她感覺到頭暈目眩,呼吸也越來越困難。她掙紮著走向門邊,卻聽見顧流年笑道:“小樓,等我做完了這一切,什麽都是咱們的,你又何必躲避?”
當然要躲,因為你已經發瘋了,徹底發瘋了!
江小樓險些在門檻上絆倒,一雙手忽然接住了她,滾燙而溫柔。她猛然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卻並不是顧流年的臉,而是獨孤連城。
耳邊突然聽到一聲不敢置信的呼喊:“你竟然還活著?”
身邊傳來一聲輕歎:“小樓,我先解決眼前此事,再與你詳細解釋。”
江小樓一怔,還沒有來得及說話,獨孤連城已經冷笑道:“顧公子,你為了得到小樓,還真是不惜一切代價,甚至弄來一個與我麵貌相似的人,想必費了不少功夫。”
顧流年哈哈大笑起來:“我以為你已經死在宣華門了,卻不料還能闖進宮來,可真是有本事。”
他在宣化門布下重重殺機,獨孤連城竟然成功闖了進來。
江小樓手心濕漉漉的一片,還有一種濃重的血腥味道,她深深知道,連城受了傷,很重。
獨孤連城的手指很燙,卻把江小樓摟緊了:“你一直秘密調查著各種隱私,利用和我麵貌相同的男人去騙取母親的信任,從她嘴巴裏套出話後又去誆騙了皇後娘娘。顧流年,你果然是個不擇手段的人。想要給我安個亂臣賊子的罪名也無所謂,但我不會讓你借機會奪走我的妻子。”
顧流年目光冷冷地看著對方,眼底的陰霾越發深濃:“宮外那些火光和殺聲並非是我的人所做的吧。”
獨孤連城輕輕勾起唇畔:“你的人損失慘重,早已退回宣化門去了。”
獨孤連城說得很輕鬆,全然不提當時千鈞一發、生死頃刻的危急。江小樓思緒昏沉沉的,卻準確地梳理出了一切。顧流年先騙自己入宮,聽著假的獨孤連城訴說衷腸,讓自己誤以為獨孤連城不過是在利用自己。以江小樓的心性,斷然不會再原諒他,緊接著他又命人通知了獨孤連城,令他孤身一人闖進宮來,暗中令無數高手擊殺。最後……他定然會想方設法把所有的罪責推在皇後和獨孤連城的身上。
逼宮奪位,不光是皇後和醇親王,整個安家都能名正言順地連根拔起。皇位當然輪不到顧流年去做,可他卻能扶持十五皇子。如今他手中有五萬禁軍,還有天策軍的暗中響應……朝中沒了皇子和安家,誰敢動手?
顧流年算無遺策,當真心機惡毒,可他卻料不到獨孤連城竟然能夠闖進宮中,衝破他的殺陣。到此為止,一切已經明了,顧流年也不得不歎服獨孤連城隨機應變,厲害了得,隻不過現在他這裏可是被重重包皮皮圍著,獨孤連城孤身一人能如何突圍?
一名兵士突然從東門闖了進來,衝著顧流年道:“統領,外麵出事了!各大宮門都有兵甲湧入——”
他的禁軍明明控製了各道門,城外守軍也早已被他調走,親王大臣和文武百官根本沒有一兵一卒,皇子們都被他以保護為名幽禁府中,怎麽還會有軍隊?
顧流年麵色微微一變,陰測測地道:“獨孤連城,原來你早有準備。”
“顧公子在忙,我也在忙,這兩日整個京城早已經落入顧公子的控製了,我隻好向外求援。多虧了你的洪福,我才這麽忙碌,偏偏你卻反過來鑽我的後院,可真是有閑心。”
獨孤連城的眼神非常冰冷,顧流年被他瞧得如芒刺在背,雖然臉上仍能帶出笑容,背上早已微微沁出汗來。這怎麽可能,他已經控製了禁軍,再加上天策軍的配合,早已經控製了整個皇城,他隻要成功誅殺獨孤連城,以叛逆之罪將他的黨羽一網打盡,迎娶了華陽公主,輔佐十五皇子登基……大業指日可待。
他望向了江小樓,神色慢慢變得冷凝,“獨孤連城,你已經勝券在握,但你不想要救你的王妃了嗎?”
獨孤連城身體一震:“你是如何下毒的?”
顧流年輕輕一笑,勉強鎮定了一下心神,旋即笑道:“說難也不難,說容易卻也不容易,江小樓為人極為小心謹慎,所以我每次見她時,身上都會攜帶這種香粉。”說完他取出一隻瓷瓶,笑容越發深了,“越西有一種奇花,平日沒有任何毒氣,可如果製成香粉,表麵看亦是無毒……但若用花蕊製成檀香,一旦有朝一日兩香相觸,就會變成劇毒。三天之後,昏迷不醒,一月之後,命喪黃泉。”
這宮殿裏燃燒的正是一種幽靜的檀香。
“有毒便有解,解藥在何處?”
