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回:沙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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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母親懷孕期間,白銀祭司派了很多白銀使者對她進行精心照料,當時郡王府的人都很奇怪,但是,因為我父親已經離開,沒有人可以做出任何決定,也不敢公然違背白銀祭司的命令。但這份名義上的精心照料,實則是恐怖的軟禁。我母親大部分時間被限製在室內靜臥養胎,偶爾外出也一定是在嚴格的保護——其實是監控之下。她所有的衣食住行都被嚴格控製了,所有曾經侍奉她的貼身管家和女仆,都無法接觸到她。而幾天之後,我母親就發現了不對勁,她的身體裏開始隱隱發出一種難忍的痛癢,這種痛癢並不是在皮膚表麵,而是在身體內部,就像是無數螞蟻在肌肉裏啃噬爬行……等到我母親知道真相之後,她的身體裏麵,已經是密密麻麻的【金食蟻】了……”
“金食蟻是什麽?”麒零忍不住問道。房間裏的氣氛壓抑中透著一些陰森,他似乎也隱隱地覺得頭皮下麵像是有無數螞蟻在爬動一般,他下意識地抬起手,抓了抓自己的頭皮。
“一種群居的寄生蟲,專門吞噬魂獸體內的魂路和魂力。”鬼山蓮泉說,“可是,金食蟻一般都是在深淵密林裏出沒,從來沒有人在人口密集的城鎮中發現金食蟻的痕跡,你母親身上怎麽會有這麽多?而且是直接出現在體內?”
“蟻卵。”天束幽花吸了口氣,“每天送給她的食物,甚至水果羹裏,都有大量的細小透明的活的蟲卵……這些蟲卵在我母親的身體裏孵化、繁殖,瘋狂啃噬她的魂路和骨血,我母親為了保護還在發育的我,將自己體內所有的魂力都用來牢牢保護她的子宮,將我包裹在巨大的魂力編織出的保護網裏,任由金食蟻在她體內橫衝直撞撕咬啃食,很多個夜晚她都發出痛不欲生的慘叫,有一陣子,郡王府裏的一些下人都以為我母親發瘋了……而我也從出生開始,就一直活在我吞噬了我母親生命的陰影裏,直到幾天之前,我才從我母親留下的記錄裏,發現了這個秘密……”
“你母親留下來的記錄已經這麽多年了,你居然才發現?而且,如果說你母親是被嚴密監控的,那麽她這些記錄又怎麽可能留下來一直存放在你們家族的官邸裏?”銀塵看著幽花,語氣有些疑惑。
“我母親所有的書寫,都非常地雜亂無章,大部分看起來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話語,甚至是對我父親的思念,還有一些就完全是語焉不詳,仿佛癡人囈語。我一開始也以為是我母親精神已經出現問題……直到永生島一戰之後,再加上最近的種種,讓我重新翻閱我母親的記載,然後,我才發現了我母親留下的線索……”天束幽花抬起頭,“她所有的記錄都是經過加密的,而加密的‘鑰匙’都留在第一頁的文字裏。每一本手卷的第一頁最開端,都會有幾個字,下麵有一個用魂力留下的看不見的點,雖然看不見,但是能夠感應得到,我身體裏的靈魂回路和魂力,都是從我母親那裏繼承的,所以,即使時間過去了很久,那些微小得幾乎難以感應的魂力點,依然被我發現了。一般魂力點會出現三次,有幾本手卷更長,但最長的也不超過六個。比如第一頁的第三個字,然後再往後數第六個字,然後再往後數第四個字下麵分別有一個魂力點,那麽這本記錄手記的密碼就是‘三六四’,所以閱讀的信息過濾就隻需要按照這三個數字反複重複就好,所有在這三個位置上的字就是有效字,其餘的字都沒有任何意義。這些有效字連起來,就是我母親留給我的真正的記錄……”
房間裏重新變得安靜。
天束幽花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她沉默了。
銀塵本來還想繼續問她母親留下來的卷宗裏,還有沒有提到別的信息,然而,他剛準備開口,看著幽花低頭默不作聲,他於是輕輕地歎了口氣,沒有再繼續追問。
