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番外(四)還你六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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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年輕的時候, 有前輩是這樣告訴我的——‘一個演員如何才能把自己活成一個傳奇呢?就是在你最燦爛的時候與這個舞台告別。|人們永遠記住的, 隻是你最美麗最耀眼的時刻。

    這樣,在所有人的心裏,你就是個傳奇了。’

    成為一個傳奇的演員,可能是很多人一生的追求,可是對我來說……“

    女人, 懶懶的坐在藤椅上,表情悠然, 恬淡,仿佛下一刻就會墜入到一個甜美的夢鄉之中。

    ”對我來說,時間實在太過短暫,我沒有精力去想自己會不會成為一個傳奇, 因為我隻想把我所有的生命都貢獻給我最愛的事業。

    前些年, 有人問我,‘你不覺得自己這一生錯過了很多的風景嗎?你總是在埋頭的往前走, 把所有人都甩在身後。女人應該經曆的東西,你似乎都沒有放在心上, 這樣的人生, 你不覺得空虛麽?’

    我的回答是‘沒有啊’,人生幾十年時間, 誰能記住多少東西呢?到我現在這個年紀,我記不住我看過的花,也記不住那些被我趟過的河。終我一生,我隻能記住一些光輝燦爛的靈魂, 他們像是星星,永遠注視著我。

    在他們的陪伴下,我走完了我人生中的每一段曆程,天上的星星在增多,我看到的星空越來越美,與星空相比,身邊的風景,錯過就錯過吧。

    曾經有人問我為什麽要拍這樣一個電影,把自己人生中一點一滴都記錄下來,拍成這樣一個長達六小時的、仿佛紀錄片一樣的東西,然後我還非要告訴別人這是一個電影。

    這個問題,也是好多人問了我好多年,從我當年開拍到現在,也有足足五十年的時光了。

    其實很簡單,隻不過是每五年,我都要總結自己前一段的人生一次,然後把自己還能記住的,認為足夠好,或者足夠壞的東西拿出來記錄一次

    我是個電影人,我一生與表演為伴,為什麽我不能用電影來記錄自己的人生呢?有些人撰寫自傳,有些人出版,那我記錄日記的方式就是這個樣子的,我用電影記錄我的人生。拍了這麽多年,成品已經呈現在大家眼前了,如果問我覺得自己的作品怎麽樣,我隻能說,我拍得有些隨意,大家也就隨便看看,我這輩子可對人言的,你們就不需要再猜測了,不可對人言的,你們永遠也猜不到了。”

    從十六歲到三十三歲,是這個大屏幕上這個女人最被人所熟知的年齡段。

    那時候,她電影佳作不斷,從國內到國際上,各種電影獎項拿到手軟,是讓一國整個電影行業都為之仰望的所在。

    無論是與國際大導演合作的各種高票房商業片,還是與新銳導演合作的文藝片、甚至實驗電影,她的作品仿佛被電影女神祝福過一樣,票房飆升、好評如潮,無一部失手。在一度被人嗤之以鼻的整個國內電影行業,她像是一個奇跡,也像是一個標杆,甚至被人大呼為國產電影的希望所在。

    “一個行業的希望?那隻能是無數人的努力,就像一部電影一樣,沒有一個人有能力徹底決定一個電影的命運,必須是所有人都努力,不是努力地去完成一部電影……是努力地把自己的心、自己內心深處的美,自己對這個世界的解讀去表達給這個世界去看。為了完成而完成的東西,我很那叫它是電影。”這個年輕耿直的女人,說話總是會轟得一些人麵紅耳赤。

    她二十八歲那年參與拍攝了杜安導演的最後一部作品,電影拍攝到後半段,杜安導演重病入院,頂著投資方的壓力,她一力攬下了這部電影導演的工作,最終完成了電影《江湖遠》。

    這部電影,在很多影史書籍上都被認為是她的導演處女作。而她,永遠稱呼這部電影是杜安導演的遺作。

    “江湖遠”這個電影名仿佛一種預言,預示著這個女人的事業進入到了另一個階段。三十四歲到三十九歲的五年間,她把主要精力投放在了話劇表演上,隻產出了一部實驗電影,所獲得的票房成績與她的赫赫聲名全然不符。

