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靈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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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左岸上班遲到了。趙副總佯裝生氣地問:“小左怎麽這麽晚才來啊?”
左岸回答:“不好意思,睡過頭了。”
趙副總:“是不是昨晚加班了,累的啊?”
“他昨天休息”不知那個設計師說了一句。
明顯著副總是給左岸找個台階下。要是往常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今天曲總來公司了,副總才問了幾句。左岸心裏暗罵著那個嘴欠的人。
左岸用手搔搔頭皮答道:“做夢,夢見開會,老大在作重要講話,覺得特精彩,就想多聽一會。然後就起的晚了”
那表情叫一個認真,大家都忍不住笑。
曲總更是心情大好說著,“你這小子,油嘴滑舌”。一天的工作就在這個玩笑中開始了。
十點多的時候我收到了一個快遞。我不記得自己買過什麽,所以有點莫名其妙的感覺。難道是陸成名送我的禮物嗎?我掃了一眼單子,名字是麗娜。那是許夢想的英文名,她怎麽會發東西給我呢,這著實讓我意外了。不由得想起上次見到她的情景,已經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許夢想是一個沒有靈魂的人,她的眼神總是很空洞。我看見她的時候,她正在抽煙,煙圈吐在一個相貌普通但很白皙的女孩臉上。
“一張膜要十萬,你想錢想瘋了吧!你趕緊回學校處個男朋友,讓人白玩兒了,以後再回來,到時一千塊錢都不值”。語氣倒像是調侃了。
“麗娜姐,價錢好商量嘛!幹嘛生氣。我知道我長得不夠漂亮,不然我就做直播了,好多姐妹都改行了,也就咱們這的姑娘還安分點,你這脾氣,真得改改,不然也都走了”女孩兒說說笑笑看來和她很熟絡。
許夢想紅的像玫瑰花一樣的嘴唇,還有那看不出原本麵目的妝容,要不是那醒目的曼陀羅花紋身,我幾乎不敢認她。一直都沒人知曉她的故事。她和林落說,她父親是黑道的,母親是開桑拿的;她和芳菲說,她家是做煤礦生意的,母親是小三上位;她和我說,她無父無母,和奶奶相依為命…;…;
直至今日也沒有人知道她家的真實境況,而我更相信她對我說的話。我回想著剛才的畫麵,她現在的工作是什麽呢,看樣子像媽咪。她徑直朝我走來,說的第一句話不是“好久不見”而是“你還是那麽好看”,說完伸出手想要觸碰我的臉龐,那種感覺就像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傾慕一般,而我本能的躲開了。我並不喜歡這種過於親密的接觸,會覺得渾身不舒服。她身上濃鬱的香水味,引得我鼻子一陣瘙癢,幾個大噴嚏隨之而來。她笑了笑,遞給我一張純白的紙巾。
“對不起,我有鼻炎”我連忙道歉,並不想讓她以為我是瞧不起她的。
“沒事兒,這味道你不喜歡的。正常。”
“那個女孩…;…;”我欲言又止。
“在這兼職的,大二的學生,因為想要名牌包,來這裏談報酬。仗著自己是處女,開價十萬。人最怕的是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她和我說話時,自覺的掐了煙。
“這裏的女孩兒都是大學生嗎”我問著。
“差不多吧,一般都是陪酒,不過時間久了就出台了。燈紅酒綠下,人是醜惡的,也是真實的。在這家ktv至少有兩百多的女孩,她們都是在校學生,一個晚上大概能賺一千多,運氣好時能賺一萬。一個月最少的收入是三萬起,還有哪一種方式比這種更賺錢呢!”
我的心裏一陣唏噓,是風氣變了,還是**使然呢。這些女孩兒下了班換上正常的衣服,卸掉妝容,又是一個清純可人的學生樣子。想起淩天喜歡的那個女孩,他可知道還有多少女孩兒的靈魂是純潔的呢?胡思亂想著,不禁有點惆悵了。
“今晚住哪兒,不介意,去我家吧”許夢想很是熱情的態度,倒是讓我意外了。
“我來出差,晚上找個賓館就好了”我想拒絕,可又不忍心,她如此盛情邀請。還因為她的神秘,也引起了我強烈的好奇心,所以便答應了。她交代了幾句,提前走了。
晚上十點半左右,她帶我來到了一個破舊的小區,樓道裏昏黃的燈發著幽幽的光,垃圾的腐臭味兒肆意妄為的在樓道裏遊蕩。到四樓的時候,我險些摔倒,她忙扶了我一下,說道“小心點,樓道很窄,還有兩層就到了”。她穿著十厘米的高跟鞋,卻比我還鎮定自若,也許是走的多了,習慣使然吧!她打開鑰匙開了門,燈亮起的那一刻,仿佛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橙色的懶人沙發,蘋果綠的床單,象牙白的酒架,角落裏還躺著一個吉他。數十盆花花草草點綴其中,就像一個小花園。我隻認識幾個,紫羅蘭和綠蘿還有那正開著素雅小花的茉莉。茉莉散發出一陣陣淡淡的香氣,讓人覺得很享受。很顯然這個小屋,被主人精心裝扮過了。我環視一圈,被牆上裝裱的字吸引了。隻見一個長方形的宣紙上赫然寫到“當社會將你逼得走投無路的時候,不要忘了,你身後還有一條路,那就是犯罪。記住!這並不可恥。
≈dash;≈dash;馬雅可夫斯基”
我對著那字發了會兒呆,顯然筆觸還較為稚嫩,應該是她自己寫的。
“衛生間可以洗澡”她又順便找了一件純白的t恤衫給我。
我點點頭,她又說道
“不嫌棄我的話,可以穿,我洗過的”她不經意間的語氣中卻包含了小心翼翼。
“謝謝”我接過她的衣服,做到了沙發上,這個一眼便望到頭的小屋,散發出的生機是與外麵不同的。可不知為何,這綠意不那麽能讓我靜心了,或許是剛剛看到那字的緣故吧!
