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私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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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過頭去,見得沈知行皺著眉,喚了她一聲:“皇上。”許是有些急,他一時沒來及改口,“為時不晚,一切還有回旋的餘地。”
“先生特地帶我來看這些,我心裏也明白。”楚辭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在你們心裏,我不是個好皇帝吧……”
她摸了摸衣衫下的假肚子,“我連皇位都坐不穩,其實先前我不止一次想過,這天下還是交給有識之士吧,至少比起我來,他們到底還是有真才實學的。”
聽得如此自暴自棄之言,沈知行原本應該動怒,但他沒有再勸解,而是順著她的話說了下去,“若你當真這樣想,那便這樣做。”話音剛落,她果然自覺失言地低下了頭,別別扭扭地不說話了。
歸咎到底,她就是個二八年華的姑娘,麵對這些事情,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沈知行歎了口氣,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楚辭就是楚辭,無人可以取代你,也沒有人能坐得起皇位。”
聞此,她眼睫輕顫。
在宮中,他循規蹈矩,斷斷不會這樣跟她說話,連拍肩膀這種逾越之舉都未曾有過,如今還是他頭一次當真用心安慰她,像是在教導不學無術的徒弟,一麵想讓她早日成才獨當一麵,一麵又不放下心來,仍要跟在後麵,時不時推她一把。
從她繼位以來,沈知行輔佐在側,她隻信得過他一人,這些時間,他確實替她處理了很多事情,但他畢竟是一介外臣,過多幹預政事並不是明智之舉,興許一時不察,還會惹禍上身。
總有一日,是需要她獨自一人運籌帷幄的。
楚辭明白這些,可她就像是長不大的孩子,隻要麵對沒有把握的事情,麵對質疑她的朝臣,她就會萬分惶恐,
這種情況下,她能且隻能依賴沈知行,這次他主動提議私訪,帶她來城郊,就是想讓她走出宮門看清楚,有些事情到最後誰也靠不得,還是要靠自己。
他們僵持了好一陣子,沈知行這次態度難得強硬,始終沒有鬆開她的手,直到感受到她的眼神幽幽盯著他的手,他才後知後覺地手一抖,連忙鬆開了她。
楚辭眼神亂飄,抬手握了握手腕,心頭說不清是什麽情緒,有自責,但還有一絲竊喜。
在他心裏,不論她是何身份,多少還是有些分量的。
察覺到自己的逾越,沈知行有些語塞,清了清嗓子緩解了尷尬,他還未來及說什麽,她已經開了口:“治理天下本就我分內之事,逃避不得,我不過看到難民的模樣……一時不快,才說了些喪氣話。”
她抬起眼眸瞅著他,忽然湊近了些,“回去之後,先生好好教教我吧?”
此行的目的就是想讓她上進些,不要再渾噩度日,也不要再逃避政務。如今聽到她說出這句話來,沈知行終是鬆了一口氣,心頭的憂慮也消散了。
“之前喚你先生不過是講究禮數,現下是當真想讓先生教導治國之道。”楚辭後退了一步,像模像樣拱手向他行了一禮,“弟子楚辭,在此拜過先生。”
沈知行望著她,原本此時應當去扶一扶她,回以一禮,畢竟他身為臣子,受不得當今天子這一拜。
可他被她明裏暗裏被擺了幾道,隻喜當爹這一件事,這一拜他還是可以坦然接受的。
見到民生疾苦,他本以為楚辭怎麽會低落一陣子,可他顯然是低估了她的本事和自我調節能力,進了城之後宛如換了一個人,眼睛又被城中琳琅滿目的物件吸引了過去。
她就想去逛逛,偏偏說得一本正經,“反正宵禁之前回去都行,他們沒膽子不給我開門的。”
熱鬧的街市她已經領略過了,又想去瞧瞧安靜清幽的小巷,二話不說拉著沈知行一頭紮進了路旁的巷子中,她一邊走著一邊仰著頭四處打量,嘴裏嘖嘖稱奇:“這種地方當真是安靜,我這個人就是喜歡安靜的地方,真讓我住在鬧市我還不樂意住呢。”
說著她回過頭去,正好瞧見沈知行用“你胡扯”的嫌棄眼神看著她,麵上除了不相信就是不相信。
還想裝個溫婉樣子,不料想這麽快就被識破。楚辭癟癟嘴,悶頭向前走去。
說起來她並不認路,不過有沈知行跟著,她不用擔心迷路,放心大膽地在前麵走著,眼睛到處亂瞟,末了都不知走到了哪去,她抬起頭來,看見有一家店鋪立在巷子深處,匾額上並沒有題字,隻懸掛著一麵紅旗子,正隨風飛揚著。
沈知行跟上來時,她已經抬了步子走到店鋪麵前,推開虛掩著的大門,伸著腦袋朝裏看了看。
店鋪中擺著幾排博古架,上麵擱著大大小小的錦盒,其中放著什麽不得而知,單單看去,店鋪中整潔幹淨,卻冷冷清清沒有客人。
櫃台上正趴著一個人,從楚辭這看去,依稀能看到如緞的黑發與熱烈如火的紅衣,她剛想走進去,趴著的女子像是聽到了聲響被驚醒,揉著迷蒙的睡眼,瞥了一眼傻站在門口的楚辭,紅唇輕啟,略顯不滿地“嘖”了一聲。
店鋪中盡是古樸的木,襯得這女子肌膚勝雪分外出塵,美得驚為天人。
“這才什麽時候,就來客人了。”女子打著哈欠站起身來,聲音清脆,她懶散地走到店鋪中一扇緊閉的門前,用腳踹了踹門,“宗主,接客。”
從未見過這麽美豔的女子,楚辭久久沒回過神來,感歎不已,甚至還拽住了想走進店中的沈知行,湊到他耳邊嘀咕了一句:“先生是喜歡這種類型,還是喜歡有內涵的?”