顧流年不動聲色道:“我手上沒有……原本打算成功後帶她親自去尋,隻可惜晚了一步。解藥遠在越西境內,你若是選擇帶她走……就等於放棄了一切。”
顧流年是故意用江小樓的性命來威脅獨孤連城。
顧流年的笑容變得極為淡漠:“獨孤連城,這都是因為你。如果不是你,我就不用對自己真心喜愛的女子下這種毒手。”
獨孤連城看了一眼天色,並不遲疑,抱起江小樓便要離去。身後的顧流年卻突然叫住了他:“獨孤連城,你可知道這一走,帝位你就再也得不到了!”
獨孤連城並不停步,甚至沒有回頭,他抱著江小樓徑直從無數兵甲之間走過。
大殿之外遍地死屍,血流成河,到處是一片死寂。楚漢飛馬而至,獨孤連城騎上楚漢牽過的駿馬,鞭稍一揚,馬兒立刻如同離弦的長箭一般飛馳而去。獨孤連城身邊的親衛不敢怠慢,數十騎彪騎駿馬轉眼之間便直奔宮門而去。
江小樓,我是愛你的,隻是我不知道該怎麽愛……
顧流年遠遠地瞧著,眼底流露出極端複雜的神情。
外麵的喊殺聲已經更重,一道聲音尖銳地響起:“統領……統領……”
“什麽事?”
“十皇子獨孤宇已經帶著人衝殺進了皇宮。”
顧流年轉頭看向早已變成屍體的帝後二人,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獨孤宇,你當真以為我會失敗嗎?
不,顧流年是不會失敗的。
兩年之後,一艘畫舫停泊在江心,船頭的美人隻是望著遠遠的江邊,麵上含著一絲淡淡的悵惘。就在此時,一件衣裳披在了她的肩頭,一名俊美的男子走到她身側,與她並肩向遠處望去。
江小樓笑道:“有個問題我一直沒有問你。”
獨孤連城望著她,神情帶著征詢。
“你是如何從攝政王妃的手中拿到解藥的?”
獨孤連城輕輕一笑:“一定要實話實說嗎?”
江小樓一怔:“他們都說那攝政王妃是個吃人的魔鬼,長著青麵獠牙,攝政王更是畏妻如虎,從不敢多說半句,你又是如何在這樣悍勇的女子手上逃出生天?”
獨孤連城眼底有亮晶晶的笑意:“你錯了,攝政王妃生得十分美貌,而且性格溫和,她……沒有多問便立刻便把解藥送給了我,還囑托我不必將此事告訴你。”
江小樓眨了眨眼睛:“這麽說,你和她早已認識?”
“說不上是朋友,不過是合作夥伴。她喜歡取之不盡的錢財,恰好我也有賺錢的本事,各取所需罷了。”獨孤連城笑著回答。
江小樓歪著頭瞧他,長長的睫毛抖動了一下。
就在這時候,一個小奶娃爬啊爬啊從船艙裏一直爬了出來,剛探出頭卻又被小蝶抱了回去:“小少爺,千萬別亂跑!待會兒吹了江風又要著涼了!”
船艙外,獨孤連城的笑意變得越發深了:“為什麽不問我關於顧流年的消息……”
江小樓收斂了笑意:“顧流年是個十分聰明的人,他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事,也明白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獨孤連城唇畔的笑意漸漸加深:“他在宮中與獨孤宇對峙,拿出聖旨兵不血刃便解散了全部的軍隊。獨孤宇雖然聰明豪邁,到底太過年輕,三言兩語就被他斥退,軍心渙散之下,顧流年很快就掌握了權勢。”
江小樓不由微笑道:“盡管如此,他也沒有成功,不是嗎?”
獨孤連城輕聲歎息著道:“獨孤宇不是傻子,剛出宮就明白自己上當了,隻可惜當他再次命令全城搜捕的時候,早已不見了顧流年和他那群黨羽的下落。他策反了循州數十萬民眾,在那裏自立為王,如今正是風流快活的時候,隻不過獨孤宇的大軍也已經到了循州城外,二虎相爭,必有一傷。”
獨孤連城見江小樓陷入了沉默,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從清醒到現在,你從未問過我當日顧流年在大殿上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
江小樓黑如點漆的雙瞳注視著他的麵容,微微一笑:“從前我覺得真相很重要,現在……其實什麽都不重要了。”
獨孤連城靜靜地垂首看著她,彷佛看得呆了,語氣卻很堅定:“絕大多數都是真的。我的父親的確死在陛下的手中,皇後的兒子也是因為陛下顧忌安家的權位下手害死。帝後多年來相敬如賓,一則陛下畏懼安府的權勢,不敢輕舉妄動,二則皇後故意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目的就是有一天顛覆了他的天下。這些年來皇後娘娘一直想方設法的暗地裏培養我,就是希望有朝一日我可以代替父親成為天下之主,而安家也可以成為匡扶社稷的重臣,重新登上第一世家的榮耀。隻可惜……”
江小樓聲音柔和:“哦,是嗎?”
