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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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元香的家在城西一條僻靜巷子裏,鄰裏大約都知道張家出了事,連說話都小聲了些,看見他們來了,紛紛回屋去了。

    穀慈有些不解,小聲問一個婦人道:“大嬸,你們與張家關係不好嗎?”

    穿布衣的婦人看了看她,又瞄了沈清和一眼,支支吾吾道:“……也不是關係不好。元香是我們這巷子裏唯一待嫁的姑娘家,鄰裏幾個都有意向張家提親,誰知出了這事……”

    見她皺著眉頭,穀慈安慰道:“大嬸莫要擔心,張元香吉人自有天相,會平安的。”

    “倒也不是說她會出什麽事……”婦人咂了咂嘴,有些為難的樣子,“這閨女吧平時也不是個閑著的主兒,出門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話到這裏,有路人進了巷子,她便立刻閉嘴回屋去了。穀慈有些納悶,但終究將這些話歸結為鄰裏的口舌,沒有太放在心上。

    沈清和冷不丁道:“她方才的話,概括來說便是,張元香平時不檢點,失蹤了不稀奇。”

    穀慈攤開手,無奈道:“鄰居七嘴八舌的話,信三分便好。”

    沈清和想了片刻,“所以剩下的七分呢?”

    穀慈白了他一眼。

    如穀慈預想的一眼,張家失去了唯一的女兒,如今的處境是一團糟。李氏臉色蒼白,眼睛都哭腫了,一見沈清和,忙問:“大人可是有元香的消息了?”

    沈清和搖了搖頭。

    李氏像天塌了似的抽噎不停。穀慈瞧著心疼,扶著她安慰了幾句方才好些。這時沈清和開口:“夫人可記得,我先前問過你,令千金隨身的物件中,有沒有什麽你沒見過的東西?”

    李氏抬眸望了他一會兒,忽的想起什麽,猛地點頭,起身走向裏屋,一會兒便捧出幾個小藥瓶來放在桌上,數一數一共有四個。

    “這些是什麽?”沈清和問。

    李氏搖搖頭,“不知道,從沒見過。元香健康得很,幾乎沒生過病,不知道她屋子裏為什麽會有這些。”她頓了頓,“上回大人問過我之後,我便在元香屋子裏找了找,這些是在她枕頭底下發現的。”

    穀慈騰出右手拿起其中一個藥瓶看了看,裏麵是空的,外麵也沒有寫任何字樣,底部亦看不出標記,打開瓶塞聞了聞,隱約聞到一絲淡淡的藥草味。

    她搖搖頭:“聞不出來,但應該不是什麽壞東西。”

    沈清和接過她手裏的藥瓶端詳著,這般沉默不語的樣子令李氏心慌了,忍不住又抽噎起來:“大人,這是什麽東西……元香到底惹上了什麽事?她、她到底在哪……”

    沈清和沉默片刻,“根據我的推斷,她已經……”

    “她會平安的。”穀慈連忙打斷他,收起一個藥瓶後便拉著他出了張家。

    沈清和顯然有所不滿,蹙眉道:“你應該知道我的推斷不會有錯,根據前四名死者的死亡間隔,我們很快就能找到張元香的屍體了。”

    “還沒找到不是嗎?”或許是看見李氏的模樣有些難受,穀慈的聲音稍顯激動,“既然沒見到屍體,她就有可能還活著,就有可能回來的不是嗎?”

    她連續反問了兩次,令沈清和怔了怔。

    他差點忘了,盡管再怎麽溫柔可人,她都是個不喜歡認輸的性子,即使再困難的事,也不會輕易說放棄。

    倘若在以往,倘若他麵對的人不是穀慈,他一定會將他對這等愚蠢想法的鄙夷表達得淋漓盡致。

    “你說的對,我們應該再掙紮一下,但是——”沈清和注視著她的雙眼,正色道,“我重複這件事,不是想告訴你我的推斷有多麽正確——雖然它本來就是正確的,隻是時間很寶貴,張元香已經失蹤了三天,按照凶手之前拋屍的頻率,最遲明早我們便能看見她的屍體,與其浪費時間糾結她的生死,我們更應該從有用的線索入手找到凶手,這樣至少不會出現第六個受害者。當然——”他頓了頓,神色舒展開來,“如果你實在想掙紮一下,我樂意奉陪。”

