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疑雲密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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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沒有動,也沒有言語,直到他的聲音在耳畔輕輕響起,“我不願你因為那舊案而鋒芒畢露,引火上身。該身為利刃的,是我們這些臣子。”

    身為一個君主,有所保留才能令人忌憚,這道理楚辭也懂得,但她隻是想為他做些什麽,一時情急才會步步緊逼。

    而他的話,恰如其分地表達了他的憂慮。

    做了這麽多,能得到他的關懷,已經足夠了。楚辭心頭微動,不自覺彎起嘴角,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攀上他的背。

    心中一時間感慨萬千,她閉了閉眼,誠懇道:“……可朕永遠不會將你當作利刃。”

    沈知行沒有應聲。

    “這天下是一局棋,朕在下棋,或許,朕也是一顆棋子而已,但你……從不是朕的棋子。”她的聲音難得這般柔和,“先生,朕是當真心悅你……”

    說著,她的手臂環抱住他的背,將臉埋在他懷中。

    不由自主的,沈知行猛然想起夢中她胸前的劍鋒,唇邊汩汩湧出的鮮血和眼眸中盛滿的淚水,高坐之上,腥紅的血跡蜿蜒而下。

    心中一沉,他皺了皺眉,扶著她的肩將她推開了一些,垂眸望著她還泛著紅的眼眶。

    好不容易說了一番心裏話,他怎麽都得回一句表示表示,可他如今不但什麽都沒說,還將她推開了,楚辭頓時有些迷茫,仰著腦袋想說些什麽,他卻先一步開了口:“今早晨起時有沒有好好盥洗?”

    這句話可把她問懵了,半晌才愣愣地開口道:“洗了啊……”

    他的目光沉靜,可眸中好似有什麽在閃爍,“這裏有些髒了。”

    髒了?楚辭怔忡了一瞬,直到他低下頭來,微涼的唇覆在她額上,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不同於那日在百花樓的強硬,額上的觸感很是輕柔,比起情愫,更多的是憐惜。

    從未想過他會如此對待她,楚辭不敢呼吸,生怕這是一場夢,一個不小心就醒了。可他又是如此真實,恍惚讓她覺得,她在他心中比那樁舊案更重要一些。

    手輕輕扯著他肩上的衣裳,她激動地不知是想笑還是想哭,心潮澎湃了好一陣,末了還是乖順地閉上了眼睛。

    她不是當年那個遇到事情隻知道躲在他身後的無能皇帝,他也不是當年那個從血海地獄爬出的背負深仇大恨的孤魂野鬼。

    世上萬事千百種滋味,讓人難以逃開的,不過心中所念。

    天邊的旭日冉冉上升,明媚的光芒破開萬丈紅塵,照耀著世間萬物。

    城門外的王氏已經哭得暈了過去,被婢女扶著上了馬車,一行人漸漸走遠,再也看不到了。

    …………

    一連幾日,楚辭都過得有滋有味風生水起,就連早朝時都在哼著小曲兒,把下麵朝臣們看得一愣一愣的。

    李逸一開始還覺得疑惑,尋思著自家主子可能是腦子摔壞了才會這麽開心,不過後來在他看到沈知行“病愈”上朝之後,他心裏就明白了七八分,秉承著少說話多做事的生存之道,他沒有過問,老老實實當差去了。

    但是有一件事,李逸糾結了幾個來回,還是如實稟報給了楚辭。

    自打那日刺客夜闖皇宮之後,方君隱便消失了,任憑侍衛找過了宮中每一個角落,都沒有找到他一根頭發絲。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楚辭正倚在床榻上,往嘴裏塞著葡萄,李逸稟報時,她並沒有多麽驚訝,隻是微微一愣,葡萄都忘了吃。

    半晌之後,她才恢複自如,隨口道:“由他去吧。”

    她從不相信方君隱是個簡單角色,也不相信他留在宮中當真是別無所求,從他與那女刺客的對話中,她也知道那詭影宗肯定不是什麽和善之地,若是能離遠一些,就遠一些吧。

    她如今在朝中已經可以站穩腳跟,也不需要強留他在宮中了。不管怎麽說,至少他們之間沒有衝突,有些事情就不需要過於計較。

    隻是他這一走……楚辭看了看守在門外的侍衛,咽下了嘴裏的葡萄,長歎了一口氣。

    這些吃白飯的侍衛,怎麽就這麽信不過呢……

    雖然有心要整頓整頓宮中的守備,但奈何實在是沒有心思,前腳治了劉達的罪,後腳就要處理燕闕的事情,忙得她分身乏術。

    燕闕被押至北亓之後,一直被關押在天牢中,別說是見她,就連個能張嘴說話的人都很難見到,飯菜平時都是放在牢門口,不管他吃不吃,一日三餐都準時放在門前。

    本以為這樣,時間久了他的銳氣就會被消磨,到時候勸降也比較容易,但是發生了刺客闖宮一事之後,事態逐漸朝著嚴重的局麵發展,朝中官員約好似的,統一了口徑,紛紛上書要求將燕闕處以極刑。

