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疑雲密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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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她提著劍轉過身去,一步一步走遠,路上的守衛雖有所防備,但楚辭有令,一概不許阻攔她離去,也不許暗中跟蹤,所以他們隻得目送著她遠去。
芙蓉殿門前,楚辭看著淳於晗的背影漸行漸遠,終是泄了那一口強撐的氣,腳下綿軟無力,眼前也暈眩了起來,都跟著旋轉,什麽都看不清楚。
扶著她的侍衛這才察覺到不對勁,回頭一看,隻見她背上已經被鮮血浸透,正順著衣擺滴落在地,此時她的嘴唇血色全無,整張臉煞白煞白。
暈在地上的小蘿卜被嘈雜的腳步聲亂得悠悠轉醒,他艱難地掙開了眼睛,還沒來及感受到腦袋上的疼痛,第一眼就看到了楚辭被侍衛抱起,背後鮮血淋漓。
恰好有一滴血落在他手邊,他頓時嚇了一跳,下意識喊了一嗓子:“傳太醫啊!”
可他不知道,他有些暈血,剛喊完那一嗓子,就再次直挺挺地倒地,暈得比方才還徹底一些。
…………
昨夜的雨在晨時停了,宮牆被雨水浸潤成深紅色,地上草葉沾著水珠,隨著風搖搖欲墜。
窗外雲銷雨霽,芙蓉殿內稍稍潮濕,楚辭抱著錦被,翻了個身,悠悠轉醒。
自打受了傷,她便稱身子不適,暫時罷朝,辛勞了幾個月,終於能趁機多睡一會,外麵那些煩心事,好似都被殿門阻隔了,意外地清淨。
風帶來雨後清新的氣息,楚辭懶散地撐著身子坐起來,揉了揉惺忪了睡眼,隨即低下頭去,看著平坦的小腹,心滿意足地伸了個懶腰。
那日遇襲之時,她跌倒在地,好巧不巧撞到了假肚子,她便借著這個事情當借口,稱撞擊加上受到驚嚇,不免動了胎氣,太醫院雖是盡了全力,但還是沒有保住這個孩子。
如今戰事初定,朝中也人心平定,楚辭懶得去敷衍那些朝臣,也無需再依靠假孕來穩定朝綱。正好借著這個機會,天時地利,將這個麻煩與隱患徹底除去,還能得了一月閑暇,名曰養身子,實則好好歇歇。
她整日過得有滋有味,可痛失皇子這個消息傳到前朝,卻讓朝野之中震驚惋惜了好一陣子。好在那日的女刺客被當場“斬殺”,屍身被丟出去喂狗,也算是大快人心。
這麽多時日過去,淳於晗應當與燕闕重逢了吧?
坐在床榻上思索了許久,楚辭終是決定起身,她整好了衣衫,隨手抓了抓頭發,便撩開窗幔伸出頭去,一眼瞧見窗下正與自己對弈的沈知行。
窗外斜斜而入的陽光與潮濕的水霧縈繞在軟座旁,恍若置身靈秀仙境,棋盤上黑白子各站半壁江山,正是戰局最為膠著的時候。
沈知行執了一子,輕輕擱在了棋盤上,極其專注的模樣,似是沒有察覺到她已經醒來。
皇子意外“掉”了,除了能趁機歇歇,還有一個什麽都比不上的好處,那便是“孩兒他爹”怎麽著都得進宮來陪伴幾日,以此來安撫她失去孩子之後痛苦不堪的心。
雖然隻是隔三差五來陪她,但聊勝於無,她心裏還是歡欣的。
偷偷瞧了他一陣,越看心裏越柔軟,楚辭傻嗬嗬地笑了半晌,隨即悄悄挪到床榻邊,套上了鞋襪。
她屏住呼吸,故意放輕了動作,躡手躡腳地從背後走近,本想著忽然拍他肩膀嚇他一跳,沒料到手還沒抬起來,沈知行卻先一步開了口:“傷口不疼了?”
手剛剛抬起來,還僵在半空,抬也不是放也不是,方才的一腔熱情被澆滅,楚辭頓覺無趣,手垂到身側的同時,嘴角也耷拉了下來。
“疼啊……”她應著,蔫蔫地走到了棋盤對麵,一屁股坐在了軟墊上,“背上很大一個口子呢,怎麽會不疼?”