    望著他認真的眼眸,穀慈舒展了麵容,低聲道:“我隻是想,在沒有找到她的屍體之前,一切都還有希望的,萬一張元香有什麽特殊的地方讓凶手沒有下手,或者萬一她自己逃出來了,這都是有可能的。”她凝視著他,明眸清澈,“如果今天失蹤的是你……天涯海角我都不會放棄的。”

    沈清和怔在了原地,靜靜注視她,清冷的眸子裏閃爍著星光,似是驚喜似是愉悅,俊朗的麵容上凝著一抹笑意。

    沒想到自己會脫口而出這樣的話,穀慈的臉登時紅了,托著受傷的左臂快步往前走,卻被沈清和從背後拉住。

    “你竟然這樣小看我。”他似乎有些不滿,語氣堅定,“我可是會一輩子呆在你身邊的。”

    穀慈哭笑不得。

    ***

    沈清和的話很快得到了證實。

    第二天清早,有人來衙門報官,在城郊附近發現一具女屍,穿戴著和前四名死者十分類似的衣裳和首飾,家屬確認後,正是張元香無疑。

    李氏在看到屍體的那一刻便暈了過去,張父忍著眼淚問何時能將遺體帶回去,得到的答案是結案之後。他扶著李氏幾乎要跪下,拉著厲知府道:“知府大人……大人一定要找出殺害小女的凶手啊!”

    厲知府點頭保證,回頭看沈清和,卻發現他早已不在停屍房中。

    穀慈也不知沈清和是何時離開的,出去看時發現趙翔正揪著一個布衫青年的領子從外麵進來。沈清和跟在後邊,兩手收在雲袖之中,翩然高雅,看見她時,淺淺一笑。

    這樣一個平常的表情,不知為何令穀慈臉頰緋紅,不自在地移開目光。

    那青年不停掙紮,被趙翔揍了一拳才老實,嘴裏喊著:“抓我做什麽!”

    趙翔斥道:“你在衙門外邊鬼鬼祟祟繞了近一個時辰了,還不能抓你了?”

    青年穿著粗麻布衣,看起來不過二十,高高瘦瘦的,像是街坊的混混,但樣貌端正俊秀。他咂了咂嘴,被趙翔拎到院中,怒然哼了一聲。

    沈清和雲淡風輕地望著他,不冷不熱道:“你是在張元香的屍體被抬進來的時候出現的,是她身上留下了什麽對你不利的證據,你忘了拿走?”

    青年怒目圓瞪,激動道:“你胡說八道什麽!我怎麽可能害了張元香?!”

    “果然是認識張元香的。”沈清和嘴角上揚,“你與她是什麽關係?”

    提到張元香,青年垂下頭,不由歎了口氣。

    原來,這青年名叫康成,是張家附近的一間賭坊的夥計,因長得還不錯,時常與張元香眉來眼去,算是半個相好,他前天聽聞張元香出了事,沒事便來衙門晃悠一圈打聽消息,誰知今日被抓了個正著。

    趙翔對這個說辭半信半疑,還是決定將人在衙門扣個幾天。畢竟案子拖了將近一個月,消息或多或少傳了開來,家中有女兒的都人心惶惶,衙門的壓力也大。濯城鬧出這麽大的案子解決不了,厲知府難做;知府難做的結果便是,他們這些捕快就沒好日子過了。

    沈清和對此並無什麽異議,突然問:“你與張元香平時都去哪裏幽會?”

    沒想到他問得這麽直接,穀慈與趙翔皆是一愣。

    康成挑眉道:“大人連這都要問啊?”

    趙翔推了他一把,“老實點!”

    康成不高興地皺眉,撇嘴道:“哪有什麽幽不幽會,就是元香平時會偷偷跑來坊子裏找我,喝喝酒什麽的……”他說著覺得不太對,連忙擺手解釋道,“我跟她說過不要來,她不肯聽,真不是我要她來的啊……”

    穀慈聽不出什麽有價值的信息,倒是沈清和來了興趣,要求康成帶他去她們平時見麵的地方看一看。

    趙翔表示完全不解,但想了想他從未理解過沈清和,便立即照做。

    畢竟康成是嫌犯,不能隻留給穀慈和沈清和,趙翔便派了兩名捕快跟著。康成手上捆著枷鎖,在路上十分惹人注目,但他似乎毫不在意的樣子,還朝街道兩旁的小姑娘挑眉。小姑娘掃了他一眼,當作沒看見。

    穀慈歎了口氣。其實拋開混混氣質不談,康成的確算是年少英俊,能得到張元香的歡心也不稀奇。奈何這一路他後邊還跟著個沈清和,雖是眉目清清冷冷,但一身素白錦織袍染著晨光,好似畫中人般朦朧。

    穀慈暗想,這個人大概不會知道,最引人注目的其實是他吧。

    康成手上套著枷鎖,大約是覺得無聊,特意放慢腳步,湊近穀慈道:“小姐姐這麽年輕漂亮,天天對著衙門的人,悶不悶呀?”

