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姐姐,我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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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落櫻木愣,感受麵前少年微冷的身體傳來的暖意,平穩的呼吸帶著些許的急促,修長有力的手臂懷抱著她在他麵前而顯得嬌小的身軀。

    “怎麽了。”海落櫻出聲,清冷細微的聲音回蕩山洞。

    “你醒來就好。”白若離按住少女的肩膀,細細打量著她的眉目,她的高挺鼻梁,她誘人唇瓣,還有那雙薄荷藍的瞳眸,清澈地映出他的模樣。

    沒有慌亂的樣子,隻是碎發有些遮住了他漆黑清明的雲墨色瞳孔,讓人看不清他眸底的色澤。

    “這是哪裏?”少女糯糯的聲音宛若三月春風拂過,惹得白若離心底癢癢的。

    他抬起頭來,瞳孔一閃而過不明所以的神色,清澈慢慢地沉澱成昏暗,如同墨色深譚般不可測得。

    微微發涼的唇角勾起一抹讓人賞心悅目的淺笑,帶著些許壞壞的味道。薄唇開了開,“說真的,瑪格麗特,你這樣子我不介意玩火……”

    海落櫻或許並不知道自己剛剛從夢境醒來後的樣子有多麽誘人心動。瞳眸半開,猶如高貴的暹羅貓咪,慵懶嫵媚。白若離有些寬大的男式外套,在她的身上居然穿出了男友襯衫的感覺,無法想象,如果此時此刻她穿著男式襯衫的話,會多麽漂亮,美得驚心動魄。

    她淡淡地笑了,包含了太多東西,以至於連白若離都不明所以她瞳眸裏真正的色彩。

    是一場夢罷了吧。

    海落櫻發覺,心口居然有些發悶。

    雖然不知道這一次夢為什麽會如此真實,仿佛他的溫度,還在指尖傳送到她的麵頰。

    海落櫻不知道該說什麽,但或許她已經知道了些什麽。

    “賀詩雨吧,你應該也在。”

    聽到麵前少女並沒有為他剛剛的調侃而有些討厭的蹙蹙眉,反駁他,而是意外的猜出來那一直待在他們身旁的人。白若離似乎一點也不意外。

    “你可能什麽都知道了,也可能什麽都不知道。”賀詩雨從屏風後繞出,粉紅芍藥的錦繡,有些刺痛了海落櫻的眼睛。

    “是啊。”海落櫻說,“我甚至都不知道如何稱呼你。”

    “師父,你們說什麽啊。”淩宇撓撓頭,帥氣的麵龐上寫滿了疑問。

    白若離卻隻是坐在床沿。略顯昏暗的光芒照著他俊逸完美的臉頰輪廓分明,宛若著名雕刻家下的希臘神像,邪魅張揚的眉毛微挑,修長筆直的雙腿疊交在一起,露出精致白皙的腳踝。還閑不下來地玩弄著海落櫻一頭墨黑的垂發,竟將其編成了婉約的魚骨辮,隨手將桌上的單色絲絨花綁住了發末。

    “她讓我等待你,我做到了。”賀詩雨坐在檀香木椅上,“叫我原來的名字吧。”

    “無名嗎?”海落櫻歎口氣。“你應該很累吧,代替別人活下去。”

    “也沒什麽。”無名將額前的碎發別到了耳後“我的命是她給的,而且,我答應了落生姑娘等你出現,並把耳墜交還給你。”

    她頓了頓,垂下眼瞼,“或許說那本來就是你的。”

    白若離的動作依舊。

    “你除了在梧桐街,就是在這裏?”海落櫻問到。怕是當年出逃以後,按照落生的計劃在梧桐街48號這座地下城市安息生戶了吧。

    “畢竟,有些事情,還是需要你幫忙。”

    無名話音剛落,樓梯間口,便傳出了梆子聲音,越來越響亮,漸漸明晰起來。

    那穿著羅裙的女人,停住了腳步。

    她麻木地扭轉著脖子,晦暗漆黑的眼眶略過每一個人,明明已經失去了晶狀體,但與她對視,仿佛卷入了一個無底深淵,下墜時呼吸加快。

    “嗒!”清脆的梆子聲最後落下,力道像是要把一枚鐵釘敲入木樁裏頭。

    白銀蛇麵人宛如鬼魅般,悄然無息地暗自分部到洞穴的每一個角落。手心捧著的燭光再加上原先就有的火把,怕是不想看清麵前的現狀,都無法逃避。

    白若離不慌不忙,白皙修長的手指摟過海落櫻,避免被一旁的白銀蛇麵人觸碰到,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女人單色的羅裙樸素,但衣裙上繡著花樣的白色芍藥,做工之精細,怕也不隻是一件普普通通的裙子那麽簡單了,更何況,海落櫻還覺著這件羅裙有些眼熟,仿佛跨越百年,也有一個這樣的少女,在芍藥花瓣中的裙擺裏,浮現出她靈動的笑容。

    “姐姐。”女人詭異地出聲,聲音卻與麵貌有些不符。

    “妹妹。”無名出聲,她無法現在就拋棄賀時雨這個身份,既然約定,她就要好好地遵守。

    “你還是老樣子啊。”賀韶雲白瓷質感的小臉上流轉著淡淡的燭光,“這麽多年了,姐姐,你不累嗎?”

