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賈恩侯一心還孽債見賈母相見兩不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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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進了書房,賈赦便斥退了所有人,將自己一個人關了起來。他坐在寬大的書案後麵,沒骨頭一樣癱在圈椅上,目光定定地注視著屋頂的一處,但細看之下卻又發現,他的眼睛根本就沒有焦距,這是在走神兒了。

    如今,他差不多能夠確定,那一輩子半根本不是什麽夢,而是他真真正正經曆過的人生。他確實死了一回又一回,但就是沒死瓷實了。

    賈赦不知道他是不是曾經做過什麽天大的善事,老天爺竟然如此善待於他。又是穿越,又是重生的,也許有些人會覺得活累了,可他卻心懷著無法言說的感激。感激上天給他機會,讓他能夠彌補自己曾經犯過的錯,曾經作過的孽。

    靜靜地窩在圈椅上,賈赦把手搭在眼瞼上,遮住不聽話的眼淚。從今天開始,往後二十年的往事,一幕幕地在他腦海中上演。是呀,那些明明還沒有發生,但對他來說,卻都已經成為了往事!

    女兒被他賣了五千兩銀子,出嫁不過一年便被虐待而死;大兒子娶了個敗家娘們兒,幹著管家的活兒,到了也沒給他生個孫子出來;小兒子被養得畏畏縮縮,一場風寒便被要了命……

    這全都是他作的孽,全都是他的罪,要贖!

    如今,有了重新來過的機會,他該怎麽做?

    賈赦緩緩地,緩緩地坐正身子,把腰背挺得筆直。在這過程中,他的眼睛也從茫然沒有焦距,變得越發明亮、堅定。他還能怎麽做,當然是……

    擺脫炮灰命運,男配逆襲男主,然後走上人生巔峰,坐擁天下眾美!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重生回來,他隻有一個目標,那就是成為一個能為兒女撐腰的爹,並壽終正寢。

    壽終正寢?不要小看這個目標,身處皇權至上的時代,身為一個沒落了的勳貴,想要做到這一點,是一件說簡單就非常簡單,但說難也非常難的事情。

    而鑒於他家有很有想法的老娘、弟弟、弟妹等,赦大老爺覺得……他應該是屬於非常難的那一撥兒。想要壽終正寢,實在是一件任重而道遠的事情。

    至於能為兒女撐腰,這在如今的賈赦看來,倒並不是一件難事。他畢竟是穿越又重生的人士,如何趨利避害還是有些辦法的。況且,他也有他的資本。

    那麽,該從何做起呢?思慮了半天,賈赦覺得,還是應該先把債還掉。

    當年,太.祖幾次南巡,賈家也曾有幸接駕一回。那時候銀子花了個滿坑滿穀,大半都是從國庫裏借出來的。上一回他落到個充軍發配的下場,有一部分就是因為這筆一直還不上的銀子。

    銀子,雖然是用在了太.祖身上,卻還是要他們家還的。沒辦法,皇家就是這麽不講理。

    不過,這事也還要從長計議。畢竟,如今榮國府的財權是掌握在老太太和二房手裏,還銀子的事不是他能做主的。想要換銀子,就是在他們身上剜肉,想想都知道有多難。

    但,做人就要迎難而上!

    赦大老爺做了決定之後,便不再猶豫,起身便往賈母那邊去。隻是賈赦沒想到,他的正事還沒說,便先碰上一場大戲。

    剛過了穿堂,便聽見上房裏亂糟糟的,賈赦當是出了什麽事,不由加快腳步。門口的丫鬟也尚不及通報,他便已經自己掀簾子進了屋。

    也是湊巧,正聽見賈母摟著賈寶玉哄道:“你這妹妹原有這個來的,因你姑媽去世時,舍不得你妹妹,無法處,遂將他的玉帶了去了:一則全殉葬之禮,盡你妹妹之孝……”

    “老太太,”賈赦瞥一眼噤若寒蟬的女兒,又看看淚流不止的外甥女,不由皺眉道:“這是怎麽了?亂糟糟的,可不像是您的屋子。二丫頭,帶你林妹妹去梳洗一二,看著小臉兒都哭成花貓了。”

    賈迎春本縮在一邊,絲毫不敢卷進風波裏,猛地被自己父親點了名,不由得又驚又怕,怯怯抬頭看看賈赦,又連忙收回目光去看老太太。她想聽父親的吩咐,卻又不敢擅自行動,十分為難起來。

    這邊賈母被人打斷了話,不高興地看過去,見是賈赦,便不由懨懨地皺了皺眉。她看了看黛玉,果然還在抹眼淚,也有些心疼了,忙叫人擰了帕子來,將黛玉叫到身邊,親手為她淨麵起來。如此一來,倒理所當然地將賈赦晾在了一旁。

    赦大老爺也不以為意,自己尋了張椅子坐下等著。他已經習慣他娘這樣的冷淡了,哪日她若是對他笑容以對,他倒是要提心吊膽了。

    好容易等賈母覺得晾得差不多了,才將孩子們打發了,向賈赦道:“這大冷的天,你不在自己屋裏暖和著,到我這兒來做什麽?”她向來認為這個大兒子沒正事兒,這會兒跑她這兒來,怕是沒什麽好事。

