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4.番外(一)故地重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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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那個遠道而來的外鄉人放下行囊的時候,舞台上的話劇,正進行到了最後**的部分。

    “這些天,我一直在做一場夢,夢裏……我有一雙翅膀,我會飛,我能到達所有我想去的地方。”

    舞台中央的人臉上是笑著的,卻用帶著腔調的台詞,讓觀眾的心裏淚流如海。

    “我,想去往我的過去,在那裏,我一次次失敗過,也一次次地成功過,時光帶走了我太多太多的東西,也留給了我太多太多。”

    作為一個隻有五幕的話劇,這最後的一幕,是對前麵所有故事的總結……或者說轉折。

    這個人曾經是多麽的讓人感覺討厭呀,比如第一幕的時候,舞台上表現了滔天洪水和年輕女孩兒失去親人的痛苦,也就是現在的這個人,她卻撐著一把紅色的傘,給那個哭泣的女孩兒遮蔽了風雨,擦幹了眼淚,用毫不溫柔的動作。

    女人勸慰女孩兒的話也很平淡,很隨意,很……

    “你會很堅強地走下去,因為你以後會經曆更多的痛苦,‘失去’是人生的一門必修課,你的這門課,才剛剛開始”

    ……接下來幾幕劇都是這樣,親人去世、事業失敗、遭遇車禍,在那些讓人揪心的場景中,這個人就像是專門為了煞風景而來,她用輕快的語氣打破那些憂傷頹喪的氣氛,笑著對那個落魄的女人說:“你的痛苦還遠遠沒有結束”

    現在,到了最後了,宛若一場一個人的時光旅行,她走到了盡頭了,她的房間裏出現了第二幕時候女孩兒懷裏抱著的遺像,她住在第二幕那個事業失敗的女人住的房子裏,她的身後出現了輪椅,她跌坐在了上麵。

    這時候,人們才突然發現,身為主角的這個人其實已經老了,她剛剛告訴那些可憐人她們必須要堅強因為未來還有更多的痛苦,其實那些人,就是她自己的曾經。

    一瞬間,令人討厭的,就變成了令人動容的。

    在觀眾席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那位帶著帽子的遠行者手指輕輕撫摸著椅子的把手。

    “為了對抗痛苦,我給自己的心穿上了鎧甲,這身鎧甲,就是我沒有錯過的時光……”

    觀眾席上的人並不多,畢竟今天不是周末,可是台上的人看的認真,台下的人淚水也流的真誠。

    “我不是個傻子……”

    “我不是個傻子……”伴隨著台上演員的台詞,坐在台下的人也輕輕地一起念了出來。

    “愚者用痛苦將自己折磨,沉迷其中,引以為豪。”在台上表演的那個人,盡管濃妝和假發遮掩了她樣貌上的特色,但是熟悉她的人,依然能認出她是誰,她燦爛過也黯淡過,浮誇過也絕望過,數年後人們稱她的演藝生涯是“一段傳奇的人生”,當然,這些她都已經不在乎了。

    因為她是顧惜。

    “我不那麽聰明,我也不那麽愚蠢……”座位上的那個人戴著一頂黑色的大簷帽,亞麻色的圍巾遮擋著她的下半張臉。

    “她們都是我,卻不是現在的我,因為她們比我少了那些,我沒有錯過的時光。”

    一段孤獨的念白,顧惜讓在場的人都哭了,她扮演的那個沒有出現名字的女人,在白發蒼蒼的時候更愛微笑,而不是落淚。

    一台戲落幕了,在掌聲裏,演員們返場謝幕攜手離開,觀眾們也三三兩兩地走出了劇場。

    隻有那個人還坐著,抬頭打量著這個顯然是剛剛整修過沒多久的劇場,與幾十年前相比,整個劇場的環境顯得更加的年輕和富有朝氣,現在這位劇場的老板用一些掛畫和油漆讓牆壁上都熱鬧了起來。

    下了戲的顧惜顧不上卸妝,還在跟她的夥伴們討論剛剛那場戲他們演得怎麽樣,直到十幾分鍾後,她不經意地看一眼手機……

    “你來怎麽不提前打招呼啊?我還以為你是踩了筋鬥雲呢,一蹦就來我這兒了。”

    嘴裏念叨著,顧惜快步走上前給了那個家夥一個擁抱。

    黑色的帽子摘了下來,圍巾也扯了下來,清瘦的年輕臉龐上那雙漂亮的眼睛笑成了一道甜美的弧線。

    “我這是給你一個驚喜嘛。”

    “驚嚇還差不多,你現在在國外的影迷也不少,怎麽還敢一個人到處跑?”