言下之意,她將自己歸到了有內涵的一類中,沈知行垂眸看了看她,實在是沒在她身上看出半點內涵來,所以他選擇沉默是金,徑直走進了店鋪中。
“哎!”楚辭在後麵喚了他一聲,末了還是氣鼓鼓地跟著走了進去,隨手打開了一個錦盒,其中放著上好的龍涎香,比宮中的還要純粹些。
奇了怪了,如此偏僻位置的小店,怎麽會有這麽好的貨?
就在楚辭冥思苦想之時,緊閉的門被人推開,有一人伸著懶腰走了出來,藏藍色的衣衫隨著腳步微微揚著,鬆散束著的發垂下了幾縷,隨意搭在肩頭。
視線從錦盒移了過去,不看不要緊,一看,楚辭直接傻了,險些拿不住手中的錦盒,眼珠子都快掉出來。
這人,竟是那夜闖入芙蓉殿寢殿的賊人!
來人也望見了她,愣了一瞬,複而彎起嘴角,輕佻一笑,“呦,當真稀客。”
楚辭回過神來,立馬扔了手中的錦盒,沒顧上沈知行驚異的神情,直接衝到了男子麵前,一把抓住了他的前襟,“好啊,是你這個狂妄之徒!”她咬了咬牙,“朕的明珠呢?還不快交出來!”
似是早就熟悉了這種場景,紅衣女子見怪不怪的模樣,抬手掩唇打了個嗬欠,而後一揮手,掌風淩厲,對麵的大門“砰”地一聲關上。
“新仇舊怨快點算呀。”她嬌媚一笑,“一會還要開門做生意呢。”
光是看到她揮手之間便帶上了房門,就知道此人身手不凡,沈知行不由得皺緊了眉頭,生怕楚辭受了傷,連忙上前去抓住了她的手臂,叮囑了一句:“……小心些。”
楚辭正在氣頭上,哪還顧得上小心不小心,再者說,裏麵有沈知行給她撐腰,外麵還候著皇家暗衛,比昨夜情況好得多,她有什麽可怕的。
她目不斜視,說得十分有底氣,“先生放心吧,這群賊子若是敢傷朕一根毫毛,明日這裏就會被夷為平地!”
男子悠哉笑著,就算被抓著前襟,他還是沒有半分不悅,反而將雙手舉了起來,表示不會反抗。
“皇上可不必為我們這些小賊動怒啊。”他笑眯眯的,“傷了龍體可就不好了。”
這店鋪中的人不僅武功高強,還知道楚辭的真實身份,沈知行隱隱察覺到此事還有隱情,又看到這二人似是沒有惡意,他隻好暫時鬆開了手,站到一旁,皺著眉頭不發一語。
“少在這跟朕裝蒜!”楚辭惡狠狠地盯著他,“把明珠交出來,朕就饒你一命。”
“啊草民好怕。”男子裝模作樣地拍了拍胸口,眼眸中卻帶著揶揄之色,“皇上如今叫得這麽凶,昨夜還不是一口一個壯士的喊著?害的草民都不好意思了。”
此話一出,整家店鋪都彌漫著一股尷尬的氣氛,沈知行抽了抽嘴角,紅衣女子忍俊不禁,嬌嗔道:“人家姑娘還懷著身孕呢,宗主你口味真重!”
楚辭也覺得有些尷尬,方才的火氣被澆滅了一大半,抓著他前襟的手都不自在了起來。
丟人,真是丟人,都丟到沈知行麵前來了。
男子笑意漸深,目光從她麵上移到小腹,又移回她麵上,說得意味深長,“……是啊,有孕呢。”
被這種目光盯著,仿佛能看穿一切似的,令人分外不舒服,楚辭不由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鬆開了他的前襟,清了清嗓子,“事到如今,朕也不想與你多言,你要是想保命,就把明珠還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