養了好些時候,傷口其實早就好了,她故意這樣說,意思再明確不過,就是想讓他好好疼疼她,關切她幾句,可惜沈知行專注於下棋,自然沒看到她委屈的模樣。
等了半晌都沒等到他的回話,她低低地“哼”了一聲。
沈知行垂著眼眸,摩挲著指尖的白子,斟酌了許久才擱下,話語與棋子落在棋盤的清脆聲響一並響起:“你這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已經好了七八分。”
任誰一早醒來被噎這麽幾句,都會心情不佳,楚辭癟了癟嘴,不滿道:“雖然傷口不深,但好歹也流了不少血,太醫都說了,不知道會不會留疤呢……”
她以為說得可憐些,就能博得沈知行的同情,可她顯然是想錯了,他不但沒有同情,還揚了揚唇角,輕笑了一聲,“死都不怕了,還怕什麽留疤。”
這句說得話裏有話,楚辭又不傻,很快回過味來。
她轉了轉眼睛,不敢再多說話,連忙討饒地笑了笑,“朕都受傷了,可疼了,先生就不要再說朕了……”
“臣怎敢?”沈知行一麵對答如流,一麵研究著棋局,修長的手指搭在裝著黑子的棋罐上,襯得手指更為白皙,“你身邊的暗衛不在少數,若是這樣都能讓刺客傷到,他們簡直是無能至極,腦袋怕是都要掉了。”
那時淳於晗攻來,芙蓉殿內的宮人與侍衛都忙於護駕,心裏急切,自然沒看出端倪,隻當是刺客來勢洶洶,防備不及,壓根沒有深想其中牽扯。
一出戲演得正好,所有事情都理所應當順其自然,如今卻被他一句話給點破。
話說到這裏,楚辭索性不再裝傻,直截了當地說道:“確實是朕不讓他們出手的。”
指尖的黑子落入棋罐中,沈知行抬眸望著她,“你篤定依著淳於晗的功夫,取不了你的命?”
“她就算再不濟,都能將朕一手捏死。”楚辭說得直白,“朕也是女子,懂她的心思,她與朕沒有仇怨,在燕闕被救走之際來行刺朕,必定是另有隱情。”
按理說,燕闕不論被誰救走,都是性命無憂的,而淳於晗在這種時候還要進宮行刺,實在是疑點頗多。
心中有了思量,沈知行沒有回話,隻是靜靜聽她說著。
“朕覺得很奇怪,而知道隱情的,也就隻有淳於晗一人,她行刺時,若是被暗衛製服,怕是什麽都不肯說的,可朕不但沒有設防,還被她傷到,她才會卸下防備與朕談條件。”
楚辭俯下身子,趴在了案幾上,用雙手捧著臉頰,笑得諂媚極了,“淳於晗是誰,先生想必也知道吧?”
他眼都沒抬,淡淡回道:“南陳鎮國大將軍淳於風的獨女。”
這種宮牆之中的事情,許多細枝末節都是會被故意隱瞞的,可唯獨對沈知行,她從不隱瞞什麽。
就比如這次,朝臣都以為闖宮的狂妄之徒不過是南陳的刺客,但淳於晗真實身份,沈知行在入宮時就得到了消息,也知道她被楚辭偷偷放走了。
“淳於風這個人,向來依著戰功自負,頗受看重。”楚辭瞥了一眼窗外,正巧看到幾隻鳥雀飛過天際,她頓了頓,才繼續道:“為南陳征戰四方,他半生都在沙場中馳騁,這麽多年了,有且隻有這一個女兒。”
說著,她將目光挪回棋盤上,“這樣一個備受疼愛的大小姐,偏偏不願嫁給權貴,還與淳於風的親傳弟子燕闕相識相戀。而燕闕在南陳算不得重臣,頂多就是深受淳於風器重,如今燕闕被俘,也沒見南陳有一絲半點動靜,顯然是無足輕重。”
“南陳尚武,高手武將數不勝數。”沈知行道:“燕闕閱曆尚淺,自然得不到重用。”
“是啊,算是默默無聞之輩吧。”楚辭彎起眼睛笑了笑,“可惜啊,淳於風若是知道淳於晗追隨一個俘虜而去,還同他一起死在北亓之地,悲痛羞愧下,他該如何繼續征戰沙場?”
話已至此,其間意思再明了不過,沈知行眸中思量漸深,他沉思半晌,隨即問道:“所以你從未想過殺了燕闕?”
“為何不殺?朕隻是對他沒有什麽興趣而已。”楚辭偏過頭去,將目光放的很遠,“淳於晗不來,燕闕必死無疑,可她既然來了,朕何不體諒她的苦心,順手成人之美?”
說起來,她不太適合算計人,一旦心裏有計較,一雙眼眸中盡是精光,比誰都賊。沈知行看了她半晌,忽覺一陣情緒複雜,相比之下,還是無奈多一些。
她從不是愚鈍之輩,待到適應了朝堂中的詭譎風雲,始終會被打磨鋒利,如同每一個在位的君主一般,逐漸失去了那一寸赤心。
那日會到來,不過是他不願見到罷了。
沈知行垂下眼眸,執起黑子,卻遲疑不落。猶豫之時,他隨口道:“淳於晗自小耳濡目染,精通兵法,燕闕也勤勉好學,假以時日必成大器。一旦他們二人有一人身死在北亓,另一人必定竭盡全力報仇。”
見他遲遲不落子,楚辭傾身上前,將裝著黑子的棋罐拉到麵前,“朕也知道,所以遇襲時沒有將她趕盡殺絕,還順水推舟將他們二人放了。”她撿了一顆出來就按在了棋盤上,“這樣一來,既能打壓淳於風,還免除了日後的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