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病勢沉重如海托孤算計家產賈母發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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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船買賣是筆大生意,一直到入了冬,才算告一段落了。赦大老爺也完成了蒸汽機的最後調試,準備到南邊去,正式裝船實驗了。

    其實蒸汽機早半年就弄好了,大老爺一直拖著不肯南下,皆因他家香香的小孫女兒還沒有降世了,他又怎舍得離開。等到大姐兒降世之後,他又忙著抱孫女,更沒有出遠門的意思了。這一拖便拖到了深冬。也正是在這個時候,一封來自揚州的書信,攪動了榮國府的平靜。

    榮府表姑娘林黛玉的父親,乃是當年老聖人欽點的巡鹽禦史,便是宇文祜繼位這幾年,也沒有挪動他的位置。皆因此人長袖善舞、八麵玲瓏,卻又持有底線能堅守原則,實在是鹽政上不可多得的人才。有了他在鹽道上,這幾年的鹽稅收入穩中有升,不複以往的混亂。

    隻是,今年剛一入秋,林如海的身子便多有不適起來。起先他並未當一回事,不過是用藥調養罷了。可誰知病情沒什麽起色不說,竟是一日重似一日。等到入了冬之後,已是臥床難起,病勢沉重了。甚至,已有名醫告知,讓他好好養著,能拖一日算一日吧。

    林如海如今尚不到四十歲,正該是一個男人年富力強的時候,卻已經被下了生命的最後通牒,所遭受的打擊可想而知。當即便把一應的雄心壯誌都拋了卻,隻放心不下遠在京城的獨女黛玉。若是他一旦不幸,獨留下黛玉一個孤女,可該如何是好啊?

    沉思良久之後,林如海勉強掙紮著爬起來,親手書寫了兩封書信,命心腹管家親自進京。一封乃是給嶽母史太君的,內中述說自己的病情,要將女兒黛玉接回揚州相聚;另一封則命管家避開旁人,交到大舅哥賈赦手上,其中言辭懇切,一派托孤之意。

    當年,他剛把黛玉送到她外祖家時,便曾收到大舅兄的來信。信中詳述了榮國府的內情、現狀,又提了外甥寶玉的大小毛病,對他多有提醒勸誡之意。

    隻是當時自己並未放在心上,隻當是已為黛玉做了最好的安排。黛玉沒有兄弟幫襯,能跟賈家親上加親,當能少受許多委屈。即便是賈家有什麽不妥,有自己在黛玉後麵站著,誰又敢輕忽他林如海的獨女。

    可卻沒想到……

    如今林如海是後悔了,早知道自己有今日,他怎也會多少聽些大舅兄的勸。隻是悔之已晚,他也隻能寄希望於大舅兄,能念在與敏兒的兄妹之情,與他的同僚之義上,多少看顧些黛玉。不求他能視黛玉若親女,隻求他的黛玉日後能有樁好姻緣,平平安安地幸福一世。

    林如海病重的消息傳過來後,林黛玉當時便哭得昏倒,被人手忙腳亂地救醒之後,便跪倒賈母跟前求告,要盡快趕回揚州,侍奉在父親身邊。

    這乃是人之常情,賈母也無意攔阻,當即便命人為外孫女打點行裝並南下船隻。賈母素來周到,各種土儀盤費都安排妥帖,隻是在陪同人選上,賈母卻犯了難。

    若是兩三年前,那沒的說定會讓賈璉走一趟。可當年外管事一樣的賈璉,早已經今非昔比,人家如今也是朝廷正四品大員了,整日裏忙於公務,輕易都見不著人。家裏旁的男人不是身上有官職不能隨意離京,便是年紀尚小出不得遠門。

    可若隻是派家中下人去,賈母又怕鎮不住林家的族人。她那女婿家裏也是開國功臣,祖上四代為侯,他自己又身居鹽政要職,家中產業必然客官。林家世居姑蘇,林如海雖然五服之內無人了,可也並非沒有族人。族中對他的那份家業,怕是會有些想法。

    不管是為了外孫女黛玉,還是為了她賈家,賈母都會想方設法地保住那份家產,並將它安全地帶回京城來。日後黛玉總是要留在賈家的,那些家產早晚也會姓了賈,卻是不能便宜了不相幹的人。這南下的人選就非常重要了,必要能鎮住場子才行。

    更讓賈母發愁的,還有個賈寶玉。他自打知道林妹妹要回揚州之後,便每日裏到賈母跟前鬧騰,倒也不是攔著黛玉回去,而是非要跟著護送林妹妹。他才多大的年紀,賈母如何舍得,當然是一口回絕掉了。隻是寶玉似是鐵了心,時不時便會重提此事,讓賈母煩惱得不行。

    赦大老爺也收到了林如海的來信,這才想起來他那妹夫還真是明年沒的。想當初大老爺對他也多有提醒,隻是人家皆敷衍以待,大老爺便不再自作多情了。卻沒想到,臨到這時候了,林如海倒是知道找到老爺他的頭上。