    賈赦抿了口茶水,道:“今兒忽然想起件事,便來跟老太太商量商量。父親還在時,曾在戶部借過一筆銀子,數目還不小。算起來已經有些年頭了,咱們是不是籌一籌銀子,慢慢還起來。”

    賈母聽了一愣,詫異地看了看賈赦,這冷不丁地怎麽想起這個來了。不過她很快就想到別的地方,認為是賈赦在外麵不知欠了誰的銀子,這怕是想著歪點子誆家裏的銀子還債呢。一想到這兒,賈母的臉色不由就更黑了,冷聲喝問:“你這孽障,又在外麵欠了多少銀子?”

    “老太太誤會了,我是說府上欠國庫的那筆銀子,咱們家該還了。”賈赦哂笑一聲,答道。他就知道,他娘是不想著他一點好啊。不過也難怪,誰讓他當年就是這麽個混賬玩意兒呢,也不怪老太太愛把他往歪處想。

    賈母先是狐疑地看了看賈赦,可能覺得他沒瞎扯,才緩緩說道。“……那筆銀子都多少年沒人提了,你怎麽又想起它來?那是接駕的銀子,花也是花在太.祖身上,皇家還能追著不放不成。再說了,如今誰家不是欠著國庫銀子,也從沒見誰還過,咱們家不能出這個頭。”

    皇家還真是追著不放了!

    這句話賈赦隻在心中說了,又道:“戶部還掛著父親親筆寫的欠條,放著不管定是不妥的。我的意思是,不管戶部追不追討,咱們都要把這筆銀子準備出來。凡事都怕個萬一,若是到時真的追討了,咱們也不至於倉促間不湊手啊。”

    “這些事不用你操心,自有政兒他們操持著呢。”賈母有些不耐煩,說來說去就是要銀子唄,誰知道這孽障要來做什麽的,“你是個不通庶務的,官場上的規矩也不明白,過好自己的日子便罷了,府上的事情不用你管,免得幫不上忙,還要給政兒添亂。”

    賈赦聽到這兒就笑了,將茶杯往幾上輕輕一磕,“既如此,那我便不管了。隻是,既然老二精通庶務,熟悉官場,那想來也不用璉兒跟著幫襯了。那我便將他兩口子叫回去了,免得給老二幫倒忙,還添亂。”

    “另外,這些日子我的身子不太爽利,要去小湯山的莊子住一陣子。璉兒兩口子和迎春,我也要一起帶去侍疾。”說罷,賈赦微微一躬身,甩袖子就走。他就知道商量不通,可偏偏還不能省了這一遭,煩!

    得,還是得他自己想辦法,總不能為了點銀子,再把他搭進去。

    臨到門口的時候,賈赦又頓了頓腳步,回頭道:“對了,這不是外甥女到咱家了麽,不知道老太太將人安排在那個院子裏?林家也是世祿之家、書香之族,兩家雖是親家,咱家也不能太過隨意,失了禮數。別到時候讓人說,咱家巴巴地把人接來了,卻連個院子也不提前安排,竟叫人家的姑娘跟個小子住裏外間,就差睡一床了。嘁,也忒不成體統了!”

    “你這……”被兒子這樣噎話,賈母著實愣了愣神兒,等她張嘴想罵人時,人已經走得沒影兒了,恨得她將身邊的杯盞重重地掃落。

    自打頭上沒了婆婆,她史太君什麽時候受過這個啊。便是當年國公爺在的時候,那對她也是相敬如賓,從來沒紅過臉的。如今,她倒叫個兒子甩了臉子,這真是、真是豈有此理!

    還有那小湯山的莊子,連她這個老太太都不得享用,倒是便宜了這孽障。想當初,她明示暗示多少回,這不孝的東西都不知道要孝敬於她。如今偏又在她麵前提起,也不知安的什麽心。

    賈母生了會兒子悶氣,雖沒將還庫銀的事放在心上,倒是把賈赦最後的話當回事了。

    如今榮國府在朝堂上的影響力幾近於無,能靠著的除了王家的王子騰,便是林家女婿了。若非如此,她也不會這麽再三再四地去信要把黛玉接到身邊來。既然如此,那便真不能怠慢了這外孫女,若是沒人提起便罷了,不然怕是無法在林如海那裏交代。

    “鴛鴦,去跟鳳丫頭說一聲,明兒便給林丫頭收拾個屋子出來。”隻是略一思忖,賈母便有了計較,“就選在上房後麵吧,離著我也近些。屋子要弄得舒適些,要顯出咱們國公府邸的氣派來。”離著她近,就離寶玉遠不了。

    這邊鴛鴦去了王熙鳳的院子,賈赦卻是將賈璉叫了去。

    “你跟你媳婦收拾收拾,明兒就跟我去小湯山的莊子住一陣子。”這話一砸出來,登時就叫璉二爺蒙頭轉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