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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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卿真是難以置信,怪不得當初的顧衍一鳴驚人,風光無限。“可是這是死罪啊!”白卿不是弱智,“李世民利用他們坐實了自己的陰謀,這些人還能活?”縱然顧衍的畫技再怎麽出眾,隻怕也是在劫難逃,一想到他如今隻是斷了一隻手,白卿忽然覺得顧衍很是幸運。自然是不能的。肖瑤猶記得那日顧衍跪在自己的眼前,他的目光是淒淒的寒涼,失魂落魄,全然沒有平日作畫的風發意氣,他原本令人驚羨的右手手臂此時空空蕩蕩,血流如注。

    而阿洛眉眼含笑,手中的長劍還在淌血,他微微眯著一雙桃花眼,打量著顧衍,“我便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好?”恍若魑魅。顧衍沉默不語,眼神渙散,隻剩一片清冷。阿洛手中的長劍挑起他尖銳的棱角分明的下巴,“便留你左手......你記得,衛霆屍骨無存,本君既保了你性命,也定是讓你從今往後,隻為本君一人作畫......”顧衍呆呆的,像是被抽去了魂,磕頭遵命。

    這是肖瑤同白卿所說的,因著他匆匆趕到現場看到的便是阿洛砍去顧衍右手的畫麵,卻不知曉這之前他們三人究竟經曆了什麽事情。

    而事實上......

    顧衍入宮之前,不過是一個默默無聞的畫師,若說伯樂,那自然是衛霆了。衛霆的本事,便是因著他的無人可比的口技,且跟著阿洛行事。這還是白卿沒有料到的。

    在顧衍認識了衛霆之前,他還是個窮困潦倒的落魄畫師,日子比現在好不了多少,那時他如同往常一般在街頭賣畫,也一如既往地沒有賣出去一幅。摸了摸懷裏僅剩的幾個銅板,顧衍輕歎一聲,搖了搖頭,想著這入不敷出、食不果腹的日子也不知持續多久。簡單收拾了鋪子,他正準備回去,不想便是那時碰巧遇見了衛霆。

    那是顧衍第一次見到衛霆,卻在他驚喜的眼睛裏看到自己憔悴的一張臉,隻是衛霆似乎對自己的畫作/愛/不釋手,他聽見衛霆對自己說,“你不該屬於這裏。”衍一愣,竟忽覺鼻尖酸澀,隻因著很久沒有人對自己說過一句話了。幾乎是毫不猶豫的,他跟著衛霆入了皇宮,又在他的引薦之下,自然而然平步青雲,因著畫技驚人,深得帝王賞識,又被宮中妃嬪追捧,錦衣玉食,綾羅綢緞,他再不是之前那個窮酸的少年。

    隻是顧衍骨子裏的清高使得他對這一切視而不見,他要的,從來都不是這些。而是那個少年的回眸。自從入宮之後,顧衍一直期待著再遇見衛霆。可是他就真麽把他拋下了,直到他成了帝王的寵兒,他也沒有見到心中日思夜想之人,便是因著如此,他愈發沉默寡言,而外人所見,卻是一片孤傲的清冷。

    直到再一次見到衛霆,他如獻寶一般將珍藏已久的畫卷贈與他,臉頰緋紅,滿腔心緒,卻說不出口,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善於傾訴之人。然而,他不知道,衛霆卻很聰明。皇宮新晉畫師顧衍,畫技超群,甚至是眾妃嬪皇子爭相籠絡的對象。便是如此風頭無兩之人,卻獨獨有一個怪癖,他從不給男子畫像。

    衛霆近來鮮少涉足皇宮,卻並不意味著他不知曉這宮中一切,也自然對當初他慧眼識中的顧衍有所好奇,這其中,究竟有什麽樣的秘密?便是這樣探究的心情,當衛霆徐徐打開畫卷,卻見畫中的人一雙明媚雙眸,青衫束發的模樣,挺拔俊朗,這畫中之人,正是自己。竟然是自己。衛霆先是吃驚,不過一瞬,卻又神色如常。

    他擅長口技,演技一流,自然看出了顧衍的心思,卻隻是嘴角淺淺一笑,“顧衍,我知曉你的心思。”他的笑容愈發濃重,緩緩逼近,玩味地看著他,他的唇幾乎貼緊顧衍單薄的兩片唇瓣,指尖描摹著這唇的模樣,想著吻下去定然馥鬱芬芳,他的眼裏露出張揚的神色,他說,“顧衍,你這樣,我很歡喜。”從此顧衍愈發堅定,他從不為其他男子作畫,隻因著那些帝王將相,又亦或朱門子弟,從來都入不得他的眼,他大概真是愛極了衛霆。

