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01 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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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黛眉山峰頂的世家權貴和蠻夷王室,來到這裏的主要目的便是為了能夠聽到小蔡先生旋律典雅,韻味雋永的琴音。

    簇擁在亭前二十步左右的他們,趕忙坐回朱漆案幾,正襟危坐,傾聽這來之不易的曲高和寡。

    唯有少數幾人遲遲不肯落座,汝南袁氏、雒陽王氏這等頂尖世家自然不必多說,還有南蠻王孟獲的兄長巴王孟節,烏桓左賢王,幾個羌族大王。

    邊疆遊牧民族對於大漢的情感極為特殊,一方麵向往大漢璀璨的文明,繁華的生活,草原貴族人人以能夠穿上蜀錦楚絹為榮,灌下一口茶葉為最大的享受。

    另一方麵卻對大漢文明十分警惕,無論是文字、琴樂、書畫……還是服飾、鼎食、宮殿……大漢文明的各個方麵遠超他們太多了,一旦接觸的過多,很有可能被漢化。

    文化這把軟刀子,可比鐵器弓弩更令草原王室恐懼。

    商周的東夷,漢朝的南越,可不都是被不費一兵一卒的文化,徹底同化成了漢族的一員,辟地不知多少千裏。

    文化的組成有很多,天下當今最耀眼的當屬大漢八絕,而蔡文姬作為八絕之首,別說中原各大世家對她極為推崇,草原王室也是久仰大名。

    小蔡先生能夠彈奏一曲的機會又不可多得,這些站在世間權利最頂點的人物,哪一個不想靠的近一些。

    如果不是怕唐突了佳人,早就衝入亭內了,哪裏還會站在原地遲疑不定。

    烏桓左賢王這次是偷偷前來,身邊隻帶了幾名金帳勇士和兩名萬夫長,再加上通過販賣良馬皮革與許多世家望族有著盤根錯節的關係,這一趟出行可謂是高枕無憂。

    有了這些為了錢帛什麽都不顧的世家望族,想死都難,畢竟隻要他死了,一條很大的錢帛支柱可就斷了,對這些大漢世家來說,不亞於一場滅頂之災。

    邊疆將士為了每一次山河浴血奮戰,不知死亡了多少人,可以說是一寸山河一寸血,而這些世家望族卻為草原民族提供了不知多少鐵製武器、糧秣馬料,大漢的腐敗當真是爛到骨子裏了。

    正應了太史公在貨殖列傳寫的一句話,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左賢王斜撇了一眼劉辯,不屑之極,大漢天子他都不放在眼裏,何況隻是一個隨時可以廢立的太子,搓了搓腰間一塊屬於漢高祖的一塊瑾玉,殺氣縱橫。

    草原上能夠被稱為金帳勇士的武夫,全是三品小宗師以上的悍將,麵對兩尊門神一樣站在亭子兩側的兀突骨胡車兒,自然是不怵。

    反而想著割幾個漢族猛將的腦袋,回去之後,好好的給兒郎們瞧瞧,什麽叫做兩腳羊。

    身披大漢魚鱗寶甲,手持精鐵長矛的金帳勇士,裂開滿是臭味的大嘴,獰笑一聲,就要刺出精鐵長矛,捅死那兩個長相比他們還要凶惡的漢族將校。

    巴王、羌王、匈奴小王、鮮卑王想法不約而同的一致,身後膀大腰圓的勇士,呼啦啦衝出一大票,抬起泛著一道道寒光兵刃,摩拳擦掌的準備宰了前方兩人。

    世家權貴們為了安全著想,身邊時刻不離一些武道好手,但處於內圈的哪一個不是人精,他們樂的見這群蠻夷自己把自己當槍使,便阻止了義憤填膺的青壯後輩,準備試一試太子的深淺。

    不過,還沒等那些惡虎一般的蠻夷勇士衝過去,隻聽‘撲通’跪地的聲音,接連不斷的響起,二十幾名邊疆有數的殺人魔,五體投地的匍匐在竹亭前,頂禮膜拜。

    左賢王、巴王等權勢滔天的蠻夷大王,一個個也是臉色慘白,身體篩糠的單膝跪地,身體顫抖。

    其中巴王孟節最是不堪,仿佛見到了淨土中最為恐怖的山海異獸九嬰,五體投地的匍匐在一個人腳下。

    一個老頭,一個瘦小枯幹弱不禁風的小老頭。

    卻如一座劍山橫亙在大地之上,氣勢如虹。

    嘿笑一笑,露出了兩排黃燦燦的牙齒,卻如一條千丈巴蛇張開了血盆大口,鯨吞天地。

    孟節作為僥幸在昆侖一戰活下來的蠻夷大王,深知斷絕昆侖的那一劍是何等的恐怖。

    而這些金帳勇士、一品金剛境萬夫長,當年正是因為觀摩過那一劍,才從最下等的守卒,一步一步爬到現在的高度。

    所以這群連山海異獸都敢挑釁的蠻夷,才會作出這一番軟弱無能的舉動。

    不論他們是否恐懼,老劍尊王越自己倒是不大樂意出來作威作福,三十年前他已經死在了大弟子公孫曲阿的劍下,何瑛變成何皇後之後,僅有的一點傳承劍道的心也死了。

    一切起於江湖,也相忘於江湖。

    依偎在劉辯身邊的唐婉兒,何嚐不知道祖父若不是因為自己,早就死在某個不起眼的地方了,她正是看出這一點,才央求祖父出手,激起他的雄心,重新變成那個人人敬仰的劍道九五至尊。

    可惜一切隻是徒勞。

    “叮——”眾人思緒各異的胡亂想著,蔡文姬以一手精妙絕倫的遊搖琴技,開始彈奏新譜的一曲。

    宮商角羽微悠然響起,時而細密緊促的小顫,時而清麗淡雅的滑顫,錯落合韻,相得益彰。

    琴聲清越婉轉,縹緲出塵,與瀑布飛流直下的‘澎湃’泉水潺潺流動的‘叮咚’相應和,已然不是人間妙音,而來自瑤池天宮的仙音。

    眾人此時全成了坐忘的道教大真人,渾然忘我,心神隨著出塵乘風的清越琴聲,直上九天,最終落在了泰山之巔。

    腳下是縹緲雲海,遠方是一輪大大的紅日,朝陽初升,染映的萬裏雲海一片赤紅,飄飄欲仙,坐忘通玄。

    琴音忽然陡轉,如泣如訴,纏綿哀怨,更像是一位懷春姑娘站在空曠的山巔,每日翹首以望的等待情郎闖蕩江湖歸來。

    楓葉紅了又紅,枯葉落了又落。

    一直等到人老珠黃,看到的卻是許下承諾那人,已經迎娶她人為妻。

    一曲終了,世家權貴們不由淚流滿麵,心中淒涼哀怨。

    當年眼睜睜看著瑛兒嫁作他人婦的老酒鬼,內心遭到的觸動最深,老淚縱橫,狠狠的灌下一口烈酒,試圖掩蓋嘴角的苦意。

    誰知,苦意更濃。

    一蓑煙雨,涼了半個秋。

    一曲終了,愁了誰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