    顧惜單手掐腰,另一隻手點了點對方的鼻子。

    “我是來休假的,當然是自己找你玩兒最好了。”

    拎起自己的行李,攬著顧惜的肩膀,剛剛結束了一部電影拍攝的池遲笑嘻嘻地說:“我給你帶了紀念品啊。”

    “紀念品?誰稀罕啊,你在我這裏住你得繳食宿費知道麽?還得幹家務知道麽?我現在就是個窮光蛋,可養不起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養你好吧?我怎麽覺得你胖了?”

    “有麽?!我知道那個奶油湯不能多喝。”

    陽光從劇場周圍斑斕的玻璃窗裏照進來,不甚溫暖的風從門口吹到那個遠道而來的年輕女人臉上。

    外麵的那棵樹,已經在這裏呆了很多年。

    比這個劇場更久,恰好見證了同一個靈魂以不同的姿態走進這裏。

    “你好啊,老朋友。”

    似乎,很想把這句,通過風,悄悄傳達。

    ……

    顧惜依然住在劇場上麵的閣樓裏,閣樓的麵積不小,一百多平米的空間,一小半用來堆放比較金貴的道具,另一大半兒就是顧惜的生活空間了。

    鋪滿整個空間的地毯上有一張亂亂的床鋪,一個大大的衣櫃,一個鞋架,一堆不知道裝了什麽的盒子……還有一個電爐子委委屈屈地占據了房間的一個小角落。

    這個房間布置還真是……很有顧惜的特點啊。

    “廁所和浴室都在一樓……平常我也不開火,一個人嘛,這樣簡簡單單挺好的。”

    話是這麽說,顧惜還是頂著那張卸妝之後什麽都沒擦的臉去給池遲買了一張新床回來,如果不是池遲堅持,她還想給池遲弄兩個櫃子回來。

    說好的窮光蛋呢?買東西總想多買一點的毛病根本沒改嘛。

    池遲確定了顧惜不會買額外的家具之後就逛逛悠悠地去了食品超市,等她帶著食材回到閣樓上,發現顧惜雖然沒買衣櫃之類的,卻依然敗了一堆日常用品,光衛生紙就足足有兩條。

    “……你這是要避難麽?”

    “多了你這麽一個大活人,東西當然要準備一點。”顧惜振振有詞地把三雙毛絨拖鞋塞進了鞋櫃裏。

    池遲突然福至心靈,那些堆在一起的盒子,應該就是顧惜買了之後又沒有用上的東西吧。

    “番茄牛肉麵,要吃煎蛋麽?”

    顧惜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要!”

    #論一個廚藝廢是怎麽在國外把自己養胖的?#

    帶著這樣的疑問,池遲把長發紮起來又係上圍裙開始給顧惜做飯,忘了買菜板,池遲找了一個盒子墊在了裝牛肉的塑料盤下麵。

    池遲在做飯,顧惜蹲在她旁邊美滋滋地看著。

    “明天我們還要去隔壁城市演出,我跟說啊,現在我們也是遠近聞名的劇團了,不光能維持運營,還能盈利,這次我們出去演出,還有學校裏學表演的學生們來看……”

    顧惜笑著戳池遲的細腰:“快說,我是不是很厲害。”

    沒有癢癢肉的池遲拿起黑胡椒罐對她作勢比劃了一下。

    顧惜立刻抱著池遲的腰整個人都貼在她背上:“嘿嘿嘿,你打不著。”

    “我要往麵裏放香菜啦!”

    “不要!”