    那時候,很多人都認為,為了保持自己的地位,她應該已經轉為幕後,要麽專注於電影投資,也可能轉行當導演,不會再出山拍什麽片子了

    可是四十歲的時候,她再次出現在了大熒幕上,給所有人帶來了電影《一人之城》。

    在這部電影之前,無論是堅強善良的好人還是詭譎多變的反派,亦或者正邪難分的形象,她在電影中給人的印象總是強大的,人們似乎已經習慣了她去演一個大女人,麵對一切,保護別人。

    可是這次不一樣,她所扮演的角色是一個被自己原來環境所拋棄的家庭主婦。很多影迷以為電影講述的是一個女人的奮鬥史,走出電影院的時候卻個個如喪考妣。

    那不是一部勵誌的電影,卻真實到讓人驚惶,長期遭受家庭冷暴力的女人在整個社會掙紮了一圈兒之後,結局的時候就像是一個病人一樣去瘋狂地懷念自己當初被人圈養的生活。

    一人之城,是她一個人被困在其中永遠不能掙脫的囚籠。

    無數女孩兒說自己被這個電影嚇到毛骨悚然。

    這部被人評價為內核汙糟不堪,完全不知所謂的電影自然也遭遇了票房滑鐵盧。

    人們喜歡看著傳奇被造就,也喜歡看著豐碑被打碎,媒體狂歡一樣的宣布這個女人身上票房傳奇、最強影後、金牌製作人等等所有金身都已經破滅,一個傳奇的時代已經結束。

    太多太多人都不明白她為什麽要去拍這樣的一部電影。有人說她為了證明自己的戲路寬已經瘋魔了,也有人說她為了拿獎就拚了命的糟蹋自己。

    就在幾乎所有人都質疑她的時候,這個女人又迅速拿出了自己的另一部作品《深海》,已經四十多歲的女人,在這部電影中扮演著力量與勇敢的化身——堅定不屈的女船長、狂放不羈的海盜頭子。她帶著一群失去了丈夫的女人與大海抗爭,當朝廷鷹犬來迫害她們的時候,她們就成為了海盜,當敵國來犯的時候,她們又成了保衛國家的勇士……驕傲如刀的船長與敵人血戰海疆,最終,她和手下所有人魂歸深海。

    女人健美有力的身材,仿佛被光芒籠罩的臉龐,還有那雙一直在燃燒的眼睛再次成了影迷們追捧的對象。

    如果說《一人之城》裏的文娟是黑暗中無力掙紮的一灘爛泥,那麽《深海》裏雲覆就是縱然落入海底也依然熊熊燃燒的火焰,她隻會烤幹整個海洋,而不會放任自己無聲熄滅。

    女人的聲譽宛若彈簧,在前期被壓製之後迎來了再一輪的爆發,人們驚歎她充沛的精力和熱情,也讚美著她在衝破“低穀”之後的再次扮演了一個不朽的角色。

    “是角色不朽麽?是精神不朽。但是無論是否擁有這種偉大的精神,這種人都是存在的,既然存在,她就是現實的一部分,就是電影表現中不能拋棄和放棄的形象。”

    電影是屬於世界的,世界也是屬於電影的。

    女人拋出了這樣的理念之後,用她大半身家成立了“水源地電影扶持基金”,這個項目和她曾經幫助新導演的計劃相互支撐,為後來很多年的電影發展事業輸送了新鮮的血液、也奏響了不一樣的聲音。

    她呢?無視所有的風風雨雨,繼續埋頭於表演事業中,重歸電影,她依然保持著年輕時高度的創作熱情,每年都會拍攝兩到三部電影。

    四十七歲的時候,這個女人達成了一個前無古人似乎也很難後又來者的成就——全球共十五個a類電影節,她獲得了其中全部的最佳女主角獎項,從她主演自己的第一部電影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三十年。

