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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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6章求不得

    鹹陽城外十裏處,有片廣闊的草坪,一彎細長河流自然流淌,河岸對麵是一片密林。透過日光,這裏不僅景色清幽,距離官道又不遠,反而成了跑馬遊玩的好地方。蹄音如雨,踏著河岸邊的水花,兩匹駿馬一前一後,從遠至近朝著鹹陽城駛去,不過她們選擇的並不是人多的官道,而是這條密林小路。

    自古人靠衣裝馬靠鞍,最難得的是兩匹馬的主人騎術竟也與其相襯,甚是精湛。打頭的女子更是來了興致,撥轉馬頭,踏入河內,霎時水花四濺,女子唇角勾起笑意。

    “雅,丞相還等你我回去呢,這樣當真合適?”跟在身後的桑邪勒住馬韁,盯著一改平日的女子,有些無語。

    這是受了什麽刺激?

    安雅一身青衣似錦,仿佛沒聽見似的,由著胯(下駿馬在水裏亂踩,道:“烈日炎炎,馬兒已經馱了我一路,現下讓它在水裏踩踩,嬉戲一下又有何妨?”

    “人畜相處如此和諧,當真史無前例。”桑邪雖然嘴裏這麽說,也讓胯(下的馬踏上了河流,與之嬉戲了一番。

    “你這般又算什麽,嗯?”安雅勒著韁繩,與桑葉並肩,望著鹹陽城門的塔尖,“一別數月,今日我可要好好飲一壺玫瑰醉。”

    “我看你……”

    “裝什麽裝?”安雅一句話就給堵了回去,清亮的眸子回看桑邪,“難道你不想玫瑰醉,不想李嬸做的臘牛肉?”

    桑邪望著蔚藍天空的白雲,雙腿稍稍用力催動坐騎,便朝著官道上走去,“那還不早些回去,今晚去一品居,你請。”

    安雅盯著桑邪的背影,“拿牛肉來換。”

    “休想!”

    兩個人在官道上一路快馬加鞭,往鹹陽城駛去。穿過那座雄偉的城門,晃出兩條俊美的背影。

    交代完丞相所托之事,桑邪和安雅離開丞相府早已日落西山。

    看著門前下人牽來的兩匹駿馬,安雅過去扶著馬鞍一躍而上,勒住韁繩,對著桑邪道:“去一品居等我,我去接個人。”

    桑邪隻笑不語的也騎上馬,兩個身影朝著兩個方向離開。

    安雅騎馬一路小跑的來到那條滿是梨香藥香的街道,並在淵蘆館門口下馬,抬手理了下衣衫和耳邊的秀發,抬手扣門。

    開門的是小男孩兒,看著安雅的出現笑的十分開心,轉身喚道:“娘親,娘親,有人找你。”

    安雅推門進入,穿過前院,走過回廊在後院中看見了正煎藥的白衣身影。

    “我煎好藥便……”琴淵回頭一看,安雅不知何時已站在了那棵梨樹下,一身青色錦繡衣衫,烏墨般的長發披散在雙肩上,也難掩長途奔波的倦意,“不是還有數日方歸,為何……”

    “想著早些回來見你,你可是不願?”安雅上前幫忙,將煎好的藥倒入藥罐中,並且用裹布包好,“這是夏老太太的藥罷,我幫你送。”

    “怎好勞煩大人?”

    “如此……”安雅另一隻手牽上了琴淵的手,“你與我一同去送,桑邪在一品居等我們呢。”

    琴淵望著近在咫尺的清麗麵容,唇角微勾:“都依你。”

    ……

    夜已深沉,二更鼓響,安雅筆直的身影站在醫館內,庭院景色清幽,梨樹下亮起一盞琉璃燈,光線柔和地向這邊漫動過來,恍惚之際一隻溫暖柔軟的手扶住了她,耳邊盤旋的是和輕而柔的嗓音:“雅,你醉了。”

    安雅慢慢轉動視線,看著身邊的人,眨了眨眼睛,又慢慢地低下了頭,順勢環住了她。

    “我沒醉,我沒醉,我就想見你,忍不住的想見你。”安雅加深擁抱,蹭著懷裏的身影,低聲呢喃,“我什麽都不想要,不要長生,不要名利,不要當什麽大人。琴淵我隻想和你在一起,別離開我……別離開我……”

    琴淵眼底泛紅,同樣環住了她,“雅,我何嚐不想永遠陪著你,無奈我不能……”

    “……不能?”