    顧惜鬆開池遲忙著探頭看鍋,才想起來池遲明知道她不吃根本不會買香菜回來。

    可惜,反應的慢了,池遲一隻沾了番茄汁的手已經糊在了她的臉上。

    嘻嘻哈哈打打鬧鬧,最後,兩個人在床邊鋪開了一張桌布,一人捧著一碗麵,伴著徐徐的晚風吃起了晚餐。

    “唔,爽……老外做的飯吃多了真是折磨。”

    熱騰騰的麵伴著濃湯下肚,顧惜長歎了一聲,一臉的陶醉。

    池遲今天坐了足足十七個小時的飛機,顧惜雖然很想拉著她說話,還是大發慈悲地讓她早點休息了。

    第二天早上五點,顧惜輕手輕腳地起床,樓下來了人搬運他們演出需要的道具,顧惜還示意他們都輕一點兒。

    難得的一場酣睡,算算時間,池遲醒來的時候,顧惜大概都已經要到達目的地了。

    此時,這座劇院是空的。

    池遲穿著睡衣慢吞吞地走下樓梯,拍拍道具間的門,在化妝間裏轉悠了一圈兒。

    最後,她坐在舞台上,麵對著門窗緊閉的劇院。

    誰能想到呢,這個世界上就是有這麽奇妙的事情,一個叫池秀蘭的老太婆設計了一個劇院、寫了一個劇本想自己排一場話劇卻最終放棄了,兜兜轉轉,她還是親眼看見了舞台上她的話劇應有的樣子。

    像是一場夢,終於被賦予了最讓人愉悅的結局。

    ……

    顧惜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又過了一天,筋疲力盡地拖著兩條腿走到閣樓上,她退了一步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

    這是哪兒?

    這是我家?

    窗前擺了矮幾和藤編的坐墊,床的位置變了,上麵還加了一個特別有夢幻感的床帳,整個房間的空間都發生了改變,有了一個裝著抽油煙機的廚房,還有了一個單獨的衣帽間。

    池遲端著燉好的山藥排骨湯從廚房裏出來,歪頭看了顧惜一眼。

    “山藥排骨湯、蝦仁西藍花、花生燜米飯,洗手去。”

    “我家怎麽變這樣了?”

    “我養的人怎麽能住的這麽不舒服啊。”

    “我覺得我原來挺舒服的。”

    “哦……那等我走了你再改回來,錢我出。”說這句話的時候,紮著圍裙的池遲真是壕氣側漏。

    自詡為是窮光蛋的顧惜慫了,乖乖洗手吃飯。

    這天夜裏,明明已經疲累到極點的顧惜哼哼唧唧半天都不想睡覺,那兩天的表演都很受歡迎,無論是專為國內遊客準備的華語表演,還是她一手編排的當地語言表演都贏得了很多的掌聲。

    被認可和讚美的感覺讓顧惜覺得熟悉又陌生。

    更有一種奇妙的熱量似乎就在她的胸膛裏流竄,讓她想要說點兒什麽,說給她最好的朋友聽。

    “小池遲,睡了麽?”

    “沒。”

    雖然現在是休假,池遲還是習慣睡前看一點表演方麵的資料。

    “你前天看我表演了吧,怎麽樣?”

    “很棒。”

    曾經的顧惜,演得角色是不同的顧惜,現在的她演得自然又生動,仿佛她就是戲中那個人。

    “你知道麽,我演那場戲的時候,一直有一種感覺,好像那個角色打開了我身體上的一把鎖,讓我自己靈魂出竅,然後呢,屬於哪個角色的靈魂就進到我身體裏麵替我演戲。”

    池遲放下手裏的資料,坐起來看著另一張床上的顧惜。

    “我看你演戲的時候也有這種感覺,你就是她,各種磨難都打不倒你,把所有的痛苦都轉變為財富。”

    池遲說的真心實意。

    一向厚臉皮的顧惜竟然說不出話了,她轉了個身,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

    “你知道麽,演了這場戲,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我……我居然是喜歡表演的。”

    財富和名望,明明獲得過也失去過,這一份喜歡,竟然讓顧惜手足無措,難以暢言自己心裏感悟。

    如果不是這個夜晚夠安靜,如果不是池遲夠沉默,也許她連喜歡兩個字都羞於出口。

    “哦。”池遲應了一聲,往床頭一靠,繼續看自己的資料。

    “哦是什麽意思?”

    “哦是我知道了。”

    “你知道就完了?”

    “不就是喜歡演戲麽,我也喜歡啊,有什麽了不起的。”

    “臭丫頭你是故意懟我吧?”顧惜也不害羞了,從床上跳下來,撲到池遲身上要撓她。

    兩個人鬧了一會兒,她突然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

    然後就哭了。

    “愚者用痛苦將自己折磨,沉迷其中,引以為豪。”

    “我不那麽聰明,我也不那麽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