    對著這溢出紙麵的托孤之意,赦大老爺暗自慨歎一聲,才對林管家道:“可憐天下父母心,如海之意我已知曉。黛玉乃是我親外甥女,自然沒什麽旁的可說。這回也是碰巧,我有公務要南下,這便順帶攜了黛玉一起吧。”原他還打算過了年再走的,如今卻是不能了。

    林管家聞言自是感激不盡,一麵飛書於揚州的老爺,一麵命人趕緊準備回程所需。林黛玉知道後,又掉了一回眼淚。她是真感激這位大舅舅,如今已是年底,能在這個時候陪她離家南下,這份情誼可見一斑。

    因決定地倉促,赦大老爺臨行前有許多事情要安排,這日正忙著跟孫女話別的時候,賈母命人來請了。赦大老爺知道早晚必有這一趟,也沒多說什麽,安置好孫女之後便去了。

    “我方才聽說,你要帶著黛玉回揚州,可有此事?”上房裏,賈母端坐在當中主位上,懷裏依偎著年已十歲的賈寶玉。隻見他小圓臉上滿是欣喜,一雙眼睛透著期盼。

    大老爺這才想起來,南下這事忘了跟賈史氏說一聲,但如今也不晚,便道:“沒錯。正好我在南邊有些公務,順便帶上她便是了。而且,如海的情況怕是不好,他府上也沒有旁人,總得有個主事的。我要在南邊呆上至少半年,好歹能看過他們一二。”

    蒸汽機裝船調試並非一日之功,以目前的技術條件和工匠手藝,他還不知道要在南邊呆多久。林如海若是真的不中用了,他也能幫著操持操持,全了他的托孤之意。

    賈母聞言並沒作聲,隻是緊皺著眉頭。她並不想賈赦摻和進林家的事裏,林家的一切都是她要留給政兒和寶玉的,一點兒都不想便宜了賈赦。原本她還隻要防備著林家族人,可如今卻要擔心有了賈赦,林家怕是輪不到政兒、寶玉了。

    “你身上既有公務,便不好整日裏忙於私事。這樣吧,叫周瑞跟著你去,你到了那邊便去忙自己的事,旁的事情就交給周瑞去辦。他素來是個妥帖的,跟著主子們出門從未出過紕漏。若是真有什麽他解決不了的事,再尋你去問也行。你看呢?”

    隻是她如今也沒旁的人可派,也就隻好將就了。把周瑞派過去辦林家的事情,還能打著賈赦的名頭嚇唬人,說起來倒也不錯。這樣一想,賈母便不由舒展了眉心,看著大老爺的眼神都柔和了些。

    “想跟就跟著吧。”赦大老爺並不在意,不過是個下人罷了,他若真敢動什麽歪腦筋,也不過被老爺他一根指頭碾死罷了,“既然這樣,我們後日便準備出發了,老太太可還有什麽要交代的?”

    “旁的並沒有什麽,隻是不管女婿那邊如何,仍舊要把黛玉給我帶回來。我就她母親一個女孩兒,又隻生了黛玉一個,旁的並沒有什麽念想,隻願她長長久久地伴在身邊呢。”提到賈敏時,賈母眼露哀傷,她是真心疼自家早逝的女兒。

    這跟自己的計劃並不衝突,赦大老爺便幹脆的點頭了,之後便起身打算走人。卻見賈寶玉滿臉焦急,手指拉著賈母的衣袖,輕輕地扯了兩下,一副還有話要說的模樣。

    賈母被他鬧得無法,隻好又出聲叫住赦大老爺,道:“還有件事,這回去揚州,便把寶玉也帶上吧。他長這麽大也沒出過遠門,更是還沒見過他林姑父,這回也能拜見拜見。隻是路上可千萬照應好他,玩不敢有丁點閃失。”賈母這話說得不舍,抱緊了賈寶玉輕輕摩挲。

    啥?!

    赦大老爺驀地頓住身子,詫異地看向賈母兩人。賈寶玉那個鳳凰蛋啊,賈史氏竟然舍得讓他出遠門,還是跟著老爺他出遠門?難道就不怕出去一趟一周,老爺把她的鳳凰蛋弄出點好歹來?

    擔心啊,賈母又怎麽會不擔心!可賈寶玉實在是鬧得她沒法子,她舍不得孫子糟蹋自己,隻好應了他的。她自然也擔心賈赦回苛待了她的寶玉,是以安排了許多丫鬟下人跟隨,又命周瑞夫婦盯著,好歹能放心些。

    再者說,林如海前日的來信中,仿佛對兩個玉兒的婚事有了旁的想法。到了如今這個時候,賈母決不允許有意外產生。寶玉日後可以不娶黛玉,但林如海絕不能不答應這樁婚事,不然黛玉那份嫁妝該如何是好?

    她對寶玉的招人喜歡是很有信心的,她就不相信,若是林如海當麵見了她的寶玉,對兩個玉兒的婚事還能有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