    安雅直起身發現庭院內空無一人,晚風吹落梨花的花瓣,幾乎將夜點亮。不自覺抬起手,一片梨花落下。

    “不!不是這樣的!”安雅情緒慌亂,“不是這樣的,不是!”

    臨近的腳步聲,將她抱住,“雅,你怎了?”

    安雅直直的盯著近在眼前的臉,還有四周的環境,是竹屋,怎麽會是竹屋?

    “屏玉,我……”

    “又做夢了嗎?”阮屏玉將安雅從地上扶起來,倒了一杯溫茶,“我今日就覺得你神思困倦,可是又想起那些不開心的事了?”

    安雅捧著茶杯,抿了一口,目光無措的望著阮屏玉:“不開心的事?”

    “你最近時常做惡夢,總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我先去庭院裏落鎖,就回來陪你睡了好嗎?”阮屏玉的聲音溫婉動聽,把茶杯放在一邊,扶著安雅回到床上,蓋好被子才離開。

    安雅盯著阮屏玉的背影,雙眸有些朦朧,做夢!?

    是夢?

    阮屏玉披著鬥篷落鎖歸來,見她還瞪著眼睛像極了不乖的孩子,解下鬥篷掛在一邊,掀開被子躺在了外麵,又將被子蓋好。抬手覆上安雅的側顏,輕輕地揉了揉,“雅,別怕我在呢,我陪你睡了,好嗎?”

    安雅看著她,直直的看著她,確認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這不是夢,傾身抱住她,呢喃道:“你別離開我……別離開我……”

    “真是個傻姑娘。”阮屏玉寵溺一笑,眸底微閃的光亮,撫著安雅的烏發,輕柔細語,“你讓我離開,我也不願離開你。”

    “……嗯。”

    夜空飄落雪花,這是一場難得一見的大雪,哪怕雪地難行,阮屏玉依舊背著藥箱,每日下山給有需要的人看診。

    今日的庭院內異常熱鬧,桑邪與卓瑤處理完鏢局的生意帶了好些好玩的東西來到玉雅閣。

    “神婆,你看著這是什麽?”卓瑤賣著關子,道:“聽我爹爹說這可是西域才有的藥材,我聽到稀有就給阮姐姐帶來了,看看能不能給人治病用。”

    安雅盯著她手裏的東西,不否認的點了點頭:“這是管花肉蓯蓉,神農本草經裏有記,專門針對五勞七傷。可以補中,除體中寒熱痛,養五髒,強陰,益精氣,婦人症瘕,夕服輕身。”

    卓瑤一臉掃興的把管花肉蓯蓉遞在安雅手中,冷哼道:“沒意思,在你們麵前我簡直就是沒見過世麵的孩子,怎麽說我也是堂堂鏢局未來的掌舵人,現在倒好,我就像從來都沒出過長安城似的。”

    安雅瞥了眼桑邪,借這個機會提議道:“我看這幾日雪還會繼續下,不忍屏玉每日這般辛苦,想去周邊走走,阿瑤可有什麽好提議?”

    “下雪天這麽冷,自然是要去個溫暖的地方了,去驪山泡溫泉如何?在那裏爹爹專門買了塊兒地,建了別院。”卓瑤聽安雅提出郊遊的想法,突然來了興趣,“不過現在出發,這一來一回起碼要花半個多月的時間,阮姐姐可以嗎?”

    安雅對卓瑤的提議露出滿意之色,點頭道:“等屏玉回來,我問問她。”

    日落西山,卓瑤和桑邪早早回去做準備,天空又飄下了雪花。安雅煲好湯,披上白色毛絨鬥篷,撐起竹傘朝著山下的方向走去。

    穿過竹林,來到密林間,她撐著傘,挺拔漠然的身姿停在漫天的白雪下,盯著眼前拎著藥箱朝著自己走過來的身影,就這樣看著,望著……仿佛視線開始模糊起來,有什麽無形的重物壓在心裏,迫使她心頭湧起一股熱潮,毫無預兆的眼淚就這樣滑落。

    明明自己不怕冷,為什麽就這樣看著她,心裏的熱在慢慢地降溫,就連身體流的血也開始變涼。

    那深入骨髓裏的東西呢,安雅自己問自己,也會跟著涼嗎?