許夢想洗漱完,換上了一身寬鬆的粉色大嘴猴睡衣。素顏的她有著細長的丹鳳眼,鼻子不是很挺,嘴唇有點厚,她的臉型有點方,在東方這樣的相貌真的算不上好看,不過她到也顯得很耐看,起碼不化妝的她讓人覺得舒服。她從冰箱裏拿出兩瓶俄羅斯酸奶,遞給我一瓶。“是不是很意外,我這種人居然對生活如此講究”她擰開蓋子,喝了一口。
我顯然不知道如何回答。隻是陪著笑,說道“你的家很美,就像個小桃園。你一個住嗎?家人呢?”
她的眼睛依舊沒有光彩很是空洞,平淡的說著“我沒有家人,我爸是賭徒,輸光了所以錢,就拋棄了我們母女。後來聽說被追債人砍死了。
我媽是在洗頭房上班的,她恨我爸,所以也恨我。從小就對我百般折磨,甚至因為兩千塊錢,把我的初夜賣給了一個猥瑣男人,那年我才十二歲。我被她關到屋子裏,我哭,我喊,我叫媽媽開門,直到我聲嘶力竭,直到我暈倒不省人事,醒來的時候,卻隻有全身的痛楚。
我有多恨她,她毀了我的一生,可我似乎又懂她,她的心裏是扭曲的,她喜歡折磨我,以求報複我爸,讓她得到某種心理滿足。或許她也愛我吧,不然不會在我自殺的時候又救我。再後來,她也和人跑了。
我被接到了鄉下的奶奶家。是奶奶把我帶大的,她撿破爛供我讀書,在那個搖搖欲墜的小屋,奶奶給了我人世間唯一的溫暖。直到我考上大學,卻沒錢教學費。奶奶又年紀大了,生了病。我沒有辦法去了ktv做公主,陪人唱歌喝酒,任那些虛偽的男人調侃占便宜。他們有教師有幹部有社會精英…;…;可他們沒有一個人會對我真心的好。
他們隻想在我還算年輕的身體上索取更多滿足。要不是奶奶生病需要一筆費用,我想我不會出台吧!不過已經不重要了,在夜場上班,還想保持幹淨,誰信呢!靈魂都沒有了,身體髒不髒又有什麽關係呢!後來奶奶去世了,我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工作了,還有哪一種方式比躺著賺錢更為快捷呢!脫了衣服,誰比誰高貴…;…;”她的語氣不瘟不火,仿佛敘述的是別人的故事。
“脫了衣服,誰比誰高貴…;…;”我喃喃地回味她說的話。她是可憐的嗎,是被迫的嗎,甚至不知道她為什麽和我說這些。可能因為她太孤單了,需要找個人傾訴吧!