獨孤連城望進江小樓那一雙澄澈的眸子,笑容變得更深:“明明也動搖過,最後還是選擇相信我,為什麽?”
江小樓輕輕歎息了一聲:“一切都勝券在握,原本你是可以做皇帝的,如果當時的軍隊不是由獨孤宇而是由你來指揮,顧流年非死不可。他應該也是提防這一手才會故意拘了我去,一旦成功我就會信任他,成為他的身邊人,如果失敗……便可以以我為人質,要挾你。明知道這一點,你還孤身一人闖進殿來?”
很多話不必多說出來,彼此都是心知肚明。
他若不是深愛她,為何要放棄錦繡江山。
她若不是同樣愛他,怎麽可能選擇再次信賴一個人。
獨孤連城輕輕地撫摸著江小樓的青絲,輕輕彎起唇畔。
江小樓看著獨孤連城,心中慢慢浮起一絲淺淡的溫柔,她對任何人都缺乏信任,可是眼前這個人明明大權在握,卻可以為了她而放棄一切,心中不是不感動的,但感動的同時,她又升起更多的疑惑,她果然值得嗎?
獨孤連城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麽,隻是道:“鐵打的江山流水的皇帝,到底誰能坐穩那把龍椅又有什麽重要?我是一個貪心的人,要的是永遠屬於自己的東西,而不是虛無縹緲的可笑權位。”
江小樓不再說話,靜靜地依入了獨孤連城的懷中。
“你並不想顧流年死去,不是嗎?”
獨孤連城突然這樣一句,江小樓一怔,旋即笑道:“是啊,我不希望他死。”
獨孤連城的眼眸很深,很沉。他很清楚地知道,江小樓和顧流年更相似……他們原本有很多機會走在一起,而他自己……卻不露聲色地一一破壞。
顧流年如此憎恨他,不是沒有道理。無數次的機會,全都被他扼殺了。但是人都有不顧一切想要得到的東西,為了心中所愛,誰都可能變得自私無情。獨孤連城從來不曾後悔過,因為他永遠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應該怎樣去做。
“你不希望他死,因為他就仿佛是另外一個你。如果你不能從仇恨中解脫出來,由對部分人的恨意轉化到對天下人的仇恨,那現在……你或許會站在他的身邊。”
江小樓良久沒有說話,她知道獨孤連城說的很對,如果她沒有從仇恨中解脫,如果她執念於報仇雪恨,如果……那麽現在她就隻是一個為了仇恨不惜一切代價的行屍走肉,那樣的希望生活又有什麽趣味。
現在她的生活有心愛的夫君,寶貝的兒子,還有相伴的朋友……一切都已經足夠了。
“哎呀,小少爺你別扯我的頭發!楚漢楚漢,快把他拉開!”小蝶大叫起來。
回答她的是楚漢爽朗的爆笑聲。
精致的畫舫順流而下,在經過一座山峰的時候,涼亭裏突然奔出一個華服男子。他的發絲在風中被吹亂了,腳步有一絲踉蹌,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江小樓,那美貌的女子是江小樓!
顧流年張了張口,想要說出什麽來,可是心頭萬般痛苦,竟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下意識地喃喃道:“你果然活著……”
這兩年來,江小樓這三個字不停地摩擦過他的心間,他卻從未有一日提起過。每每想起的時候都會覺得心痛難忍,不知受盡多少折磨。
他後悔了,真的後悔了。
選擇這皇位,拚死去爭奪,到了現在卻依舊是俗務纏身,片刻消停不得。滿腔雄心慢慢在焦灼的等待中變得越發憤恨,無數人唾罵他是亂臣賊子……他與過去並無不同。
從前他憎恨天下人,如今天下人皆憎恨他。江小樓懂得適可而止,而他卻泥足深陷。不,她是報了仇和情人逍遙天下去了,又有誰來救他於水火中?
他下意識地沿著江邊追趕:“小樓……小樓!”
然而畫舫卻越來越快,逐漸消失在江畔,再也尋覓不到蹤跡。
顧流年雙腿一彎,徑自頹然地坐倒在鵝卵石上。
獨孤連城,你是最有耐心的獵人,而我……遠不如你。
“主子——”一名中年文士意圖扶起顧流年,“大業為重。”他隨著顧流年悄悄潛入京城,乃是準備趁著獨孤宇大舉進攻的當口,一舉攻下京城,可是看到那艘畫舫的顧流年,卻突然像是發了癔症一般瘋狂地追了過去。
顧流年並不理會他,獨自在原地坐了良久,幾乎化為一尊石像。
直到日落時分,他才站起身來,若無其事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塵埃,沉聲道:“走吧。”
“主子——”
“她也在向前看,我又怎能輸給她。終有一日我會讓她知道自己放棄的是什麽——”
顧流年的一滴淚水落在了衣襟上,慢慢湮開,隨風化去,逐漸轉為堅定的神情。
不後悔,哪怕做錯了,也永遠都不能回頭。
顧流年重新跨上駿馬,頭也不回地揚鞭離去,與飄然遠去的畫舫奔向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