    可是衛霆呢?衛霆同這惡人穀的大多數人一樣,跟了阿洛許多年。他心思縝密,為人狠辣,又善於偽裝,既然顧衍對自己有意,那便是他最好的棋子。那時阿洛同白卿,策劃著史無前例的驚天陰謀,便是後來先帝死而複生一案。直到後來迫在眉睫,卻還是獨獨缺一位冒牌的帝王,不是沒有想過尋一位同這位帝王相似之人,隻是畢竟九五之尊,別說麵容相似,便是這與生俱來的威嚴,都難以尋得第二人。而人都辦不到的事情,誰都沒有想到,顧衍卻可以畫出。

    衛霆知曉顧衍的心意,幾番曖/昧,他也爽快地接受了顧衍,並借此利用顧衍助他在先帝仙逝之後的第三日描得先帝英姿,一派威嚴,佐以迷香數尾,又有口技在側,這一出以假亂真的戲使得整個朝堂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然而,知曉秘密的人太多,始終不是一件好事。

    衛霆跟隨阿洛多年,是他的心腹。而這一陰謀的關鍵,那個進宮未多久的畫師,區區棋子,他知道的太多了......顧衍知曉自己難逃一死,那時他跪在阿洛麵前,心如死灰。誰知阿洛卻言,“這件事,你大可置身事外,卻落得如今地步,你大概是忘了,竟是誰害得你如此?”

    顧衍愣住,他如何不記得,是衛霆同他說,隻要改朝換代,他們便遠走高飛,再不理會這朝野之事。他才狠下心來,做了這謀朝篡位之事的同謀。卻始終逃不掉了。他恨衛霆麽?大概是恨的,可是終歸他對他的愛意,超過了那些仇恨。他真是愛極了衛霆,所以當阿洛說,若是能取回衛霆的首級,便放過自己的時候,他所有的高貴清高都卸了下來,重重地磕頭,“顧衍該死,請大人放過衛霆。”

    他恨他,所以寧願自己赴死,也要那人永遠記得自己是因他而死,他不願衛霆就這麽忘了自己。“你以為他是真心待你?還是你覺得,你如此為他,他便會記得你?”阿洛笑著,笑意殘忍,他玄色的長靴踩著顧衍的右手,“阿衍,你真是天真。”一字一句,字字珠璣。顧衍整個人都害怕得顫抖起來,他在怕什麽呢?

    “便是你死了,衛霆自然也不能獨活,這些年,他幹的那些事情你以為我不知道?”阿洛說著這話的時候似乎還在歎氣,明明是惋惜,卻帶著冰冷的殺意。“大人!”顧衍驚恐地瞪著眼睛,因著手腕上的劇痛而大汗淋漓,卻還是企圖為了衛霆求情。“這樣......”阿洛繼續玩味地笑著,“你也不必去尋衛霆,隻怕他如今早已斷了氣......我便用你這右手,換你的性命,如何?”“......”他是顧衍啊,是京都最有名的畫師,若是沒了這右手,與廢人還有什麽兩樣?!可是......他能活著啊!

    如今衛霆已死,若是自己也死了,這廣袤天地之間,便再無他二人的氣息,也再沒有人會記起他們......不,既然衛霆再無法記得自己,那就讓他顧衍念著阿霆的好,他不能忘記那個人,他到死......都不能忘了他!在那個風雨如晦的日子裏,便是親眼圍觀的李長安都沒有想到,顧衍最終會選擇自己的性命。他一直以來都覺得,像是這麽一個清高的人,如何寧願舍棄自己丹青畫長卷的本事,而換得這般苟延殘喘的生活?!

    可是顧衍真的這麽做了。他被砍下的右手手臂血流如注,可他眉眼含笑,跪在冰冷的石麵上,他的頭顱磕著地,磕出了重重的血跡,“顧衍......謝過大人!”