    畢竟在外打拚多年,這樣的人穀慈見過不少。她聳肩笑笑,搖頭道:“不悶,挺好的。”

    “那你下次來坊子裏玩,我教你玩骰子?”

    穀慈尚未答話,突然被人冷不丁拉了過去。因為拉得太用勁,她幾乎撞到沈清和的懷裏,一抬頭便看見他正漠然直視著康成。

    康成被他瞧得怕了,認慫道:“哎呀,不就是"zhao xiao jie"姐說兩句話,看你緊張的……”

    沈清和繼續凝視著他,良久抿出一個笑:“你可以找我說話。”

    這笑容有些陰森可怕;康成吃癟,老實了許多,向拴著他的捕快那裏靠了靠。

    穀慈被沈清和拉到他的左側,刻意隔著康成,有些好笑道:“你不會覺得康成真是她們五個人的情郎,通過這種方式殺人?”

    “跟他說了兩句話,你竟然變蠢了。”沈清和痛心道,“你認為他有這麽大的能耐?”

    穀慈搖搖頭。誠然,康成長得是不錯,但也不至於能迷得這些姑娘團團轉,況且還是五個人。假若是沈清和的話,倒還是真有可能的……

    她猛然搖頭,遏製住這個可怕的想法。

    “那我們為什麽要去看他們幽會的地方?”

    “我隻是想看看張元香身上還有什麽秘密。”沈清和目光明澈,“我想我終於明白她們身上的共同點了。不是脂粉,不是首飾,也不是教書的先生,而是——秘密。”

    “秘密?”

    沈清和點頭,“還沒發現嗎?她們每一個人,都有著身邊人所不知道的秘密。錢亦荷去成衣鋪的次數對不上;陶芸繡在失蹤之日並未去取藥;章慧失蹤的那天寺廟關了門;還有張元香家裏藏在枕頭底下的藥罐子……除了羅琴尚不知曉,她們每一個人的行為都沒有合理的解釋。”

    穀慈細細一想,還真是這樣。除去在樂坊賣唱的羅琴,其餘四名死者都是小戶人家的乖乖女,這愈發證實沈清和先前的猜測:她們是自願去了什麽地方。

    賭坊中人見有官差前來,紛紛躲遠了一點。康成手上套著枷鎖,連掌櫃都不敢近他三分,隻有一個穿著水藍色布裙的姑娘湊了過來,嬌聲道:“官差大哥,你們怎麽綁著康哥哥,康哥哥可不是什麽壞人呀!”

    姑娘看起來年紀不大,肉嘟嘟的臉上堆著笑意。康成衝她搖搖頭,像是怕這姑娘惹出什麽事來,“小荷別鬧,我沒事。官差大哥就是來問問關於元香的事。”

    聽到張元香的名字,小荷撇撇嘴,略顯不滿。穀慈看了沈清和一眼,會意地問:“姑娘認識張元香嗎?”

    小荷撅著嘴,話裏滿是嫌棄:“是呀,她不就是那個裁縫家的女兒麽,整天纏著康哥哥,也不害臊。聽說她前幾天不見了,沒來倒也清閑。”

    穀慈有些尷尬地笑笑。沈清和直言道:“張元香已經去世了。”

    小荷聽罷臉色煞白,慌忙閉了嘴,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後退了兩步。沈清和卻跟了上去,將穀慈先前在張家取來的藥瓶放在她麵前,問:“你可有見過這個東西?”

    小荷瞥了一眼他手裏的東西,搖頭道:“沒有。”

    “真的沒有?”

    小荷堅持搖頭:“真的沒有。”

    沈清和冷笑:“你的說謊技術真是很拙劣。”

    言罷,他命那兩名捕快將小荷與康成一道押回去。這姑娘見兩個彪形大漢來捉她,嚇得手舞足蹈,哭叫道:“別別別別抓我……我說,我說!”(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