屋子裏隻有一張床,我們躺在同一張床上,雖然有點距離,卻也睡不著,滿腦子都是她的故事。第二天臨走時,她和我說了句“昨晚的事,是我編的,別當真。不要告訴任何人見過我的事兒”留給我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嗯,去h市可以找我”我遞給她我的名片與她告別。
她好像從沒在這個世界上停留過一樣,我們大學軍訓的相片上沒有她,我們畢業照上也沒有她。若不是我在市見過她,甚至連她是生是死都無人知曉。
我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那個晚上,有點說不出來的感覺,不知道是悲傷,同情還是什麽
。
“碧宵,發什麽呆,叫了你幾聲都沒答應”左岸用筆捅了捅我的肩膀。
“啊,我在想事情”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連忙把信收好。要是被左岸發現一定會忍不住要看。
“誰送的禮物啊,還神神秘秘的”
“不告訴你”
“我還不稀得看呢,一起吃飯去啊”
“不去啦,你給我帶回來吧”
“好的,那個裏麵到底是什麽啊”
“上次那個”左岸聽完白了我一眼走了。
左岸的好奇心總是很強,不過隻是對我。有時我不在,他會幫忙拆快遞。美其名曰驗收,看看是否有破損。記得有一次我在網上買了一堆衛生巾,他打開了,一臉尷尬。從此以後倒是很少在拆我的快遞了。其實我是故意的,他這家夥手太欠了,屢教不改,我也是無奈。
我慢慢的打開快遞的包裝,是一個紅木的首飾盒,做工非常精良。精致的黃銅花邊,鑲嵌在上麵。
盒蓋左側刻著一個像狐狸又有著貓眼睛一樣的動物,但又有點不同,是一種有漂亮翅膀的狐狸。那眼神居然看著有幾分親切和熟悉,覺得似曾相識。
雖然它沒有顏色,可我卻感覺她的眼睛一定是藍色的,像大海一樣的蔚藍清澈。還有那雙翅一定是潔白如雪的,和通體的毛發融為一體。
那一定是一個非常高貴的物種,盡管我還說不清楚那是什麽。我忍不住用手撫摸著紅木的首飾盒,它的觸感很溫和,想起了那句話,溫潤如玉。
我將蓋子打開,裏麵有一封信。信紙是放在牛皮信封中的,讓人覺得像是七十年代人才做的事。不過我到覺得親切,這大概和骨子裏懷念過去的心有關吧。
我慢慢的抽出裏麵的信,是用普通的稿紙寫的,字跡很灑脫,剛勁有力,比較像男人的字。倒是比她家裏的那幅字好看多了,可能那時候她還很小吧!我一字一句的讀起來。
碧宵:
見信問好!
此刻我在杭州的一處樹蔭下,旁邊不是西湖,隻是個普通的公園。或許你收到信時,我已經去了另一處,可能是某條老街或者是某處鄉下。
我不喜歡隨著人群去旅遊景點,那樣子很累,走馬觀花似的看風景,沒意思。
我還是覺得小路和小村莊親切,熟悉的像親人一樣。我賣了那個小屋,我唯一的家。帶著所有積蓄,開始了漫無目的的旅行。
前兩個禮拜,我查出了自己患了乳腺癌,而且是晚期。醫生說,如果做全部切除手術,或許還有救。
你知道的,我原本就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活,讓我做手術,身體的殘缺是我不能忍受的。何況是我引以為傲的胸部。
無數次我都對著鏡子看自己的身體,這大概是我唯一比別人漂亮的了。可老天爺竟然剝奪了我唯一的美,很難想象沒有了,我要如何活下去。
我喝了一夜的酒,抽了一天的煙。直到酒架的酒空了,直到煙盒裏空無一物,我的嘴麻木到失去知覺,才停下來。
淩晨三點半的時候,我到樓下小區走走。喂了幾隻流浪貓,看著圍繞著身邊的白色的,黃色的小貓咪,發現少了一隻。
我四處找了找,發現一隻貓的屍體血淋淋的躺在馬路上,它的腸子就那樣裸露在外麵,像繩子一樣交錯著,一隻眼珠子已經冒了出來,壓扁的屍體像是被掏空的木乃伊靜靜地躺在那裏。
一些蒼蠅在它的身邊嗡嗡作響,就在昨天我還喂過它的。那攤血在我的腦子裏不斷的重複著,我有點兒反胃,卻吐不出來。
大概胃裏沒有什麽食物,隻有泛上來的酸水,腐蝕著我的口腔,嗓子痛的發不出聲音來。
它應該是昨晚被車壓死的,天亮以後環衛工人會把這裏清理幹淨,那血漬會慢慢變淡,直到消失不見。人們不會發現這裏死了一隻貓咪,何況還是一隻野貓。
就算這裏壓死的是一個人,至多也是熱鬧幾天,成為一時的談資,然後又恢複正常。
我突然感覺到無比的孤獨和心酸,如果我死在小屋,怕是屍體發黴發臭也沒人會知曉吧!我突然想到了你,我唯一能稱作朋友的人,雖然我有點自以為是。
如果某天我死了,請把我的骨灰撒進大海裏。因為我身上帶了一張卡片,唯一的聯係人是你。
此刻我已經出來兩個月了,路過少數民族的時候,看到了這個首飾盒,覺得很漂亮,就買來送給你。權當我的一點心意,將來有一天是會麻煩你的,嗬嗬!不用給我回信,我也不知道下一站我會去哪裏兒,也不要給我打電話發短信,我不會回。
知道為什麽我喜歡和你說話嗎?你的眼睛總是那麽幹淨,你的心思永遠那麽簡單,以至於我看見你,就會平靜下來。最後希望這個世界永遠不會改變你的美好!
2017年5月7日,寫於公園樹蔭下。
讀完她的信,心裏更沉重了一些,我想說些安慰的話或者做點什麽,發現無從下手。她根本就沒想要我的回複。我的心裏又是一陣悲涼,她怎麽可能不需要別人關心,不過害怕我不理會,那種唯一信任的感覺又落空吧,就如同我當初喜歡小壞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