    恍惚間,周圍沒了雪,昏暗的天空將安雅籠罩在林間,這周圍什麽都沒有。

    沒有人,沒有雪,什麽都沒有……

    是啊,她還未來得及與阮屏玉告別……

    未來得及……

    告別……

    安雅眼裏晃過灼熱,用手抵著心口跪在地上,那裏不僅僅是疼。是什麽,她自己也說不清楚。一聲聲沉重的呼吸聲,安雅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雅?”清脆的腳步聲,出現在身邊,“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安雅順著聲音抬頭,盯著眼前身著黑色禮裙的唐宋,就這樣看著,眼淚止不住的流淌,身體顫抖的站起來,直接抱住了她,緊緊的抱著,生怕一鬆手就會失去她。

    “別,別離開我,別離開我。”安雅哽咽著,死死的抱著懷裏的身影,“我不要你再離開我了,我什麽都不要,什麽都不要,我隻要你……隻要你……”

    “雅。”唐宋抿著唇,溫柔的捋了捋她的背脊,她不知道安雅怎麽了,淺淺一笑,“我們周圍好多人看著呢,你到底怎麽了,好好的怎麽哭了?”

    好好的?

    怎麽會好好的,如果好好的為什麽自己的心那麽疼?

    安雅調整呼吸,目光定定的望著眼前高雅端莊的唐宋,才察覺到在她們周圍站著好多人。一臉茫然的掃著她所相識的所有人,為什麽所有人都在……到底怎麽回事?

    王伯不是已經……

    玄洛不是還……

    “這是……”安雅抬手拭去眼淚,掃過他們又看向唐宋,“這是怎麽回事?”

    唐宋抬手拭去安雅眼下的淚痕,唇角勾著極美的弧度,“你忘記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日子?”安雅茫然的目光漸漸恢複平靜,眨了眨眼睛,“是什麽日子?”

    唐宋溫柔的目光盯著安雅,抿了下唇,繞到她背後伸手環住了她,輕聲抵在耳邊,一字一句道:“是你許我一生一世的日子。”

    ——“就像這樣,我們一直在一起,可好?彼此一心,白首不離。”

    ——“在你昏迷的那幾天,我每天都坐在床沿看著你,心裏隻想一件事。你如果醒不了,我該怎麽辦?我還可以……確切的說,我還有資格再等你嗎?”

    ——“你可知我此刻多想鎖住時間,與你慢慢的分享,慢慢的過。我恨不得把一分一秒都拆開來與你慢慢的過……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可以與你像普通人一樣……一世相依,白首不離。”

    ——“誰讓我眼裏,都是你,隻有你。”

    ——“你說過,你會陪我的……”

    你說過……你會陪我的……

    嘀嗒!

    一滴水落入深潭,掀起了波瀾。

    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我寧可我去麵對那些危險,將你保護好。”

    ——“雅,你是我的信仰,這個世間隻要有你在,我才會覺得安心。我多想永遠的陪著你,可是我無法控製命運,也無法擺脫命運。我唯一能做的,能為你做的,就是讓你活著。沒有我……你才能……才能真正平安的……活著!”

    深潭逐漸成冰,從上至下出現裂痕,就像一麵鏡子埋在安雅心裏,所有的一切,所有的畫麵,在記憶中支離破碎。

    ……

    咚咚,咚咚,咚咚……

    是誰的心跳,為什麽這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遠……冰冷的刀刃,抵在了肩上,哪怕看不見也能感受到持劍的人在顫抖,在猶豫,在矛盾。

    “原來我們都不了解阿姐,如阿姐所料,我真的不忍心殺了你。因為你的命是阿姐給你的,但我不會讓你忘了阿姐,更不會讓你重新開始,我要你記得阿姐,並且活在痛苦的折磨中。”玉玲瓏頓了頓,“卻永遠都找不到她,哪怕是……屍體。”

    冷鐵落地的清脆聲過後,周圍一片寂靜。

    安雅眼前一黑,倒在地上。