    到了此時,藝術女神獎的金色獎杯依然將她拒之於門外,可是全世界的很多人都相信,她自己就是藝術女神的化身。

    四十八歲的時候,她演了一部電影名為《回溯》。一個人以時光倒退的方式走完了自己人生的曆程,曾經的得到變成了失去,曾經的失去又變成了得到……到最後失去了一切,變成一個脆弱的嬰兒,在母親的懷裏離開這個世界。

    這部電影是由她所表演的一部話劇改編的,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那個名為顧昕的導演,明明已經五十多歲了卻依然有年輕時的嬌嬈和蓬勃,驚豔了所有見到她的人,屬於她的故事已經被人們徹底忘記,屬於她的美,卻被保存的很完整且妥帖。

    她站在這位導演身邊,臉上帶著笑容說:“我們是認識了三十年的老朋友了。”

    “三十年這麽長?那我不是已經老了?”顧昕導演裝作很驚訝地樣子去摸自己的臉。

    “有麽?”女人捏了一下自己老友的臉,“老了還這麽美?真讓人生氣。”

    說著生氣,分明是笑的。

    所以顧昕也笑了起來,兩個人,像是兩支並生的花,也像清風和綠鬆,或者兩顆各自璀璨的星星。

    五十二歲的時候,女人完成了人生的第六十部影視劇作品的拍攝,與以往的低調不同,她開了一個盛大的殺青晚會,慶祝自己的拍攝順利。

    有人把她的反常解讀為她終於要金盆洗手,不再這樣高強度地工作。

    “怎麽可能?”那一天,女人反常地喝了兩杯酒,笑容中帶點熏熏然,雙眼卻明亮地嚇人。

    “六十部電影,隻是我用來還債的。”

    “還完債之後呢?”

    “還完?沒有……人永遠虧欠於時間和過去的自己,所以,不可能有把債還完的時候。”

    五十五歲,在一個平常人都開始準備退休的年紀,這個女人為了拍攝一部電影遠赴南極。

    六十歲的時候,她以自己的名望為基礎,牽頭辦了一個全球範圍內的主題電影節,電影節的規模遠超所有人預期,最終從她的心血來潮之舉變成了兩年一次的全球電影盛典。

    六十二歲,很多她的影迷都有一個疑問,這個女人……她還能演什麽,她還有什麽沒演過?她已經拍了八十部電影,在其中刻畫了讓人數不過來的經典角色,要說她還有什麽沒演過,就連她最死忠的影迷都未必能在第一時間能答出來。

    六十三歲,她演了一部電影叫《我的母親是女兒》,在電影裏,她飾演了一個得了阿爾茨海默病的老人,因為她的病,她認為自己是個突然變老的小女孩兒,他的兒子把自己的母親當女兒一樣照料,兩代人曾經生活中的種種摩擦和誤解都因為身份的倒置而渙然冰釋。女人在這部電影裏展現了她隱藏極深的瘋狂搞笑能力,肆無忌憚地裝瘋賣傻。借著外表和心靈年齡之間的巨大的差異,她貢獻了自己前所未有的表演。

    電影的最後,男人哄自己的“女兒”睡覺,突然眼淚就流了出來。

    “爸爸,你怎麽了?”

    “爸爸、爸爸想自己的媽媽了。”

    “唉。”那張蒼老的臉上是女孩兒的稚嫩的無奈神情,“不哭哦,我就當你媽媽好了。”

    “媽!”

    “乖!”