    無名無奈苦笑,“如果你肯放下。”

    賀韶雲麵色微沉,白銀蛇麵人顫動,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音。

    “這樣挺好的,姐姐。”她開口,“我們長生不死,我們可以活很久,直到世界的火把我們吞噬。”

    “夠了!你以為你這樣子我會很好受嗎?沒有,你這樣子一點都沒有刺激到我。”無名的眼眶裏滾落淚珠,順著下顎流落。她憤怒著,一把拉過麵前比她高出些的女人,木梆掉落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無名的瞳色染上一層異樣的色彩,既然她答應了,就要保護好她。

    就連海落櫻都不由將注意力轉移到了賀韶雲露出的手上,或許不能被稱作是手,因為暴露在空氣裏的,是一具森森白骨!

    白若離的睫毛微顫。

    “你知道嗎,這麽多年來,你以為你這樣子討好我,我就會原諒你嗎?”賀韶雲惡狠狠地將麵前的女孩推開,黑色的血從她的眼眶流出,濺落泥土。

    “我恨你啊!為什麽,為什麽我們是同一個母親所生,卻要受到那麽大的待遇。”

    “你是才女,所有人都偏愛你。那些人都說,如果不是你,我可能都不會有公主的地位與身份。”

    “我恨你啊!你奪走了我的光環,奪走了我的一切。僅僅是因為你比我出色,比我漂亮。而我還要低三下四地討好你。”

    “就連最後……最後那次的大火,我多麽渴望你會來救我,可你呢,卻拋下我自己逃走。”

    賀韶雲越說越激動,慘白的臉上因為情緒起伏太大而變得猙獰。

    “太晚了,姐姐。”

    “而現在,沒了你還不是一樣,你看看,這麽多人陪我呢!”泛著寒意的手骨指著那一具具白銀蛇麵人。“那些試藥員,那些科學家,那些考察員,他們多麽幸福啊,是我!是我賜予了他們永生!這個偉大的舉動是我所創立的,姐姐,我終於不用卑微地活在你的光環下了,會有一天,賀韶雲這個名字,也會被人們記住。”

    白銀蛇麵人集體顫栗,仿佛人心最深處發出絕望的呼救與哀嚎,印著一張張殘破的臉,一張張殘破的畫卷。

    無名跪在地上,卑微地低泣。

    海落櫻心裏明了一切。

    淩宇忍不住出聲,從畫屏後麵一步步走出,嗬斥道:“老妖婆,你有什麽資格這樣對待師父,從我記事起,師父就一直待你很好,你有什麽不滿!”

    “混賬!”賀時雨冷冷地向著淩宇臉上閃了一個耳光,“我從小教你的禮儀呢,你都忘了。”

    淩宇有些吃痛地捂著臉,眼眸裏迸發出不甘與無奈,俊龐上浮現出紅紅的巴掌印。

    “不打算出手嗎?”紅潤涼薄的唇瓣動了動,白若離噙著淡淡的笑,用唇語詢問道,動作輕柔,怕是麵前的空氣都不曾顫動過。

    “應該是時候把誤會解開了吧。”海落櫻勝券在握,絕美小臉上也微微浮現出一些喜怒哀樂來,但是每當看到眼前的紅與青,她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想起那個少年,瞳孔裏流轉著鍍金般色澤,讓人深陷其中。

    “賀韶雲是嗎?”

    海落櫻穿上那鬆糕鞋,踏著步伐而來。即使她如今身上的衣服有些灰撲撲的,但還是散發著如同女王般的威嚴,不能想象,如果她穿上細致繁瑣的洛麗塔洋裝,或者是柔媚的漢服,將會多麽驚豔,如同一個女王,率領著她的千軍萬馬,君臨天下!