麒零看著幽花,她低頭蜷縮的樣子,已經沒有了曾經飛揚跋扈的郡主模樣,她像是變成了一個沒有依靠的少女,孤零零地活在一個殘忍的世界盡頭。
他懂得她所有的感受。
他也一樣。
直到他遇到銀塵。
麒零側過頭,看著銀塵被晨光勾勒出的側麵,他挺拔的鼻梁和眉弓,像是一道連綿不絕的雪山山脈線。
“他當時就那樣義無反顧地走了,留下我和我母親,在這裏等死……他願意變成一堆冰冷的石頭,在大海裏人不人鬼不鬼地活著,也沒有回來看看我,他知道他有一個女兒心裏帶著對他的恨活在這個世界上嗎……”
“他知道,他很愛你,幽花,他答應賜印給我的條件,就是讓我保護你……”鬼山蓮泉有些不忍心,她低聲安慰著。
“保護我?怎麽保護我?你專門來找我,不就是讓我陪你們一起去送死的嗎?你來找我的目的,不是讓我代替你去放血的嗎?你怎麽保護我?”天束幽花的臉上帶著淡淡的嘲諷,不知道是在嘲笑蓮泉,還是在嘲笑自己。
“西流爾出發前,雖然預感到了危險,但是他並不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回來。如果不是白銀祭司極其精妙的設計,他是能夠憑借著強大的天賦,將已經和自己骨血融煉完成的島嶼山體重新剝離的……”
天束幽花抬起頭,她的目光裏跳動著讓人心碎的光芒。
鬼山蓮泉的聲音在冬日清晨裏,透著一種寒意,她的一字一句,都像是冰雪峽穀裏穿行而來的風,吹涼了每一個人的胸膛。
“所有人都以為,西流爾熔煉後的永生島,是囚禁之地的‘屋頂’,是鎮壓吉爾伽美什的封印,然而,這個牢籠所針對的人,並不單是吉爾伽美什,同時也是針對西流爾,這個巨大的設計精妙的監獄,其實是一個恐怖的漏鬥,上麵是西流爾,下麵是吉爾伽美什,兩股力量彼此對峙,彼此封印,誰都逃不出去……魂力就像是沙漏中的沙子,在他們倆之間來回拉扯,反複流動,誰都無法逃脫對方的桎梏。雖然吉爾伽美什的力量遠遠超越西流爾,但是,當西流爾熔煉後的龐大軀體浸泡在無邊無際的汪洋大海中時,他的力量就變得源源不絕。也正因為如此,當年西流爾接到和島嶼熔煉的指令的時候,內心雖然抗拒,但是他並不認為這是一條無法回頭的單行道,因為在浩瀚無邊的水元素環境裏,他可以讓自己和島嶼合二為一,也同樣可以重新分離,然而,當吉爾伽美什突然出現在漏鬥的另一邊的時候,魂力的天平上下顛倒翻轉,仿佛有一股無法形容的巨大力量,黑洞一般地將他的魂力朝海底吞噬,也是從那個時候,他才明白這個監獄真正的目的:雙向囚禁。”鬼山蓮泉轉過頭,她看著銀塵低垂的目光,“而且,西流爾告訴我,十七年前他出發前往永生島的時候,根本沒有吉爾伽美什的存在,白銀祭司告訴他的,是要囚禁另外一個對亞斯藍構成極度威脅的人。而現在,他終於明白,另外一個人,就是他自己。”
“我覺得不是……”銀塵突然抬起頭,“如果隻是要對付西流爾的話,白銀祭司沒必要這麽麻煩。雖然西流爾擁有永生天賦,血脈的背後還有一個潛力無限的魂力池,可是,短時間內,他根本無法獨享魂力池的力量,當時亞斯藍的魂術體係裏,能夠直接清除西流爾的王爵也絕對存在,隻是西流爾的皇室身份讓白銀祭司不敢明目張膽地直接殺戮。所以,我認為,有可能白銀祭司需要囚禁的,也許真的是另外一個人。隻是那個人一直沒有出現,又或者,那個人還有繼續利用的價值,所以,白銀祭司不希望這個監獄一直空著,於是,原本為另外那個人準備的監獄,順水推舟地通過囚禁吉爾伽美什這個潛在的威脅,從而達到同時對西流爾的反向束縛……”
“十七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幽花,你們家族的卷宗上有記載嗎?”麒零忍不住問道。
“沒有。”天束幽花搖了搖頭,“沒有什麽特別的大事。”
風吹開窗簾,清冷的晨風吹起他額頭上的碎發,他眸子裏的光芒依然純真而清澈——他還未被這個世界的黑暗侵蝕,還未被血腥的香氣纏住他赤子的呼吸,否則,他就應該立刻意識到,十七年前,他最應該熟悉也最容易忽略的事情發生了啊。(未完待續。)(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