    這便是那個故事最後的結局了,衛霆死後,顧衍便跟著阿洛,抱著衛霆的骨灰來了這惡人穀之中安家落戶,隻是惡人穀實在是一個不適合久留的是非之地,且不論這穀中之人一個個心狠手辣,便是惡人穀外都有著不少居心叵測的人,專門欺負那些弱小之流,而失去了右手的顧衍又是新來的,更是一個很好的欺負的對象。

    好在所有人都是瞧著顧衍是同阿洛一塊兒回來的,所以盡管自從回了惡人穀之後,阿洛便沒有搭理過顧衍,這惡人穀裏裏外外的人,頂多也隻是偶爾麵上欺負欺負顧衍罷了,並不敢做出太過分的事情。

    顧衍在惡人穀生活了許多年,卻也知曉了許多來自京都的事情,畢竟這個地方,人多口雜本就是所有人的脾性,比如近來,改朝換代的謠言更是紛紛揚揚,這使得顧衍不由得想到了當初的那場陰謀,他心頭訕訕,心中壓抑得不行,也是愈發覺得恐慌,也就愈發地閉門不出,幾乎所有人都以為顧衍是死了吧。

    直到無意之中,顧衍見到了李忘生,那個同衛霆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顧衍的心幾乎跳出了嗓子眼,他終於意識到,盡管過了那麽多年,他仍然如此愛著衛霆,隻是再一次被人拒之千裏之外之後,他苦惱地坐在角落裏,雙手抱膝,眼裏是無盡的痛楚。

    白卿便是那個時候出現的,她對自己說,“顧衍,你在哭什麽呢?”

    是啊,他在哭什麽呢,顧衍覺得自己的心中是無窮無盡的悲傷,卻不知曉,自己究竟在傷心什麽,當初可以說,他同衛霆是互相利用,所以落得了如今的這般局麵,那也是自己的咎由自取,既然如此,自己又有什麽好傷心的呢?!

    顧衍不明白,他抬頭看著白卿,卻是忽然瞧見了明晃晃的日光之下,那個少女嘴角明媚的笑容,忽然想起了多少年前同樣張揚的少年,正是那個時候,顧衍忽然有了來自惡人穀的第一個朋友。

    隻是他從來都不知曉白卿是懷著目的接近了自己,隻不過白卿在這個冷漠的肮髒的惡人穀裏,似乎是唯一對自己好的人。

    白卿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也不知曉待了多久,她覺得若是這些人有心綁架了自己,這個時候也是該問惡人穀的那些家夥們討要銀子了,然後惡人穀的諸位應該還是會有人來救自己的,比如古玉,比如顧衍,是時候來證明自己在惡人穀的大家心中的分量了,隻不過雖說白卿心裏這麽想著,不過其實也是沒有底,畢竟那些人本來一個個都是喜怒無常的,若是這個時候暴露了本性怎麽辦,簡直是太可怕了。

    白卿想到這裏,便覺得自己的腦袋有些疼,再看著外邊陰沉沉的天色,終於放棄了等著惡人穀的那些家夥來救自己的打算,正所謂靠天靠地不如靠自,白卿摸摸地歎了一口氣,看來她還是自己想辦法逃出這個破地方比較好,就像許多年前的那個時候,也是自己幫著顧衍想出了法子。

    白卿覺得他也算是為了顧衍操碎了心。如今又多了一個李忘生,這回是連心都碎了一地,隻是李忘生興致勃勃,他不好掃了人家的興,畢竟還指望著他來攻略顧衍。更何況,李忘生說得也沒有錯,若是顧衍的左手能提筆畫畫,自然,再好不過。可是這件事情哪裏有這麽簡單呢?白卿坐在角落裏,雙手托腮,冥思苦想,一會兒又是想到了穆玄英那張總是笑裏藏刀的臉,便覺得愈發駭人,若是自己不能拿到顧衍的畫,打賭輸了,那自己真是連怎麽死的都不知掉,白卿一想到這裏,總覺得像是有什麽東西此時此刻正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使得自己是全然地動彈不得了。

    自顧不暇的白卿看著不遠處又在秀恩愛的顧衍同李忘生二人,心裏忽然塞塞的。要是顧衍沒有遇見過衛霆就好了,他們便能夠簡簡單單地相親相愛,而不會有這麽多的p事,可是若不是因為衛霆,又哪裏有李忘生什麽事呢,你看,這世間總是有那麽多的因果往複,也有那麽多的身不由己。她不明白這李忘生同衛霆,顧衍愛的是哪一個。就像她也也看不清,明知曉自己不過是某人的影子,李忘生如何性情大變、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