    “你是誰?”賀韶雲出聲。

    “當當當。”海落櫻試圖分散她的注意力,“我是誰不重要,隻是來和你說幾件有關於無名的事情罷了。”

    賀韶雲沉默不語,她並不認識什麽叫做無名的人,可心裏卻閃過幾絲不好的怨念。以她目前的狀況來看,有一個少女默默注視她,她怎麽會不發現呢。

    更何況這個少女身上帶有些熟悉的味道。

    這種人,就是要鏟除,不能留下一點點的根,否則,會釀成大禍。

    賀韶雲轉過身子來,黑幽幽的眼眶像是沒有底觸,望著海落櫻傳來聲音的方向,讓人頭皮發麻。

    “或許你姐姐可能不太願意說這件事情。”海落櫻直接無視掉無名在一旁的製止,嫣紅妖豔的唇瓣開了開,“但是我依然要說,其實現在和你對話的那個所謂的姐姐,可不是真正的賀時雨哦。”

    “胡說!我怎麽會認錯!”賀韶雲麵部肌肉扭曲,冷冷地出口。

    “好吧,就是料到你不會相信了。但是她卻是不是你的姐姐,她隻是一個與你們同在皇宮的木偶師,因為藥物原因,才會變成你姐姐的模樣。”

    “你們都騙我!”賀韶雲明顯不想再聽海落櫻說下去了。沒有人色的小臉上布滿了密密麻麻青色的血管,白色的手骨猙獰地抓著掉落在地上的木梆,卻已經沒有力氣再次敲響了。

    “胡說!如果姐姐是假的,那真正的那個呢!”

    “死了,她死了。”

    賀韶雲忽然像是抽去了渾身的力氣,癱坐在了地上。一旁的無名卻早已泣不成聲,被淩宇拉住了,才沒有衝向前頭。

    或許無名早就知道了,這一層真相早就會揭穿了。

    “她……怎麽死的……”賀韶雲已經聽不見她自己的聲音了。

    “記得那場大火嗎,曼麗挾持了你,賀時雨為了救你而闖入火海,她本是可以活下來的,但是她為了同樣陷入危險的無名,而與曼麗同歸於盡。”

    “無名為了完成她最後的囑托,好好的,讓你活下去,才成為了那個其實不屬於你的所謂的姐姐。”

    “姐姐……真的死了……”

    賀韶雲忽然很迷茫。幾百年了,忽然有一個人告訴你,其實你一直恨的那個人死了,現在站在你麵前的那個人不是真正的。最可惡的是,你恨的那個人,卻是因為救她們而死去的。而她,卻因為這份執念,怨了幾百年啊!

    其實那個人還是一直愛她的吧。或許這是她才想起,兒時一起種下的芍藥,是她們一輩子的約定。芍藥依然含苞如初,那一起種芍藥的人,卻不見了。

    不見了,找不回來了。感覺……真可悲啊!

    賀韶雲忽然放聲大哭,這一次,空洞的眼眶裏卻留下了晶瑩的淚珠,落在那木梆上,木梆掙脫地顫栗起來,像是硫酸的化學反應,蒸出一縷縷白煙。

    “嗒嗒!嗒嗒!”木梆急速地顫動,如同地獄的惡靈受著煎熬,被腐蝕出一個個小洞,最後縹緲在了空氣裏。

    海落櫻緩緩地走過去,彎腰撿起賀韶雲最後一滴淚珠,那是由她的淚水凝聚而成的,那是珍珠白色澤的晶鑽。

    無名小跑過去,摟住了賀韶雲,任憑她的手骨,在自己藕臂上留下一道道的紅痕。

    “我不是很會安慰人,但是你確實錯了。”海落櫻歎了口氣,不知說什麽好,熟練地打開暗格,將珍珠白晶鑽放入其中,再扣好。

    “對不起。”賀韶雲覺得自己的內心從來沒有那麽平靜過了,但她的身體卻在一點點的變輕。

    無名驚愕地望著她,雙手無助地揮舞,卻再也觸碰不到。

    “無名嗎?”慘白的小臉上竟然透入出一點暖意,“對不起,這一次,我可能不能再做你的妹妹了。”

    賀韶雲的身體漸漸消失,如同沙漏裏不會停息的流沙,又像是夜晚星空劃過的絢爛流星,幾縷白煙幻化出她曾經的模樣。一頭漆黑墨發落及膝蓋,明媚動人的小臉上掛著心滿意足的微笑,尤其是那雙太東方的黑色眼睛,漂亮得驚心動魄。

    她在無名的額前落下輕輕一吻。

    “姐姐,我們錯了。”她閉上眼瞼,隨著唯一流動的空氣,淡去,然後消失不見。

    整個洞穴都被巨大的悲傷籠罩著,無名不知道自己在哭泣什麽,但是眼淚就是止不住。

    我們錯了,錯在出生在皇家。

    我們錯了,錯在了從小看透了那麽多的勾心鬥角。

    我們錯了,錯在你不應該救我,錯在我不應該那麽執著。

    我們錯了,錯在最後的時光,卻天各一方。

    還好,現在一切都來得及。

    姐姐,我來找你了。

    賀韶雲睜開眼,那個小手沾滿花泥的清秀少女替她擦擦汗,爽朗的笑聲回蕩院內。

    “妹妹,芍藥花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