    楚辭向來不喜歡打打殺殺,更不喜歡隨口就定下一個人的生死,燕闕即使是南陳的將領,但當年與北亓交戰時傷了皇兄的也不是他,而是南陳精銳的刺客。且她最想要的,是南陳皇帝的項上人頭,不是這些棄子的人頭。

    她對賜死燕闕一事興致缺缺,可是又不能不顧及朝臣的想法,遂隻得下了一道聖旨,三日後押送燕闕至菜市口,斬首示眾。

    行刑當日,楚辭沒有親自建監斬,隻是指派了別人。她又不傻,那日的刺客既然有本事悄無聲音地潛入宮中意圖營救燕闕,自然也有本事劫法場,到時候她坐在高位上,保不準被傷到,更甚者小命都會丟掉。

    法場的事,就交給別人吧,到時候出了岔子,有人認罪就成。

    所以她樂嗬嗬地留在了宮裏,隨便指派了個倒黴大臣去監斬,而她則一整日都賴在芙蓉殿裏吃吃喝喝,吃飽了隨手抽了一本書,趴在案上心不在焉地看著。

    這書……還是上次沈知行幫她選的,隻是沒有時間,一直沒看過,就擱在這了。

    想到這,她莫名開懷了不少,兀自傻笑了起來,想到開心時,還丟下書就將腦袋埋在臂彎中,就算有了衣裳的阻擋,她的傻笑聲還是傳了出來。

    得虧了四下無人,否則被人瞧見,她身為堂堂君主的麵子就丟光了。

    抬頭看著窗外明媚的日光,楚辭正走著神,忽然聽到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她坐起身子,聞聲看去,隻見小蘿卜捧著一盅滋補養顏湯衝了過來,跑得足下生風,饒是跑得都快飛起來了,手中的湯卻一滴都沒灑出來。

    真是行行出狀元,練得一手好本事!

    還未來及讚歎,小蘿卜已經邁進了殿門,都沒顧得上行禮,就大喊了一句:“皇上,大事不好了!”他急得一腦門子汗,“有人、有人劫法場了!”

    見他這麽急忙,還以為是天塌下來了,原來為得是這件事。

    相比起來,楚辭淡定得多,她慢悠悠站起身來,頗為不在意地擺了擺手,“無妨,朕早有準備,已經在菜市口設了埋伏,他們截不走人的……”

    她話還未說完,小蘿卜卻猛地一跺腳,急忙打斷了她,“不是在菜市口!有一隊刺客在半道上截了人,人被截走了,還有不少刺客正在與守衛打著呢!”

    聞此,楚辭才後知後覺感到嚴重性,不由得皺起了眉頭,自言自語道:“……半路上?”

    在此之前,她早就料到會有人劫法場,所以在謀劃之時,就已經命人在菜市口布下天羅地網,就等著賊人自投羅網。

    她還多留了些心,為了防止賊人在半路劫人,特地囑咐護送囚車的侍衛,不許讓燕闕遊街示眾,路線也是與大臣商討之後選的隱秘小路,按理說應當不會被人找到空子才是。

    怎的……路線還是被泄露了出去?

    今日她本以為勝券在握,就沒有關心外麵的情形,過得悠哉了一些,還差李逸去給許皓眉送糕點,若不是小蘿卜送湯的路上聽到了宮外加急傳回的消息,比送信的侍衛還積極,一路跑著來告訴她,她恐怕還毫不知情。

    不對勁,這事有些蹊蹺。

    眉頭越皺越緊,楚辭沒有再耽擱,立馬提起裙角,快步跑到小蘿卜身邊,“不行,朕得去看看。”她下意識要走,又想起什麽,側頭吩咐道:“備轎!”

    還是頭一次幹除了禦膳房之外的活計,小蘿卜一時間手忙腳亂,湯也沒放下,也沒有聽明白,直到她拍了拍他的肩頭,道了一句“做得好了,朕就提拔你到身邊來”,他才恍然大悟,頓時打了雞血一般激動了起來。

    他拔高聲音朝外喊了一嗓子,比李逸還賣命,“備轎,備轎!”

    俗話說得好,福不雙至,禍不單行,楚辭在殿門等了半晌,都沒見到軟轎,不僅是沒見到軟轎,就連備轎的侍衛都一去不回。

    緊接著,殿外傳來了激烈的打鬥聲,伴隨著高亢的“護駕”聲,她看到殿門外廝殺的場景。

    有一隊刺客,正往芙蓉殿衝著,為數不多,都身著黑衣勁裝。

    看到那些刺客時,楚辭心裏就有了數,這些人,應當就是那夜挾持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