    一部讓人笑到肚子疼又讓人心酸不已的電影,看到最後人們哭成了一片。

    接受采訪的女人說:“這個電影原本設計的結局,是第二天男人捧著他女兒最喜歡的一條裙子進來叫她起床,卻發現自己的母親已經離開了人世。後來這個結尾被導演否了,還真有些可惜……

    我們應該適應不曾告別的離開,有些人在死之前都會對世界充滿眷戀,可是有些人不會……她們足夠精彩,所以不喜歡別人的眼淚濺濕自己的墳墓。”

    那時候,沒有人明白,她這段話裏蘊含了對自己人生結局怎樣的預示。

    六十五歲,為了銘記這個女人為整個國家電影事業做出的貢獻,也為了告訴後人在電影史中曾經有過這樣一個傳奇,華夏電影博物館前矗立起了一座雕像。

    ——年輕的孩兒有飛揚的裙角和桀驁的眼神,正是這個女人在電影處女作中的形象。雕像揭開的時候,女人還在大洋彼岸吊著威亞拍攝電影。

    六十七歲,女人入選全球舞台表演百年代表人物,到了這個時候,人們這才意識到,在她幾乎不曾停歇的電影創作後麵,還有她和她的劇團一起貢獻給這個世界的五十多部精彩話劇——從創作作品的數量來說,她已經一個完成了“別人兩輩子都演不完”的數字。

    可她的表演依然沒有停止,到她七十歲的時候,人們不再問這個女人還有什麽電影沒拍過,也不再好奇她還有什麽樣的獎項沒有拿過,這一年她在電影《攜手》中扮演了一個老年的男人,電影講述的就是“他”和“他”所愛的男人老年的故事,平淡又溫馨,讓人能發自內心地露出溫暖的笑容。

    “什麽是表演?以前以為我能說明白,現在我覺得我已經說不明白了,我問你,你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你能說明白麽?不能,所以我也一樣,我就是表演,表演就是我,我沒辦法說清楚,我到底是個怎樣的我。”

    七十五歲那年,她完成了自己第一百一十九部電影的拍攝。

    七十六歲的她坐在藤椅上,麵帶微笑。

    “《還你六十年》電影到了現在,就應該結束了,這六十年啊……無論經曆過什麽,對我來說都比夢還要美妙,謝謝一直支持我的你們,祝願你們在下一個六十年——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而不再僅僅是看著別人走進夢想的光暈裏長眠。”

    寬闊的放映廳,足足有近兩百平,隨著屏幕變黑,整個房間都陷入了黑暗。

    獨身坐在裏麵的老人卻沒有動,過了兩秒鍾,屏幕又亮了起來。

    “這一段兒,應該是特供版吧。”

    重新出現在屏幕上的女人眨了眨眼睛。

    “也要謝謝……愛我的人,謝謝你讓我明白了這個世界上人對感情的執著有多麽偉大,也讓我明白我自己到底有多麽卑劣和冷血,我的心真的比我想象中還要狹小,麵對你堅守的情感,它怯懦不堪。”

    女人頓了一下,才接著說:

    “人世美好的東西太多,我不敢貪心覬覦第二件珍寶,謝謝你讓我看見它的美麗,讓我這一生有了額外的收獲。”

    這次,大熒幕真正黑了下去,老人坐在黑暗裏,許久許久之後都沒有亮起來。

    與此同時,在距此幾千裏之外的一棟大樓門口,女孩兒年輕的臉上是飛揚的笑容。

    “我一定會成為最好的導演。”

    她捧起懷中的書,用力地親吻寫在扉頁上的字跡。

    “以我偶像的名義發誓!”

    長風奔襲而來,吹動著那紙輕薄書頁。

    永遠照耀人間的太陽看清了那行清俊的墨痕。

    若靈魂總是為夢想而發出痛苦的嚎叫,命運便會聽見。

    ——池遲

    作者有話要說:  若無意外,這章就是本文的收官番外了,一直想嚐試用另一個角度來寫一下封爍,最後還是開虐了(微笑

    去年的3.15,我把池遲小心地捧到這裏給你們看,不知道你們會不會喜歡她,但是我愛上了她,她也改變了我。

    到今天,這場奇幻之旅暫時結束了,可是她還會繼續存在於我的作品裏,作為一個智者、一個朋友、一個……搶戲的。

    新文《浮華作繭》已經發了八萬多字了,有興趣地可以去看看。

    我在那等著你們這些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